我坐在江边的台阶上,晃动着小腿,想让裙摆飞舞起来,这样别人远远望去有些优雅。闭上眼睛,假装很惬意。逃避,是我对待所有事情的方法,因为我别无他法。江里停泊着几艘渔船,造型繁杂而奢华,而且很硕大,远远看上去很像一尊艺术品,也像小时候苏水用沙土搭建的城堡,和父亲那只瘦瘦窄窄的小船是不一样的,他的船上除了一堆反反复复缝补的渔网,就剩永远冲淡不掉的鱼腥味。上面载着我唯一的童年和远行的恐惧,可是如今它已经不在了。
台阶一直延伸到江中心,像一条瘦弱的长龙,已经没有了任何光彩和生气,剩下的只有任岁月蹉跎的无奈。台阶两侧形成的低洼处,渐渐有了水,也或者有了鱼。有几位老人坐在台阶的低处,撒着大大的渔网,再配一些鱼食,就这样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甚至一天。他们满是皱痕的脸上,早已显露不出打捞时的焦虑,收网时的激动,收获时的欣喜或者一场空的失望。打捞、收网、回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异常平静,似乎只是一种庄重而必要的仪式。
午后的阳光还是非常晒人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世界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网纱。身子极其疲乏,已经懒得挪动。也许是不想让自己清醒,想起常玉说的一幕又一幕。所有的热爱是因为缺失,不是吗?我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够大大方方地走进任何一家鞋柜,然后骄傲地试着一双双漂亮得让人窒息的鞋子。可是,我终其一生只能穿着厚厚的袜子,厚厚的包脚鞋子。哪怕我这个灰姑娘有一天面对一双足以改变我命运的水晶鞋,我也不敢穿上。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一个残缺的人,一辈子带着黑暗的自卑独自前行,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苏水撑了一把黑色的晴雨伞,立在我身边。眉目舒展,坐倒在我身边,闭上眼睛,仿佛在呼吸着江水的清甜、黛绿草坪和发烫的台阶的气味。阿鱼,是不是想念爸爸的小船了。苏水浅浅地说着,声音里带着草叶的汁液,甜甜的,沙哑的。尤其是那一声阿鱼,虽然喊过无数次,但每一次依然动听无比。
我脱去鞋子,一股热气欢喜地散出去,清凉的空气绕着脚底打转,舒服极了。我穿着袜子在草坪上像个孩子一样来回不停地奔跑着,就像一个真正快乐的人。苏水温和地看着我,怜爱地叫道,慢点,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心里有股轻松的气流不断地乱串,靠近苏水的脚边坐下,低头看着水里倒映的两个身影。一个抬着头,眼里含着不浓不淡的笑意,嘴角微微扬起,撑着伞的手臂伸向身边女孩的头顶。女孩的脸上漾起一圈又一圈的红晕,整张脸就像干净的天空缓缓升起的红红太阳,咧着嘴巴,两颗尖尖的虎牙撑起灿烂的笑容对着水面,久久不愿褪去。 也许只有在苏水的面前,我才会如此毫无拘束。敢于脱下鞋子,踩着袜子奔跑。也许苏水是知道的,不,他一定知道。因为他曾给光着脚丫的我擦拭过脚,可是后来再也没有。我不愿让我的脚丫暴露在任何人的眼里,无论是好奇,还是同情,都是我无法承受之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回去死的。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是苏水从来不曾提起,用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视角平淡地和我说着话,给我一些简单的温暖。我享受这样的状态。 我扭过头,对上苏水浓浓的大眼睛,你怎么来了?不放假不需要陪你的小女朋友吗? 总不能一直陪花奴吧,我也需要其他私人空间呀——比如陪陪我可爱的阿鱼!说着便用粗糙的手在我的脸上蛮横地抹了几下。真不明白,如此白嫩水灵的一个人儿,手竟是如此粗粝,掌心全是大大小小的老茧。
苏水总是在我的面前保留地说出他心中所有的事,似乎从来就没有秘密,无论是对花奴的爱意,还是他对我的疼爱。这样通透的人真让人羡慕,看不到一丝黑暗和潮湿,浑身散发的都是洁净的阳光味道,总是吸引女孩靠近。一样的环境,一样的父母,甚至骨子里很多基因都是一样的,但是我和苏水性格等等却大不相同。 花奴是苏水大学同学,湛亮的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细白的皮肤,总会看到柔软的绒毛,粉嫩的嘴唇大多时候都是嘟起来的,喜欢穿裙子,各式各样的。她很漂亮,是个极其天真快乐的女孩。永远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会毫无遮挡地去追寻。
她和我不同,和从那座小村庄出来的女孩都不一样,身上干净明朗,甚至一样就能看透,但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女孩难怪让常玉嫉妒的要死,其实我也不喜欢她,嫉妒她惊天动地的美丽,还有抢去苏水给我的一部分疼爱。 所以每次和苏水说起花奴,我总是很不客气,除非特殊情况,一般我都不愿意见她。
苏水忽然立起身子,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喃喃道,其实花奴今天也来了,我怕你不开心,我没带她过来。每次看到这片江水,就像很想念童年的人和事,甚至那里的景。现在除了你,我连童年那些时光的影子都触不到了。我从来不知道长大就是这样,心一点点变冷,连跳动都缓慢了。阳光开始变得有一些微弱,我抬头看着身边高大的让我跳起来勾他的脖子都有些吃力的苏水,短短的头发有些柔软,白色的衬衫透亮,挽起他的手才发现袖口有些浅显的污迹。
苏水笑着拍我脑袋,你总是挑我的毛病。苏水摇摇头,牵我的手又加了一些力度,像是在给我警示。 苏水拍着我的肩膀,阿鱼啊,闹腾够了,就回去吧!这天还是很热的。白白的晒黑了可就不好了!苏水把伞递到我的头上,吓唬道。常玉曾说,苏鱼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苏水恋爱了,我会以为他拒绝我是因为你。苏水对你的好已经不像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感情,更像恋人。可是,即使苏水恋爱了,他对我的关心和宠溺丝毫没有减少,让我有些有恃无恐,更加放肆。也许这一切,苏水都是看在眼里,不说穿罢了。
回去的时候,宋城雅已经早早在楼下等着,悠闲地靠在一棵苍老的树下,耳朵里塞着耳机,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那里面一定是一些洗换的衣物。幸好苏水没有执意要送我回家,不然看到这一幕,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没法解释。 也许我还没有解释为什么我的工资平平,明明是有宿舍的,还要花钱租房。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恋爱了。说的好听些是叫希望拥有更多的二人世界,说的通俗些,是为了省钱。不然每次住酒店,太奢侈,消费不起。 宋城雅的脸被晒得通红,眼睛依然清透,凝视我的时候,总是恍惚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男生,身上透着干净明朗的气息,和苏水不一样的气息。他并不介意我闪烁的眼神,如果长久的凝视是一种爱。那只能说明我苏鱼一辈子都不会爱一个人,因为我只会对着静物发呆,深远的天空,斑驳的楼房,喧嚣的车流,都是些让人无法产生倾诉欲望的物体。
经过宋城雅身边的时候,我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径直往巷子深处走去。宋城雅很不满地跑上来,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我的肩头,抱怨着,等你好久了,打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真是的!我边走边淡淡地说着,所以你就这样直接过来了。我们之间说好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好吧,我错了,苏鱼!可是,我太想你了吗?宋城雅的声音忽然柔软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握紧正在挣扎我的手,嘴唇贴在我的颈脖间,有一股热气吹在我的脸上。再说,也不能全怪我吧,你不让我星期天来找你,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星期天是情侣的最浪漫的日子。而且,不是没有让你哥看见吗?我说不过宋城雅,只好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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