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下课呢,魂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刘德华对孙绪真怒目而视,背着手走下来,用对付丁裕家的法子同样敲打着他,“你们两个,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穆芷善侧脸捂嘴,幸灾乐祸地偷笑。丁裕家对着孙绪真做出苦瓜脸,好像在说,不好意思啊,把你连累了。孙绪真低头一看手表,还有不到三分钟就下课,不,现在是不到两分钟而已,最后关头竟然没挺过。
“丁裕家,孙绪真,一个睡觉,一个发愣,你们坐在一起还真是好玩哟。”刘德华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悠然地笑着说,“上课不听讲,来干什么?丁裕家,要求背诵古诗词,在考试的时候你就一个也默写不出来吗?那几个段落大意,我上课都讲过,也写不对。作文,憋了几个自然段还写偏题,你说你天天上课在学些什么?有没有用心?还在笑?”
别笑了,孙绪真冷漠地像,你会害死我的;别笑了,孙绪真在心里说,要死死远点。办公桌上摆放着透明胶带,孙绪真计划撕一截下来把丁裕家的嘴封住。刘德华说话慢条斯理,惹人心烦。就算他是科科瓦多山的耶稣,也不会有人向他忏悔的,更况且还没那么白。
“你的名次,我看看,排名表跑哪儿去了……等会儿雷老师过来的时候我再问一下……”
什么?谁?谁要过来?丁裕家的后颈肉开始僵硬,满是污垢的手指止不住地相互搓揉。雷振铭要来?千万别准时,千万别准时啊,最好是永远都别出现。孙绪真瞧见丁裕家烦躁不安地扭动身体,而自己,背上的冷汗已浸湿贴身衣物。他不在乎雷振铭如何收拾自己的同桌,只要在此之前能离开这里。
“孙绪真。”
“嗯。”
他不敢怠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答。此时,丁裕家已经被打发走,现在孙绪真又希望他能多陪自己一会,至少雷振铭来的时候能分担一些伤害。
“你这个成绩,可上可下,要和丁裕家一起发愤图强了喔!”
什么?和他一起努力?我已经堕落到和他同一层次的份上了吗?孙绪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疑惑地看向刘德华时,语文老师会错了意。
“没关系的,离期末考试还有段时间。平时要和丁裕家相互帮助,不清楚的多问问……”
相互帮助?和丁裕家?他只会睡觉,发呆,哼曲,然后带着我来见您老人家。孙绪真一方面应付刘德华的说教,一方面希望老师能意识到丁裕家对自己的学习真是毫无益处。由于皮肤黝黑的原因,刘德华脸颊两侧的法令纹显得格外深刻,仿佛两根黑色的粗线镶嵌在那里,又或者是遭遇了太多略教不改的学生,每一位都加重了皱纹的深度和长度。所幸的是,直到刘德华放行,雷振铭也没有出现,因为他已经在教室了。刚跨进门槛就撞见雷振铭,他又是一副发威动怒的模样,孙绪真果断加快脚步坐回自己的位置,正好赶上公布平时测验的考试排名。
居然还前进了几名,孙绪真终于感到有机会调位了!雷振铭说过,平时测试的成绩也是调整座位的重要依据。孙绪真按耐不住激动,他左右张望想着能被换到什么地方。自作自受的丁裕家垫底了,和半期考试一样。雷振铭在讲台上公布名次,而他,又把自己埋进了书堆里,焦黄色的瘦脸一阵红一阵绿,仿佛是调和的劣质颜料。丁裕家哀鸣呻吟,课桌下的两只腿藤条似的搅在了一起。
讲台上的雷振铭手里拿着成绩单,一份是班级排名,一份是全校排名。他说,等到期末,还有全市排名。他还说,学号是按照入校成绩排的。也许雷振铭已经忘记,这句话在开学的时候就已经强调过多遍了。
“你们好好看看自己的学号,再仔细看看半期考试的名次。哪些人进步了,哪些人后退了,我都看得一目了然!”
随即雷振铭当场表扬了那些取得良好成绩和显著进步的同学,他的称赞出人意料,毫不吝啬。被点到名的学生报以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们郑重其事,身子也更加端正。
“李文武是从农村来的孩子,家境差,父母穷,但是人家懂得努力。开学的时候我就找他谈过,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我都可以满足!大家是同一起跑线上的,为什么差别就是如此之大,你们下来要好好反省反省。跟着我的方式学习,跟着我的方式学习,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们就是不听!李文武在刚进校的时候成绩也只是中等,但经过我半个多学期以来的指导,这次就考进了班级的第一名!行动铸造力量,荣誉铸造力量!你看看你们这些城里来的,自以为条件好就可以不刻苦努力读书了?放屁!农村的孩子都可以学得这么好,为什么你们就不行!?丢父母的脸,糟蹋血汗钱!”
孙绪真听着雷振铭批判式的激情话语,竟有种罪孽深重的感觉。自己不就是度日如年的人吗,正值青春的年纪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消耗,每天醒来都去到同一个地方,见到同一群人,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城市的诱惑还多呢。”
坐在后面的温启仁小声嘀咕,丁裕家向后靠了靠听他细数扰人心境的诱惑。温启仁一瞧有了听众,便清清嗓摆好架势。他把自己说得好无辜,就像是在介绍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各色糖衣炸弹的沦陷之地。温启仁说得眉飞色舞,周围距离稍远的同学也觉得颇有道理,虽然绝大数的诱惑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但听着也不错,防患于未然。温启仁喋喋不休地絮叨,孙绪真只觉得厌倦,但他还是舍不得闭嘴。城市的孩子拿第一名便天经地义,农村的孩子考第一就不可思议。同样都是来读书的,干嘛要分得那么清楚呢?在学校,不都是一样的吗?虽然想不明白,但孙绪真却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孙绪真伸长脖子,寻找高一四班独占鳌头的家伙。在校大半学期了,还从没主动和他说过话。他是个面容瘦削的男生,猴脸般沧桑的皮肤堆挤着皱纹,仿佛在水里浸泡后被风沙吹干;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或许都是该死的考试害得,也只有在解不出的难题面前,他才会流露出内心的情绪。而这仅有的情绪,则像座粗糙的雕像纹丝不动,也许原材料正是来自政府部门赠送的石头。左手握拳遮挡在嘴前,右手握笔停顿在纸上,这是李文武思考的姿势,但更让人担心的是,他是否会因无法解出答案而打碎自己的牙齿或者用钢笔戳穿自己的手臂。李文武坐在第一排靠窗户的位置。他双臂交叉,靠在桌上;低垂头颅,神情严肃地盯住前方的地面,许久也不眨一下眼。忽然,他鼓起腮帮,面红耳赤,似乎忍受着极大的不适。接下来,雷振铭又含沙射影地把考试不理想的同学指名点姓地说了个遍,而且每次都用上了李文武作为训诫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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