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公主姜杳出嫁了,嫁的是当朝太傅之子——苏子淮。
泪光朦胧中,盖头的一角已经被喜秤掀起,姜杳抬头,见苏子淮一身红袍站在身前。
小公主红着眼眶,委屈地攥着衣袖控诉:“子淮哥哥,你怎的这般欺负我。”
一
我是黎国唯一的公主姜杳,今天我出嫁了,嫁的是我的竹马,可惜他不喜欢我。
就像现在,他挑开我的盖头,腰间却还配着刻有他心上人名字的玉佩。
二
我自幼受宠,出生以后就爱黏着父皇母后,到了七岁,玩闹时在父皇的书房用墨汁染了大臣上书的奏折,也用刚抓完糕点的手蹭脏了父皇珍惜的名画,在我把母后最爱的那片牡丹折腾得半边根入地府时,父皇总算意识到该给我安排点事消遣。
可我黏人,要么跟着父皇,要么跟着母后,次者,就是我皇兄,也就是太子。
于是父皇就把我带到了皇兄的东宫,让苏太傅教导皇兄和苏子淮时一同教导我——潜台词是让苏太傅帮忙带孩子。
苏太傅是位温润有趣的人,嘴角常常挂着和子淮哥哥一样弧度的笑,或者,应该说,是子淮哥哥总是挂着和太傅一样弧度的笑。
我已经忘了第一次见到我的子淮哥哥是什么时候,可能还被父皇抱在怀里的时候就见过,也可能还没满月时便见过,至少,当我被父皇带到皇兄的东宫,让苏太傅一同教导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和皇兄一同学习的那个温润懂礼的少年,是苏太傅的长子,我要叫作“子淮哥哥”。
旁听课听久了,我也对苏太傅和子淮哥哥亲近起来。
我很喜欢子淮哥哥,他不像皇兄一样总是捉弄我,还常给我带宫外的各种稀奇玩意儿。
有次,子淮哥哥带来了一些外邦引进的花种,并陪着我挖了皇兄书房旁的地一起种了下去。
当时皇兄看着子淮哥哥和我满是泥土的手,很嫌弃:“也就你陪着她胡闹。”
子淮哥哥挑了挑眉,“太子来试试?”
父皇来的时候就看见我、皇兄、子淮哥哥和太傅,没错,就是苏太傅,蹲在一堆土前埋种子。
父皇似乎是咬了咬牙,强笑着说道,“这片土前不久刚撒了一片牡丹,只不过还没发芽…”
太傅缓缓站起来,痛心疾首地看着我们,“你们几个呀,怎的这般不务正业,老夫难为呀。”说着,还用袖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父亲,您挖土的泥蹭脸上去了。”子淮哥哥温润的声音格外好听。
我看着花种发出芽,长出叶,开出花,再……就没有再了,开了花皇兄就让我赶紧折了去送给母后,毕竟我糟蹋了母后两块牡丹地。
自此我也喜欢上了收集各种花种,然后种下,然后……辣手摧花?这当然不可能,都被我好生养着,若是枯萎了又收集花种,来年又种下去,看着它们循环往复地发芽、长叶、开花,我也寻着了些乐子。
苏太傅教导过我,“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因此,我也每日计划着要怎么回馈子淮哥哥给我带来的各种新鲜小玩意儿。
那时我整日就想着“张嬷嬷做的梅花糕好吃,我要给子淮哥哥拿去。”“小烟教会了我编竹蜻蜓,明儿我要编给子淮哥哥瞅瞅。”
三
十二岁那年,父皇把徐沐姐姐带到我面前,让我跟着她学习琴技的时候,我正趴在子淮哥哥的身侧问他,话本上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是什么意思。
徐沐姐姐是尚书令的嫡女,她是京城长辈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在各种小辈的吟诗比赛、琴技比赛中总能拔得头筹,徐沐姐姐的气质、外貌和才华,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十四岁就已经有“京城才女”的名声,这也是她在这一年被父皇定位太子妃的原因。
赐婚以后,许是为了皇兄和徐沐姐姐多多相处,父皇便让她到宫中教导我的琴技。
我很喜欢徐沐姐姐,她在大场合里有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待人接物沉稳周全;在平时的相处中又让人感到灵动活泼,平易近人。徐沐姐姐人也生得极美,“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样的女子,许是和徐沐姐姐差不多。母后也嘉许她,说徐沐姐姐这样的女子,生来就是做未来皇后的料。
我看着床脚偷偷藏的那堆话本想,若哪日我去写话本,里面的女主,定也是像徐沐姐姐这样。
徐沐姐姐的弟弟叫徐以,也常跟着来宫里玩儿,他很是调皮捣蛋,因着和我年岁相仿,便总带着我去玩各种新鲜的事物。
总之,在皇兄和子淮哥哥在朝廷日益忙起来的情况下,因着徐沐姐姐和徐以的出现,我在宫里玩得还是挺开心。
皇兄和徐沐姐姐不负众望地慢慢发展起了些情意,比如皇兄后面常常在徐沐姐姐进宫教我弹琴时,把徐沐姐姐拐走,还忽悠我说子淮哥哥琴技比徐沐姐姐胜一筹,让我跟着子淮哥哥学。
沐姐姐十六岁时,她为祖母服的丧一结束,就被正式封为太子妃。
册封那晚的宴会上,子淮哥哥离我太远了些,我最近话本看多了伤了眼睛,一时看他看不真切,无聊得只好一手拿起桂花糕吃,一手托腮看着坐我旁边,笑得像朵桃花似的徐以。
还没看好一会儿,他就一脸傻样地给我说,“杳杳,我近日桃花犯了。”
我抓过他酒杯瞅了瞅,还有不少:“应该没喝多,难不成这就是子淮哥哥说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徐以气恼得强行拖着我的头右偏,“看着对面穿着绯红色襦裙的姑娘没,”听他语气像喝了几大碗黄汤,“那姑娘看上我了。”
我看过去,对面那姑娘长着一张英气的脸,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口吃着盘里的东西,愣是一点儿都没发现有两双贼兮兮的眼睛正盯着他。
这之后徐以就给我讲了一通英雄救美(?)的戏码,大概就是他去酒楼看戏没带银子,然后这姑娘像一束光一样出现,丢了锭银子解救他。
“不对呀,你出门从不带银子,因为跟着你的小厮会带银子。
另外,你去的酒楼不是你自家的?怎的还要收你钱?
再者,这样的戏码不是应该你喜欢上她才对?怎的说她看上了你?”
徐以装模做样地品了一口酒,再舒服地叹道:“捕猎的游戏,你是不会懂的。”
我见套不出什么话了,屋内有些热,便走出殿去吹吹风。
随意逛了逛,走到一处没什么人,正要往回走,仔细一看,便瞅见我的子淮哥哥站在前方的小桥上看着我。
许是我最近眼睛伤得太厉害,夜色下,竟有些分不清,月亮究竟是挂在天上的白玉盘,还是站在桥上穿着白色锦袍的人。
我笑着提起裙摆,跑上小桥去,“子淮哥哥,你怎的在这儿?”
跑到他身前,还未站稳,他就将我拉入怀中,头靠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脖颈处,痒痒的,我本是条件反射地要挣扎,却闻见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察觉他应是心里不舒服。
“子淮哥哥?”我小声唤道,
他只是紧紧地搂着我不说话。
“你醉了吗?”这之前我从未见子淮哥哥醉过,他也从未喝得这么一身酒味,“你今日怎的喝这么多酒?”
“有些难受。” 喑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却不再说什么。
是喝酒喝难受了,还是别的?
我的手抓着他腰两侧的衣裳,就这样任由他抱着,小桥下的河水倒映出偎依着的人影,月光洒在小桥上。
许久,子淮哥哥似乎缓过来了些,在我耳边轻笑,“夜开始凉了,臣送公主回殿吧。”
回到宴会上后,我心思也跑了大半,隐约中感觉徐以似乎用我之前看他的眼神盯了我许久。
好吧,我魂不守舍的傻样肯定被徐以瞧见了。
四
我踩着冬日的第一场雪走进沐姐姐的院子时,她正在优雅地烹雪煎茶,心情显然不错。
沐姐姐手上动作不停,眼睛轻轻抬起,隔着袅袅轻烟向我看来,调侃道,“杳杳今儿怎的不继续照料花了?”
“皇嫂别取笑我了,饶是再多稀奇的花种,这冬日里能种的也没多少。”茶香缭绕中,我在她面前坐下,“皇嫂可是有好长时间没教我琴了。”
“你的子淮哥哥不是在教你吗?也就这月他去江南办事了,你才想起我来。”沐姐姐煮着茶故作幽怨。
听沐姐姐提起子淮哥哥,我想了想,诚实说:“子淮哥哥弹琴技巧没有皇嫂娴熟。”
茶香夹着初雪的味道飘在空气里,沐姐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声音温柔:“我练琴练得久,自然要娴熟些。”
我们坐在小亭里,苍茫皑皑初雪天,一向温和的美人竟然有了些破碎感。
这种日子,最适合一边赏雪一边喝茶,再一边故作深沉地闲谈了。
缓了缓,沐姐姐浅笑着和我回忆起了她从前的日子,我看着她茶盏里倒映着的美人脸,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十二岁时,打出了‘京城才女’的名气,这其中我再清楚不过,里面有我自己的因素,也有父亲在外雇人吹捧的结果。”沐姐姐也不窘,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正端起茶盏意欲品一口茶,便停下了动作,反对道:“我们沐姐姐这么优秀,实说的话,怎能叫吹捧。”
沐姐姐被我逗得眉眼弯弯,吩咐婢女去屋里搬来琴,又继续,“我被迫学的东西很多,唯独琴是我喜爱的,那时皇上让我进宫教授公主琴技,我心里欢喜,原以为是运气好,巧合中竟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也是在皇嫂这儿学了一年多的琴才从子淮哥哥那儿得知,皇嫂进宫教授琴艺原是皇兄去求的。”我顿了顿,“皇嫂,皇兄喜欢你…好久了。
沐姐姐晃了晃神,“杳杳,你皇兄明明是个沉稳的性子,为了哄我开心百忙中带着我去玩了许多从前没能玩的,还让我翘了你不少的课。我明明知道自己要端庄,要懂礼,最后竟也被他带着胡闹了。”虽说着是胡闹,沐姐姐眼里的笑意却很真切。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皇兄虽平时爱和我们说笑,但是作为太子,需要承载的东西太多,性子也锻炼得比我们沉稳许多。
“昨日我才得知,他原在好久前,就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喜欢弹琴、喜欢煮茶,知道我以前是怎么习的课,知道我刚进宫时表面淡定冷静,实际上不经意间透露出对深宫的畏惧害怕……”
“杳杳,我本是担心深宫里的生活,会不会少了些人情味,可是因为这深宫有他,我竟也愿意陪着。”
我听得一时有些感动,看来徐沐姐姐是真的喜欢上皇兄了,也有些复杂,“皇嫂,你是不是听了太多后宫女子的悲惨故事。”
沐姐姐难以启齿地点了点头,“比如有两位娘娘因为后宫生活过于凄惨常常深夜抱着痛哭,有位娘娘常常……”
“常常被父皇虐待得不能行动,最终只能被父皇的侍卫抱着出来?有位娘娘因为被父皇厌弃了,所以转手赏给了一个将士?有位娘娘被父皇伤得太深,但父皇又不愿意放手,所以把她困在宫中,即使那位娘娘已经看破红尘、整日吃斋念佛……”我接道。
沐姐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定了定神,犹豫地问我:“嗯…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好笑地看着她,一一向沐姐姐解释我父皇的后宫生活其实挺温馨。
比如谣传深夜抱着哭的两位娘娘是互相看对眼了;常被侍卫抱的那位娘娘其实是喜欢父皇身边的那位侍卫;赏给将士的那位娘娘当初被家里人逼着入宫,后面她心上人在边疆立了功,就被父皇借机赐给那位将士,两人甜甜蜜蜜地生活在一起了;吃斋念佛的那位娘娘本就想出家,是父皇把她忽悠下来给后宫充数的。
后宫中还有几位美人每天就是围着桌子打叶子牌、讨论京城的八卦,比如沐姐姐被称为京城才女的消息,就是靠这四位美人在宫内传播,还有位美人痴迷于收集后宫和民间的各种故事写话本,像我床脚的那些害我伤了眼睛的话本就是从那美人那儿得来的……
沐姐姐听得捂着嘴笑了起来,恰巧婢女把琴安置好了,沐姐姐便拉着我弹了好一会儿琴。
我弹琴的时候有些恍惚,总是想到子淮哥哥,想到他教我弹琴时的情景,想到我有一月没见着他了,想着想着思绪又飞到前不久及笄,父皇给我和子淮哥哥赐的婚,半个月以后就是婚期了。
我总是觉得子淮哥哥和沐姐姐有些相像,对于这样的赐婚,子淮哥哥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现在也和沐姐姐最初一样,责任大于感情?
直到天色晚了些,皇兄身边的侍卫来给沐姐姐传话:“太子妃,太子今晚不回东宫用膳了,苏承旨今日从江南回京,太子前去苏府商议要事。”
我本是随意地喝着茶,听到这儿便放下了茶杯,克制不住思绪地听那侍卫继续说:“另外,太子说,要是公主在这儿便再给公主传一句,如若公主跑得快些,许是能在宫门前赶上他去苏府的马车。”
沐姐姐眼含戏谑地看着我:“快去吧,心都没在这儿了,我也不强留你的人了。”
五
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下时,我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我脸通红,抬头便见干净文雅的公子已经踱步到马车前,我伸出手,本以为扶着子淮哥哥下去即可,谁知我刚搭上他的手,他就直接搂着我的腰将我抱了下去。
皇兄在后面调侃道:“怎的,苏承旨不来扶一下孤?”
面前的人把我拉进他宽大的斗篷里暖着,笑着回复皇兄:“若是太子下马车也要扶,岂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皇兄啧啧了两声,我知皇兄嘴上吃了亏,便开心地扒拉开一点斗篷,挑衅地朝着皇兄做了个鬼脸。
“小幼稚鬼。”皇兄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径直走进了苏府,把我和子淮哥哥落在了后头。
子淮哥哥又将我的头压回他的斗篷里,抱着我,声音清雅:“我给杳杳带了礼物,放在书房了,一会儿让小厮拿过来。”
“礼物?!”我高兴地在他怀里抬起脸来,想了想,反正他们也是谈论政事,苏太傅的书房小,我陪着又挤又无聊,还不如先去子淮哥哥的书房看看他给我带了什么。
“子淮哥哥,”我眨巴着眼睛朝他撒娇,“我想现在就去看。”
他微微俯下身子,双手捧上我的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眼含笑意地端详了一会儿,才放下手,退了一步,把我从他怀里放出来,接过婢女手里的小手炉递给我,声音低沉好听:“那臣就只先看这一会儿吧。”
我脸红地抱着手炉,跟着婢女进了子淮哥哥的书房,才刚入冬没多久,苏府里已经有了淡淡的梅香。
婢女带着我推开门时,不小心撞着了正在里面整理东西的小厮,好几卷字画洒落在地上。
几个小厮匆匆向我行礼赔罪,虽是婢女推的门,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无碍,又蹲下身去捡落在我脚边的字画,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将之前的脸红心跳都碎了一地。
画上的梅花很好看,这样式的梅花我曾见子淮哥哥画过好几幅,他那时见我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画,便好笑地将我拉过去圈在怀里,握着我的手在纸上勾勒,清澈的声音绕在我耳畔,细心教我:“公主,画梅第一是勾瓣,第二是花须,第三是花蕊,第四是花蒂,这里面尤其是点蒂,要算最难。”
我笨手笨脚,溅了不少染料在他的白衣上,子淮哥哥不怪我,我便愈发大胆起来,直接拿着染料在他衣裳上涂抹,最后拉着子淮哥哥跑到太傅和皇兄面前展示我的成品。
皇兄还戏谑道:“不愧是我们公主,美貌聪慧,这梅花画得可真有新意。”
太傅也笑得身体抽搐:“公主这梅花画得真好,下次多画几幅吧,画着画着就好看了。”
子淮哥哥被我四处拉着作展品也不窘,反逗我:“公主今日都让我做画纸了,明日就该轮到公主了。”
只是梅花右侧的字,我却从未见他写过,虽然,这样的内容,他也断然不会在旁人面前写。
“公主?”身旁的婢女见我发愣疑惑地唤道。
我慌乱地将画卷收起,放在箱内,低头强忍着泪水:“子淮哥哥说的礼物呢?”
婢女将一个精致的箱子抱了过来,我也没看,便转身朝外走去:“直接抱去马车里吧,一会儿子淮哥哥他们谈完政事问起,便说我今日许是吹了风,有些不舒服,先回宫了。”
六
马车上,我刚掀开帘子便踉跄地摔进去,怎么马车也欺负我,手炉滑落到一旁,身上的雪有一些被摔落,我捂着心口哭起来,反正现也没人知道黎国的小公主有多狼狈。
一向温润含蓄的人,是喜欢得有多深,才题下那样表露情意的句子——“沐沐,梅花知我情深几许。”
我早该想到的。
沐姐姐十五岁在诗词赛上拔得头筹,台下鼓掌欢呼时,我侧过头去看我的子淮哥哥,分明瞧见了他看沐姐姐的眼神里没藏住的情绪;不善弹琴,却为了代沐姐姐教琴,百忙中抽了好多时间练习;册封太子妃那天,他第一次喝得一身的酒气……
明明有好多好多细节,我早该想到的……
可是沐姐姐是太子妃,从认识开始就是既定的太子妃,他怎的偏偏喜欢沐姐姐……
他若真的喜欢沐姐姐,就喜欢吧,却还在想着沐姐姐的时候,把我圈在怀里画梅,执着我的手弹琴,在小桥上将我拉入怀中…
明明那些时候,我都可开心了。
那些时候,我想的都是…我的子淮哥哥……
七
迷迷蒙蒙中睁开眼,便听见母后担忧的声音,“杳杳,可好些了?”
我轻唤母后,一出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
“昨日你倒在马车里发了热怎的也唤不醒,把我们急坏了,太医确认只是受了凉,才松了口气。”
我声音沙哑地回道:“杳杳不孝,让父皇母后担心了。”
母后让我喝了药躺着休息,我头疼得厉害,又睡了好久。
下午醒来的时候,子淮哥哥正坐我床边。
我闻见了他身上的梅花香,因为苏府种了好多,冬天的时候,他的身上总是有这香,以前很喜欢,现在闻着便觉难受。
一难受,我就红了眼眶,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俯下身拂开遮着我脸的头发,声音低沉郁闷,“是我没照顾好杳杳。”
我心里更难受,是他把我照顾得太好了,我又太贪心了。但凡他对我冷淡些,我也可以平淡地接受他不喜欢我的事实。
我以前喜欢他的亲近,现在又怨他的亲近。从小到大的涵养提醒我,本就是父皇赐婚,我应该大度些,容许他欢喜别人。可是,涵养已经和着我一起烧糊涂了。
晚间我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小烟端来的药,她便递过来一些糖,解释说:“这是苏承旨给的,说是公主喝完药把糖吃了舒服些。”
我挥了挥手,不想吃他给的糖,“放着吧。”
但是,好苦,默了默,我又唤小烟,“糖还是要吃的。”
这病一养便养了好几日,子淮哥哥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但只要他来,我总是用大多数时间装睡,有的时候他在我旁边照顾我多久,我就睡多久。
或许我应该找他谈清楚,又红了眼眶,还是鼓不起勇气。
这几日我做了好多梦,都是从前的。
我梦见沐姐姐来宫里那天,子淮哥哥向我解释“有花堪折直须折”只是前半句,后半句是“莫待无花空折枝。”
说完他还折下花瓶里的一小支花,流云似的衣袖在我眼前划过,他将花轻插进我松散的发里,眼里缀满笑意:“所以公主,折花要趁早。”
我摸着头上紫色的小花,心跳快得不对劲,又似懂非懂地问,“像我毁了母后的两片牡丹一样早吗?”
他笑声悦耳:“公主那可不是折,是直接毁掉。”
我梦见好多个有子淮哥哥的冬天。
我小时候太娇气,身体不大好,冬日里容易生病,常常躺在床上,病殃殃的。
子淮哥哥来看我的时候,温热的手指蹭着我滚烫的脸,轻声说:“公主早些好起来。”
我不愿意喝药,又不得不喝,药苦得我难受时,子淮哥哥也会跟着轻轻蹙眉,明明他喝药时总是风轻云淡。
忘记哪一次开始,来看我时他总会带好多宫外的糖,不少是我没吃过的,为了哄他的糖吃,我会乖乖地喝药,喝完再眼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袖要糖。
只有那么一次生病,他很生气,起初还故意不给我糖吃。
那时子淮哥哥连着两个月不在京城,也是下了好大的雪,徐以还不知我冬日里容易冷出病来,提出带着我溜出宫去爬山,说山上才是看雪景最绝妙的地方。
山上雪景的确好看,我和徐以玩得很开心,只是冷得很,回来的时候很狼狈,摔了好多跤,两个人都脏兮兮的,衣裳也被雪水打湿了好多,侥幸运气不错,刚好下山便遇着子淮哥哥回京的车队。
子淮哥哥把我和徐以分别塞进随行的两个马车,找了干净舒适的衣裳让我们换上。
换完衣裳,子淮哥哥给我拿来手炉,又蹲在我身前,用厚毛毯将我裹住。
笼罩在他的低气压下,我只能耷拉着脑袋,瞅着子淮哥哥亲自塞我进马车时,被我蹭脏了好几处的白色衣裳。
回到宫里,虽吃了御寒的药,还是生了病。
子淮哥哥第二天来看我的时候我很开心,毕竟昨日都没怎么和他说话,以为他气隔了一天肯定消了,伸出手便要牵他的衣袖,可一向温柔亲切的子淮哥哥却将身子退了些避开。
我本就生着病,晕乎乎的,很难受,见他避了开,心里更难受,泪在眼眶里打转,便掉了出来,马上就要哭出声。
他俯身过来捂住我的嘴,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委屈地发出呜呜声。
他无奈地放开手,正巧小烟把药端过来,他便接过碗,一勺一勺地慢慢喂我。
我受不了这样的喂药方式,以前喝药都是一口气解决,然后狂吃几颗糖,我带着哭音乞求,“子淮哥哥,苦。”
他却继续小勺小勺地喂着:“苦就对了。”
我小心地看他,哽咽起来:“子淮哥哥,你莫生气了,我以后不偷溜出去玩了。”
他用手帕擦了擦我的嘴角,擦完后又看着我湿漉漉的眼睛,手移上来磨蹭我的眼角,动了动唇,声音气闷:“药苦才能长教训,这样的雪天去山上好歹带上能照顾你的人,偏生独独和徐家小公子一起,岂不是互相比较谁更拖累人。”
药喝得快见底了,瞅着我泪水越积越多,子淮哥哥还是不忍地拿出了他从外地带回的糖,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
我见他不凶了,便赌气地连着糖一起,咬上他的手指,泪汪汪地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另一只手捏上我的下巴,忽地轻笑道:“公主再咬,可就真没糖吃了。”
我鼓了鼓气,最终却还是听话地松开牙齿。
子淮哥哥小气,明明我没用力咬。
八
我一连躺了几日,知晓亲肯定还是要结的,毕竟是父皇赐婚,婚期都快到了。
何况,子淮哥哥除了不喜欢我,什么都好。
病好了我也继续躺着,直到徐以坐在我床前,伸出手试了几次我的额头,又试了试他自己的,毫不留情地戳穿我。
“你怎的还装病躲起懒来?”
我了无生气地回复:“我堂堂一国公主,有什么懒需要躲。”
要躲也是躲人。
徐以摸了摸鼻子:“果然,悲欢都是不相通的。”
被揭穿以后,徐以非拉我起床,说整日闷在屋里可不好。
我想着装睡也装累了,溜一溜也不错,便跟着厮混起来。
白兰居里,一间厢房内,徐以盯着我桌前的酒盏,“你当真要喝?”
我雀跃地点头:“放心,我就尝尝。”
白兰居是京城最好的酒坊,话本里都写了,一醉解千愁,我定要试试怎么个解愁法。
徐以思忖了下,“那说好了,不能多喝。”
他话都还未说完,酒盏就已经被我拿起。
徐以也陪着我喝,和我闲聊起白兰居的东家是册封太子妃那晚他指给我看的那位姑娘,也就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又讲到这姑娘有个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婿。
徐以握着酒盏,郁闷地问我:“杳杳,我其实很多时候在想,婚姻明明是自己的事,为何却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多?”
我怔了下,竟又想到子淮哥哥,回过神来,“这语气愁得倒不像我们徐小公子了,有未婚夫婿,却是可以退婚的,若你们都愿意,自然有法子在一起。”
又喝了好一会儿,晕乎乎的,我看着徐以颓败的样子,晕晕乎乎站起身,举着右手的五个手指头。
子淮哥哥教的,对付哭闹的孩子,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拍他。
却被一位清雅公子劫下来,我的手被他的掌包住,一阵温热。
酒意上头,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呆呆看着他。
这公子对徐以说了些话,便将我打横抱起,我条件反射地搂住他的脖颈,呢喃道:“子淮哥哥。”
看着从床顶垂下、雾蒙蒙的纱帘,我发现竟然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了,那些片段里,只有子淮哥哥放大的脸和不大清澈的眼睛。
其它的一概记不起,我不禁纳闷,酒原是这样解的千愁。
扶着犯疼的脑袋,我撑着床坐起,哑着声音唤小烟。
她掀开我的帘子,笑得不正经:“公主昨儿醉了酒,是苏承旨抱回来的。”
看来不是醉糊涂了,子淮哥哥的确去了白兰居。
我既庆幸他去的时候我已经醉了,不大清醒;又纳闷我浪费了个“酒壮人胆”的机会,但凡没那么醉,还可以装醉套套他对赐婚的看法,再套套其它的。
九
乙丑年腊月十二,宜嫁娶。
“一拜:结连理!”
我弯下身,再直起,透过轻纱盖头隐约能瞧见对面人身着大红圆领长袍的清俊模样。
“再拜:勇同心!”
盖头摇曳下,子淮哥哥腰间晃着的梅花状玉佩吸引了我的注意,这玉佩,以前未曾见过,白色的玉里面,刻着字,我有些怔愣。
“三拜:敬如宾!”司仪高声喝道。
这一次弯身时,那玉佩摇晃幅度极小。
我麻木地走着流程,脑袋里一直想着,白色梅状玉佩上刻的“沐”字,配上湘妃色,真好看,像是冬日雪里的梅。
有人引着我进了屋子,在一张喜塌上坐下,我交叠着大红水袖,手在红袖遮挡下紧紧攥着内里的袖角。
喜秤已经伸进来,掀起盖头的一处轻轻往上挑,视线瞬间变得明亮。
我看着子淮哥哥,绛红圆领长袍上绣有仙鹤纹,袍宽袖大裾腰部,革带束衣,果真和我想的一样好看,腰带上挂着的玉佩也搭极了。
对上他的眼睛,我却还是不争气地哭出声:“子淮哥哥,你怎的这般欺负我。”
欢喜旁人也就罢了,为何还偏生挑和我成亲的日子带这么一枚玉佩。
男主视角
一
我是黎国最年轻的翰林学士承旨苏子淮,今日我成亲了,娶的是小公主姜杳。
可惜小公主不大高兴,就像现在,我掀开她的盖头,对上了她闪着泪光的眸子。
二
因着父亲是当朝太傅,再加我确实算得上聪慧,年少时便被选为太子伴读,后逐渐入朝,任了翰林学士的官职,及冠这年又官迁翰林学士承旨。
我比小公主大了四岁多,第一次见着她时,她应该是在皇后怀里啃着手指,好奇地打量周围,具体情形我也不曾有意去记。
至少,当皇上把她牵到东宫时,那时作为太子伴读的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皇上唯一的公主,我拱手向她行礼时,她会软软糯糯地唤我“子淮哥哥”。
小公主很黏人,刚来时喜欢黏着太子,短胳膊短腿的小孩儿总是在太子周围找一个能放下她小身板的位置。
太子百忙中,也会抽出些时间捉弄她,这样的捉弄,更多是为了给她找点乐子。
知道我每日回家都要出宫,小公主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我,像一只困在笼中的小兽,对外界的一切都懵懂而处处充满好奇。
“子淮哥哥每日都可以出宫吗?”
“臣住在宫外,自然需得每日出宫。”
我见她可怜得紧,就给她带了不少宫外的稀奇玩意儿。她也因此慢慢亲近我,会给我各种宫内她喜欢的东西,像梅花糕、竹蜻蜓这些,凡是她喜欢的事物,总是要给我也来一份儿。
我笑,虽是困在笼中的小兽,却也过于单纯了些。
小公主拉着我的衣袖一脸傲娇:“子淮哥哥,太傅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想报,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傲娇的小表情配上乖巧的话,我忍俊不禁:“公主学以致用,很好。”
母亲爱收集花种,我便在母亲那儿要了好些,给小公主带进了宫里去。
她将小盒子捧在怀里,呆呆傻傻地问我:“子淮哥哥,这是什么?”
我解释:“是花种。种下去,慢慢养着,会开出花。”
在宫里教养的公主,不知道这些着实正常。
我叫小厮拿来工具,带着她就近刨了太子的一块地,教她怎么挖坑,怎么把花种撒进去。
她学着我的样子在一旁捣鼓,手上沾了泥,额头上出了汗,看着一向干干净净的小公主变得脏兮兮,我觉得有些好笑。
三
我十六时,和太子外出遇着刺杀,我替太子挡了一剑,伤不重,因着要做场戏,太子便让我假意昏迷几日。
有位小姑娘伏在我床前一直克制着哭音,我听她吸鼻子的程度,也知道她哭成了什么样。
太子偏生还在一旁故作悲戚地补一句,“杳杳,你大声哭,多唤唤子淮,太医说了,多唤唤他,他听着了,才能从鬼门关出来。”
小公主哭音沙哑,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皇兄…真的吗…不会吵着子淮哥哥休息吗?”
“不会,他说不定已经要踏入鬼门关了,不唤一唤,”太子顿了顿,“可能…可能真地要这么睡下去了。”
小公主哭得大声,我性命垂危的消息便能进一步传出去,也方便推进太子的计划。
她听了果真一直在旁边哭着唤我,说的话也越来越混乱。
“子淮哥哥,你醒来好不好,杳杳最近学做了桂花糕,小烟都夸我做得好吃。你醒来,我做给你吃。”
“子淮哥哥,你说好要带我去江南玩的,你要守信,你教我的,人无信不立。”
“子淮哥哥,杳杳会绣香囊了,你醒来我便教你绣。”
……
“子淮哥哥,你说了,杳杳长大没人娶便由你来娶,你要等杳杳及笄了嫁你,你不能睡。”
……
我想到小姑娘第一次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本话本,看完哭着蹭进我怀里,“子淮哥哥,杳杳嫁不出去了。”
“公主怎会嫁不出去?”我感到奇怪,但还是拍着她安抚。
“话本里都写了,要遇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才能嫁出去,可是我就在京城,还在宫里,接触不了书生便嫁不出去。”
小姑娘抱着我哭得一塌糊涂,把我的前襟蹭湿了一大片。
我哑然失笑,“傻公主,那皇上和皇后是怎么在一起的。”
小公主愣了愣。
我给她解释了一会儿,见她懂了,便没收了她手里的话本。
她倒也不在意,揪着我的衣袖,泪汪汪地看着我:
“万一杳杳还是嫁不出去呢?”
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我无奈哄她:“若是嫁不出去,臣娶公主。”
小公主哭了好久,一直不吃不喝。
太子和父亲都去宫里处理事情,母亲恰巧这几日不在,苏府内一时还没人能让她去吃东西。
听着她沙哑的声音,我终究还是伸出手勾住她的腰,将眼睛红彤彤的小公主从床边勾倒到我怀里。
她停止了哭声,呆愣着把手撑在两侧的被子上看着我。
我将她拉近了些,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道,“臣没事,但莫让旁人知道臣醒了。”
小姑娘在我怀里小声呜咽起来。
我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擦完将她搂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是臣不好,让我们的小公主哭成这样。”
她被哄了一会儿总算愿意去吃些东西,从我怀里直起身时,我才瞧见她沾满血的衣裳。
才想起来,回府的路上,太子为了夸张些,找来旁的血夹在我衣裳里,让血流了一路。小公主来的时候,一边哭得不行,一边颤着身子用衣袖不停擦拭我身上渗出来的血。
我抓住她的手,对上她哭红的眼睛,“不是最怕血吗?怎的还全擦在自己衣裳上。”
小公主沙哑着声音回答:“可杳杳更怕血染红了我的子淮哥哥。”
四
没多久,徐家嫡长女徐沐和太子定了亲,徐沐被叫进宫教小公主弹琴。
徐沐进宫也就罢了,还捎了个徐以一同进来。
小公主开始整日围着徐沐学琴,或是被徐以带着四处瞎玩。
本来我和太子在朝堂上日益忙起来,陪不了她多少,她新交了朋友,我应是开心的。
可是,我竟隐隐有些排斥。
到了冬天,我外出办事,有两月不在京城。
我回京那日,车队在山脚碰着她和徐以。
我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她淡紫色襦裙被泥点蹭脏,一张小脸也冻得红红的,我不在京城这两月,她倒还是玩得很开心。
她可怜兮兮地瞅着我,我亲自下车把她打横抱起,又塞进马车。
她抓着我的衣裳模样怯怯的,声音委屈:“子淮哥哥”。
我生着气,但还是克制着嗓音回她:“臣在。”
气她身子不好,这么冷的天还跑去山上玩。
但或许,真正气的是她偏生和徐以出来,气的是她和徐以虽然一身狼狈,却笑得极欢;气的是,我从前外出回京时,她总会在宫里等着,见了我,便提起裙摆笑着朝我跑来。
我知道,我气了些不该气的。
徐沐参加诗词赛时,我被拉着一同去看。
小公主看着台上的徐沐一会儿鼓掌高兴,一会儿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袖紧张。
看着她生动的样子,我逐渐接受了,我的小公主多些朋友总是好的。
更何况,无论如何,她攥的,不还是我的衣袖。
直到见她要侧过头来,我才将视线转回了台上,虽然台上是什么情景我丝毫未曾看进眼去。
小公主十三岁这年的夏天,徐沐祖母去世,太子为了让徐沐散心,常拐走教小公主琴的徐沐,后面计划着直接给小公主请位琴师。
我去见过那位琴师,模样俊俏,年岁和我差不多,谈吐非凡,据说几年前是进京赶考的书生……
我重复了一下,“进京赶考的书生?”
那琴师点点头,我顿了顿,“你若是对朝廷之事仍有志向,我可以帮你引荐。”
事情处理好以后,太子叹道:“子淮慧眼识人呀,只是看来孤还得去找位琴师了。”
“不用去找了,臣近来对琴有了兴趣,研究了不少,公主跟着臣学吧。”
太子不正经地调侃:“孤怎么记得你不擅弹琴。”
五
册封太子妃那日,徐以和小公主坐在一处,他们关系不错,动作也亲密。
周围的人离他们离得远,不担心他们听见,便开始大着胆子推测皇上会不会再给他俩赐婚。
我有些闷,他们年龄差不多,又常在一处,可能是挺配。
殿内的人还在推测,我身旁的宫女应是新来的,不大熟练,倒酒时不小心撒了些酒在我身上。
我摇了摇手表示无妨,便借此机会走出殿去,站在桥上没一会儿,就见我的小公主踩着月光,笑着唤我,跑了上来。
越过她,我看见徐以站在不远处。
我承认吧,我觉得君子那一套过于不适用了。
于是在她跑到我面前时,我很不君子地把她扯进怀里。
抱着,我也不说话,不是因为月色正好,沉迷月色去了,只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瞎扯我把她拉进怀里这事。
小公主本是轻轻挣扎了一下,又不动了。
“子淮哥哥,你醉了吗?你怎的喝这么多酒?”
我想起来那宫女撒在身上的酒了,就当我是醉了吧。
我抱着她含糊地回答:“有些难受。”
她听了便乖巧地待在我怀里,我搂着她想,我的小公主怎么这么乖。
站在远处的徐以愣愣地看了我们一会儿,同手同脚地走开了,许是回殿里去了。
六
“簪花人有意,”看着我手里正在打磨的簪子,母亲调侃:“送公主的?”
“自然不会是旁人,”我摩挲着手里的未完工的发簪,“母亲,孩儿已至弱冠,该成家了。”
“儿呀,你若说成公主快及笄了,应会顺口许多。”母亲眼神逐渐飘渺,回过神来,啧啧道:“想当年,你父亲对我也是又赠字画,又雕玉佩。”
我慢悠悠地继续手头的动作,轻笑:“父亲送的礼物,您虽总爱口头嫌弃,实际上都宝贝得紧。”
小公主及笄那日,皇后为她加上钗冠,她身着深色大袖长裙礼服,一张小脸添了几分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也是这日,皇上给我和小公主赐婚,我从容地跪下听圣旨,小公主在一旁呆愣地没反应过来,之前的雍容典雅掉了一地。
皇上看着她调侃,“怎的,杳杳不想嫁?”
我袖子下的手还是收紧了些。
“嫁!”身旁的小公主总算反应过来,在我身旁一同蹲下,声调上扬。
袖子下的手缓缓松开,掌心里竟出了些汗。
我想起前一日宣政殿内,一身明黄的帝王立于桌前,“子淮呀,朕的小公主虽是个乖巧的,但也孩子气了些,唯有交给你,朕才放心。”
我忍不住勾唇,的确,小公主交给旁人,我也不会放心。
赐婚以后,小公主躲了我几日。
我将她堵在假山后,她红着张小脸,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不敢抬头。
我故作怅惘:“皇上赐婚本是盼着臣和公主关系近些,却不想倒让公主躲着臣了。”
小公主一下抬起头来,“子淮哥哥,我…我只是赐婚后…看着你…会不自在。”
倒不忍心继续逗她,我走进,微抬起她发烫的脸,温着嗓音:“臣要去江南办事,公主让我看过了,再躲一个月便是。”
小公主表情逐渐变得委屈:“过两个月便要成婚了,怎的现在要去江南。”
我看着她笑,“还以为公主不会主动和臣说话了。”
“怎么会…”小公主嘟囔了一声,又攥着衣袖吞吞吐吐地说:“水乡的小姑娘都生得美,子淮哥哥不能多看,不能捡路边的姑娘,话本里都写了,容易捡出感情,遇着可怜的,送点银子即可。”
我好笑地看着她,“话本里还说了遇着进京赶考的书生才能嫁出去,公主的话本又该被没收了。”
小公主呆了呆,反应过来是从前看了话本哭着怕没人娶那事,脸更红了,强撑了些气势:“我不管,总之子淮哥哥你要谨记我说的。”
七
我去江南的时候买了好多小东西,瞅着公主会喜欢的,京城又没有的,便都买了回来。
回来那日,小公主跟着太子来了苏府,因着还有政事商要,她便先去了我的书房。
太子站在父亲书房前的走廊上,见我跟上来了,对我说道:“杳杳这丫头,在别处还有些公主样,在你这儿总是没什么规矩。”
我上了走廊,拍掉身上的雪:“在臣这儿,无需束着她。”
“也是,都快是一家人了。”太子眼含戏谑,同我一起进了父亲的书房。
商谈完事问起她时,婢女说许是受了凉,身子不舒服,已经回宫了。
我愣了会儿,之前不该在雪里折腾她。
进了书房,小厮正在那儿整理字画,我执起最上面那卷,无奈道:“父亲的?”
小厮点头答是。
父亲嫌他的书房小,我成婚后要搬进公主府,他便计划着占我的书房。只是没曾想,我人都还没走,他东西就已经搬进来了些。
我打开手里的字画,上面布着几支梅,一旁题了句“沐沐,梅花知我情深几许。”
不禁笑,这不就是母亲吐槽了好久的那卷字画。
父母亲初遇是在梅花林,女扮男装的世家小姐邂逅了出外游玩的书香公子,两人一同赏梅,介绍时,世家小姐将名里的“湘”拆出一半,得出个“沐”来作名字告诉公子。
父亲知晓一同赏梅的竟是位姑娘后,便写了卷字画,托人送予母亲,表达情意。
母亲曾念叨,“你父亲向来是个聪明的,送我那卷字画却傻得落款都未写,也亏得我知晓‘沐沐’这名,除了你父亲,也不会是旁人。”
我摇头笑,父亲分明也是晓得这名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才未写落款,不曾想竟会被母亲笑话这么多年。
初学画时,父亲只教我画梅,毕竟只这一样画得好,我画的梅花,倒还是和父亲画的相似。
收了画卷,我吩咐小厮:“这些直接放我架子上,父母亲珍爱这些东西,别磕着碰着了。”
八
我连着几日去宫里看小公主,她都病恹恹的,对事情提不起兴趣,总是犯困,一双眼睛也总是烧得泪光闪闪。
看着她的可怜样,我担心了好久,太医表示没有大碍,我才放心了些。
过几日,我再问太医。
太医顿了顿,顺着胡子,慢悠悠地表示:“公主的病,应是好了,许是天冷,公主贪睡。”
我又去看她,她睡得面色红润,白皙的脸颊上布着细小的睡痕,我有些无语凝噎,果真是孩子气。
她应是躺累了,过了几日,又和徐以四处去玩。
听到这消息时,我将手里的书卷放下,喝了口茶,缓了缓问:“徐小公子爱慕将军府的二小姐?”
小厮回答:“是的,消息确切。”
我又重新拿起书卷:“没几日便成婚了,许是担心婚后闷着,她玩玩也无妨。”
那日我在白兰居谈事,处理完事情以后,身旁的小厮问我,“公主也在白兰居,您过去看一眼吗?”
我在厢房找到她时,她喝得脸色酡红,伸着蠢蠢欲动的小手就要拍在徐小公子身上,我便劫住了裹在手里。
她酒量不好,醉意早就上头了,被我搂在怀里,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我。
我向徐小公子打了声招呼表示我来把人领回去,他抬起头来,和小公主同样的呆楞。
我有些头疼,怎么两个都喝成这样,又不得已安排随我办事的侍卫将徐以送回徐府去。
小公主被我打横抱起,上了马车,想将她放开,她倒不放手,仍旧勾着我脖子,像是撒娇,轻轻呢喃:“子淮哥哥”
我挑了挑眉:“公主这是想起来还有个子淮哥哥了?”
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醉意朦胧地看着我:“子淮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这几日她四处玩,找不着人,没气是不可能的,但听了这一句,前头的不高兴倒都散了。
我抵着她的额头问:“有多喜欢。”
她揉搓着我的衣袖,抚上我的脸,媚眼如丝地撩拨,突地仰起了点身,咬上我的唇角,红唇微张,却不动了,反倒委屈地看着我。
我扶着她的身子,挣扎了一下,反正都赐婚了,不影响。
一手搂上她的腰,一手从她的发里穿过,扶着她的头,将她压在了车内的坐榻上,俯身贴近她,轻轻啃咬,再就着微张的唇深入进去。
一吻结束,看着小公主湿漉漉的眼睛,我抵着她的鼻尖,嗓音喑哑:“果然,越来越不君子了。”
小公主不大清醒,却还语序混乱地接一句:“君子是子淮哥哥。”
我不禁笑出声,亲上她本是含着水雾认真瞅我的眸子。
九
我掀开盖头,小公主画着粉面桃花妆,眉心贴着花钿,头戴凤冠,发里又别有金花发钗,真好看。
可她哭得梨花带雨,问我怎的这般欺负她,我有些疑惑,难不成是指在马车上趁她酒醉亲她的事。
我将她拉进怀里揉着脑袋问:“这是怎的了?”
小手扯上我腰间的玉佩,抽噎着,“子淮哥哥…你这枚玉佩上刻的名字……”顿了顿,泪珠又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似乎是斟酌了下,“……可是心上人的?”
“公主以为我的心上人是谁?”原是吃了些醋,我好笑地解下玉佩,递到她手里:“这玉佩是父母亲的定情信物,今早让我带上,表示他们的祝福。”我翻动玉佩,温声安抚:“正面刻着的是母亲的名字沐,背面刻着的是父亲的名字锦。”
怀里的小姑娘瞅着背面的“锦”字,呆愣了下,闪烁着双泪眼:“可子淮哥哥的母亲不是叫陆湘吗?”
我捏着她的手指解释父母亲相识时拆了名介绍的事。
听完,她将脸藏进我怀里,不敢看我,“父亲是不是还给母亲,嗯……写过一副字。”
“写过不少,杳杳要是喜欢,哪天我也给杳杳写几副。”想起她去我书房那日,我将小姑娘从怀里揪出来,压倒到喜塌上,磨蹭她脸上残余的泪痕,在她颈侧吐气,“前些日子原来真是有意躲我,险些疏忽了。”
小姑娘脸上一片羞红,眼睛湿哒哒的,勾上我的脖子,缓了缓问:“子淮哥哥,我怎么觉得,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我像在马车里那日一样,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抵着她的鼻尖,轻笑,“可能是,杳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四处作了会儿乱,她有些顺不过气,解她衣裳时,我咬上她的耳垂:“话本里写到这儿一般是什么。”
小公主声音软得像水,嗓音委屈:“话本里都不能写到这儿的,早就吹灯了。”
我唇间的笑意溢出:“那我们现在吹灯。”
婚后小番外
第二日醒来,苏子淮看着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小公主,俯身亲了下额头:“杳杳,洗漱以后,我们一起去苏府。”
姜杳睡意散了些,看着苏子淮,不禁又想起这半月以来唱的苦情戏,有些丢脸,但甜意更甚,子淮哥哥,是她夫君了。
到了苏府,礼都行过以后,杳杳便被苏母拉进了后院休息。
从苏母那里出来时,温润的公子恰巧从走廊另一边过来,苏母那些话又在姜杳耳边响起。
她跑过去,抱住苏子淮。
温润公子笑着调侃,“大庭广众之下,公主就这么抱着臣,可不好。”
“我不管,我是公主,没有什么不好的。”
子淮微微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笑,“母亲看着的。”
杳杳一下从苏子淮怀里抬起头来,回头一看,果然,苏母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和子淮哥哥。
杳杳羞得用苏子淮的袖子挡住脸,“子淮哥哥,你怎么也不早些提醒我。”
“这可耐不得臣,臣提醒了的。”苏子淮又笑着拉上她的手,“走,臣拐公主去看梅花。”
“梅花?!”
姜杳看着身前的梅林,眼睛亮晶晶的,雪花飘下来,点缀在姜杳发间。
“可别冻着我的公主了。”苏子淮低头把姜杳发间的雪花清理掉,戴上帽子,又将姜杳的手裹进衣袖里,牵着她往梅林深处走。
路上折了几枝梅花,塞到姜杳另一只手上,姜杳看着手里的梅花,又看着穿着白里缀着红的文雅公子:“想到子淮哥哥曾教我的一句诗。”
苏子淮笑着:“什么。”
姜杳踮起脚尖搂上苏子淮的脖子,“有花堪折直须折。”
苏子淮扶着姜杳的腰,埋下去,额头抵着额头,笑声从唇间溢出来,“所以臣是花了吗?”
“母亲说,子淮哥哥雕了发簪要送我,想拐我成婚,可是还没送,父皇就赐了婚,”顿了顿,小公主嘟囔道,“不行,发簪还是要补我的。”
“做得不好看,原是想等着雕了好看的再送公主,免得公主嫌丑,跑了。”
小姑娘将脸埋进苏子淮怀里,小声道:“所以,子淮哥哥是喜欢我的吗。”
苏子淮把她从怀里捉出来,温柔地亲她的额头,亲她的眉心,亲她的鼻尖,亲到唇角时,看着小姑娘发颤的睫毛,轻笑:“喜欢,喜欢了好久,也喜欢得很明显,偏生这小姑娘傻乎乎地爱多想,从前不相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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