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回到那一天》
我瘫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这几天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天色渐亮。
清晨总给人一种重生的感觉,仿佛整颗心都随着东方的鱼肚白一点点慢慢地升起。
晚上诸多纠结和迷离,在这太阳升起的瞬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合上笔记本电脑,冲了个凉,带走了所有疲惫,虽然一夜未眠,但感觉整个人又充满了能量,精神焕发。
看了看腕表,七点整。提前更新了TIXXR。然后和谢璐璐视频通话,让她通知公司高层九点召开紧急会议,讨论郭副总的渠道拓展方案。
妥协并不是我的本性,骨子里的倔强燃烧着将逝的青春。我不会轻易被人打败,经历过生死之劫,心肠比很多人坚硬。
和吴毅智在酒店匆匆用过自助早餐,司机恰好赶到,十来分钟的车程就到达位于SOHO中心的写字楼。
走进公司,感觉气氛有点压抑,就连平日最为活跃的业务部门也很安静,一个个盯着电脑,表情凝重的样子。
我和吴毅智直接到会议室,郭副总、白少邦、财务总监、谢璐璐和其他几位股东,都正襟危坐,似已等待多时,每个人的桌子上放着一份销售推进拓展方案。
我示意大家不必起身,将吴毅智跟他们介绍下,让谢璐璐带他熟悉下公司环境。
会议开始进入了正题。
郭副总一脸焦急,急不可待的汇报一个紧急情况:“今天一早收到合作方的电子邮件,对我们现有的渠道及销量极为不满,限我们一个月内必须要增加20%的库存,否则考虑更换代理商。”
这基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一个月内增加20%?”
“是的,五年销售代理合同即将到期,供货方可能有预谋,有所考虑。”
财务总监:“我们一直压着30%的预付款,现在银行收紧贷款政策,流动资金紧张,再加大20%库存,财务压力非常大。
我沉思了下,道:“这个问题再议,一会散会后,我联系下对方公司,看有没有协商的余地。”
“对了,昨天的活动,图林公司执行总裁致辞,我觉得也许对我们未来新建销售渠道有参考价值,就拍摄了一段录像,郑总,要不要放给大家看看?”郭副总询问我。
我点点头。
白少邦调试好投影仪,开始播放录像。
画面浦现,彻底击溃了本还镇定自若的我。
主席台上,鲜花簇拥着比花更冷更娇艳的彦飞琼。
我让白少邦暂停播放,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各位先看下郭副总方案的可行性,明天再议。
众人散去后,谢璐璐和吴毅智走进办公室。
“兄弟,会议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吴毅智问道。
“你记得她是谁吗?”我指着定格画面的投影仪。
“看着有点眼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吴毅智摇了摇头。
“是彦飞琼。”
“彦飞琼?那年火车上认识的彦飞琼?”吴毅智惊讶的喊了起来。
“图林公司执行总裁,你们俩认识她?”谢璐璐一脸疑惑。
“是的,我和毅智都认识她。”我点燃一根烟,十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在烟雾中重现。
那是一九九九年正月的某天傍晚,岳阳火车站。
站台上,灯光昏暗,挤满了扛着大包、拎着小包即将远离家乡去异乡寻梦追梦的人,春节假期短暂相聚后的离别总令人伤感。
我和吴毅智拖着沉重旅行箱,背着双肩包,夹在汹涌的人流中,开始了大三下学期的返校旅程。
绿皮火车鸣着震天的汽笛声缓缓驶进车站,人流随着车门如潮水般无序地涌动,“呲”的一声巨响,永不疲倦的火车终于停靠稳。
车厢里已人满为患,过道都挤的水泄不通。列车员隔着玻璃窗摇摆手臂,示意不能再上客。
整列车只开了头尾两张门,准下不准上,也没有放下车厢两头的脚踏板,乘客在列车员的催促声中一个个从半米来高的车门处跳到站台上,险象环生。
最后一个下车旅客身体刚刚腾空,列车员便狠狠地关上了车门。人群开始躁动,拍打车门,企图让列车员重新打开;身体强壮的把行李从窗户缝隙塞上车,再爬进列车,靠窗坐着的人意识到爬窗的人会挤占他们有限的乘坐空间,纷纷把窗户放下,吵骂声此起彼伏,人群有渐渐失控的趋势。
我们俩被人流推来挤去,离车厢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最后一节车厢处有人大声吆喝:五十块一位,包送上车。
显然愿意出钱的人不多,并没有几个人往车尾移动。
我们拖着行旅箱,避开密集的人流,曲线前进,从侧面艰难冲向车尾,在交纳一百块钱后,黑瘦男子掏出钥匙,从外面打开车门,把我们连同行李硬顶上车。
车厢内空气污浊,各种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熏人欲呕。
每个角落都有人坐着站着躺着,千姿百态,横七竖八塞满了整个车厢,脚抬起来都很难寻到踩下去的缝隙。
我们是提前十多天找黄牛买的座位票,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挤到中间车厢。
列车在没能上车的旅客疯狂咒骂声中缓缓启动。
“哐当","哐当"……车轮与铁轨有规律的金属撞击声撞击着人们脆弱的心脏。
“糟了!”吴毅智忽然一声惊呼。“我旅行箱没带上来,怎么办?”
“吓我一跳,这会估计早被人提走了,也下不去车,能怎么办,里面有贵重物品不?”
吴毅智脸色煞白。“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就几套换洗的衣服,两块腊肉,还有把很好的三棱军刺。”
“可惜了,腊肉够咱们一路吃到学校的,三十多个小时的饥寒交迫,还真难熬。”我惋惜到。
“是,是,生肉。”吴毅智嗫嗫的说。
“奇葩啊你,居然带块生肉,是想着在学校现找个媳妇给你煮熟吧。”我摇摇头,调侃道。
他脸色更加苍白,不再吱声。
吴毅智是我的下铺,体育专业生转过来的,一米八几的个头,满身横肉,我总觉得他人如其名:无一智。
大一开学前,我们并不认识。开学没多久,他打电话回家,讲的方言,才知道是老乡,这次约好一起买的火车票。他虽然是体育生,但性格内向,有时也很冲动,喜欢独来独往,不怎么爱和人交往,即便是和我,也话不多。
“到学校了打个电话回家,让你爸去车站失物认领处找找,没准遇到好心人给你交失物招领处了呢。”我也知道希望渺茫,这么说也就是给他点安慰罢了。
“只能这样了。”他沮丧的说。
列车在单调永无休止的哐当声中前行。沿途经停各个大站小车站,爬窗、关窗一幕不停上演,争吵声不绝于耳。
身处污浊而嘈杂的环境中极易疲倦,没多久我就感觉到精神不振,半蹲着背靠车门,趴箱子上睡着了。正做着莫名其妙的梦,身体扶摇翻腾,迷迷糊糊听到呲水的声音,一股浓烈的腥膻味钻进鼻孔。
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只见一男子对着车门缝隙撒尿,脏水顺着车门往下流。
“太TM不讲究了,随地小便,不会去厕所吗?”我腾的一下站起来,怒斥。
他慢慢转过身,不急不慌地把那玩意塞回裤裆,拉上拉链,瞟了我一眼,咧着嘴,流里流气道:“厕所挤不过去,再说了即使挤过去,里面也站满了人,人有三急,咱还能让尿憋死了?”
“你随地小便还有理了啊?”我目光毫不避让,狠狠瞪着他。
“尿完了,你想咋地,揍我啊?”也许是慑我的凛然正气,这厮竟然摆出一副泼皮无赖的姿态。
“怎么地?下次让你喝了。”吴毅智说着,摆开手臂,势大力沉的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
无赖一个趔趄,要不是人挤人,肯定应声倒下了。
“给你留个念想,记住了。”吴毅智低吼道。
无赖摸着霎时肿起的半边脸颊,疼得嘴角直抽搐,仰起头看着吴毅智,极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只得阴狠狠地说:“好,好,你们仗着人多,老子今天认栽,给老子记住了。”
“记住不记住又怎样,还想找抽吧,滚,恶心的玩意。”
吴毅智抡起拳头,作势再扑上去。
我一把扯住他手臂,说:“算了,给个教训就行。”
无赖挨了一重拳和一顿奚落,垂头丧气,灰溜溜地往车厢内挤去。
经这么一闹,睡意全无,仅有的容身之处腥臭味呛鼻,我提议还是去找车票上的座位,吴毅智也欣然答应。
由他开路,我拖着旅行箱紧随其后。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艰难行进,袖口几乎被扯破,鞋踩掉了几次,终于胜利穿过两节车厢,找到了票上的座位号。三个人的座位上坐了五个人,座椅下面铺了块塑料布,也睡着人。
我拍醒靠车窗酣睡的同龄人,给他看了看车票,告诉他那是我们的座位,他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虽极不情愿还是起身把座位让给了我。
吴毅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位置上坐了个中年妇女,理论了半天,嘴皮都快磨破了,好说歹话,就是不让,后来说到站就还给我们,一打听,也不算太远,几百公里,洛阳。
我们只好作罢,不再跟她多费口舌,两人挤半个座位先坐了,我半边脸贴着玻璃窗。
精神稍稍松懈,睡意立马来袭,趴小桌板上恍恍惚惚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拍打声把我震醒。
列车又停靠了,站台上黑压压的全是乱窜的人。一个女孩用力拍打着窗户,见我醒来,急忙示意我帮忙抬起窗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窗子往上推了起来。
“同学,麻烦拉我上来。”女孩气喘吁吁,边说边吃力地顶着行李箱往里塞,我抓住拉手,把箱子拖了上来。
就在这时,列车轰隆隆启动了,女孩一只手死死抓紧窗沿,另一只手抠着窗户边框,整个身子悬空吊在窗外。
来不及思考,我双手牢牢抓住她的肩膀,身体后仰,用尽全力把她扯进了车厢。
火车速度越来越快,满站台的人由近而远,由大而小,终不可见。
女孩显然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把背包里的水壶拿出来递过去,她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水,总算缓过神来。
“我买的是下午两点的票,没能挤上车,后来挤了好多趟,都上不去,幸好遇到你,要不然即使没冻死在车站也非得流落街头不可。”女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可爱的鬼脸,不无夸张地说。
我这才发现她白皙的脸上泛出淡紫色,显然在寒风里吹了很长时间,想起刚拉她上来时手指都有点冰冷僵硬。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我淡然地说。
女孩冲我笑了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甜美。
她拍打几下刚爬窗时蹭衣服上的灰尘,整了整额头一缕乱了的长发,又甩了甩马尾辫。
“你坐吧,现在看起来你好像比我更需要一个座位!”我站起,示意她坐我的座位上。
“谢谢你!”她声音非常悦耳。
吴毅智被吵醒了,和我一起把女孩的箱子放置在行李架上。
“你们俩也是返校吗?”她问。
“是的。”
“你们哪个学校的?”女孩追问。
“西北XX大。”吴毅智抢着说。
“真的呀,真巧,真巧,我也是啊。”女孩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目光霎时明亮,那一个瞬间,我觉得车厢内所有灯光都明亮了。
“我叫彦飞琼,通讯工程九八届二班的,请问你们是哪个班的?”
“我叫郑梦蓝,他吴毅智。我们俩一个寝室,呵呵,高你一届,计算机学院的。”
吴毅智不满的瞟了我一眼。
“学长好!”女孩站起身,俏皮地伸出手。
我轻轻握了握,手掌柔软而温暖。
吴毅智尴尬的摸了摸耳朵,没伸出手。
“你们觉得千年虫危害会很大不?”彦飞琼仰着头,看着我,问道。
“这个问题真不太了解,计算机应用课上听老师提起过。千年虫问题的始于60年代,当时计算机存储器的成本高,如果用四位数字表示年份,要多占用存储器空间,为了节省存储空间,编程人员采用两位数字表示年份。随着计算机技术的迅猛发展,虽然后来存储器的价格降低了,但在计算机系统中使用两位数字来表示年份的做法由于思维上的惯性而被沿袭下来,年复一年,直到千禧即将来临之际,人们才突然意识到用两位数字表示年份将无法正确辨识公元2000年及其以后的年份。”
我凭借着记忆,依葫芦画瓢照老师课堂所说背了一遍。枯燥乏味,彦飞琼却似听得津津有味,像个求知欲很强的孩子。
列车时快时慢,走走停停,车厢内虽然挤满了人,但没开暖气,寒气很重。
一个座位,三个人轮流着坐,旅途虽然漫长,也不觉得很累。
彦飞琼很能说,特别爱笑,一路叽叽喳喳的说些她亲历的趣闻轶事,我们听得饶有兴趣,时间都似乎也过得快了些,不知不觉过了十多个小时,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我和吴毅智自上车以来就没有进食,饥肠辘辘。
车厢内实在太拥挤,没有平时叫卖啤酒、饮料、矿泉水、方便面的小贩。
幸好彦飞琼带了一铝饭盒自己家做的热干面,虽然放的时间有点长,成了凉拌面,我们三人分食,别有风味,芝麻酱酱香浓郁。
时值残冬,西北旷野一望无际的枯黄,格外萧瑟。天空高而灰蒙蒙的,见不到一点蓝色。绿白相间的列车在广袤的天地间驰骋,承载了多少聚散悲欢,有多少时空交错。同在这一列车上,同一趟旅程,舒坦也好,艰辛也罢,都是一个过程,犹如命和运,无法抗争,不可回避,未来,不管你信或不信,它都在那里,宿命中注定该发生的事,人力是无法改变的,只能坦然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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