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杨白劳一死,喜儿受了地主黄世仁的侮辱,逃到山上,杨家就剩了一条老狗。
黄世仁听说喜儿逃了,大怒,招来狗腿子穆仁智问话,穆仁智佝偻着腰,苦着脸对黄世仁道:“老爷!你说说!这杨家真不是东西!跑的就剩一条狗了!”
穆仁智说这话本来是向黄世仁诉苦,告诉黄老爷杨家榨不出东西来了,让黄老爷别再挖空心思琢磨杨家了,哪知黄世仁一听这话,一下从暖床上坐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召过穆仁智,满脸严肃,问道:“听你这话,杨家还有一条狗?”
穆仁智听黄世仁这句问,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黄老爷抓的重点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一时之间脸都憋得通红。
“就剩一条狗了,一条老狗!” 穆仁智似乎怕黄世仁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还剩一条狗呢!”黄世仁更高兴了,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穆仁智终于确定,黄老爷听懂自己的话了,他踌躇着问道:“那……我把那条狗拖来杀了,给老爷涮顿火锅?”
听穆仁智这句话,黄世仁眼陡然睁大,抬起手一个大巴掌扇在了穆仁智脸上,待穆仁智“螺旋”了两圈定住后,才好整以暇说道:“老穆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穆仁智被黄世仁这一巴掌扇得晕晕乎乎,待他定下神来,擦擦鼻孔里流出的血,才忙不迭应道:“听老爷教诲得有快十年了。”
黄世仁冷哼一声,道:“我看你这十年是活到杨白劳家那条狗身上了!”
穆仁智腰弯得更低了,诚惶诚恐道:“望老爷提点一二。”
黄世仁细细感受着一个丫鬟腿上的轻轻锤打,张开嘴,吞下另一个丫鬟拈起的一块桂花糕,闭上眼,往后一倚,哼哼了两声后,有点恨铁不成钢,道:“古代圣人都说,网开一面,网开一面,不要竭泽而渔,你跟着我这么久,连我的半点慈悲都没有学会啊!”
穆仁智一听这话,嘴上虽应付着,心里却骂开了,心道:“姓黄的!你个坏种也好意思说慈悲二字,杨家父女,一个被你逼到自杀,一个被你逼到逃亡,生死难料,还‘网开一面’,得何等无耻才能在你嘴里说出这两个字啊!”心里虽然这样说,嘴上却道:“老爷教训的是!”
黄世仁眼睛睁开一条缝,睥睨着穆仁智,不急不缓道:“那你说说,对待杨家那条狗,接下来该怎么办?”
穆仁智靠近黄世仁两步,一副胁肩谄笑的模样,道:“那自然是展示黄老爷的慈悲胸怀,不但不杀,反而要好好对待他家那条狗,让它能感知黄老爷的恩德,继续替他原主人杨家父女还黄老爷的债!”
黄世仁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眼睛眯了起来。
“可是……”穆仁智期期艾艾道。
“嗯?”黄世仁刚眯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一条缝,冷瞅着穆仁智,“有什么困难吗?”
“可是……”穆仁智面露难色,继续道,“狗毕竟是畜生,沟通是个大难题……”
黄世仁蓦然坐起,似大梦初醒,拍拍穆仁智的肩膀,道:“老穆啊,和畜生交流不正是你的强项吗?”
穆仁智被黄世仁拍得身子又矮了两寸,哆嗦着问道:“黄老爷此话怎讲啊?”
黄世仁接过丫鬟们递过来的一杆烟枪,吧嗒吧嗒嘬了两口后,道:“今年秋收时,为了让咱家雇的短工们早点起来干活,你和家里的几只公鸡一番交流,让它们半夜就能鸡叫!你都能和鸡沟通,和狗不能?”
“黄老爷,那哪是鸡叫的,是我叫的,我学的……”穆仁智老嘴一咧,丑脸上爬上几条褶子, “还挺像吧……”
“哦?是你叫的?”黄世仁一听更来了精神,“没成想你还有这个本事,这样的话,照看杨家那条狗的任务交给你我更放心了!”
穆仁智就要张嘴再说话,黄世仁眼睛一斜,对穆仁智道:“怎么?你办不了?”
穆仁智一看黄世仁这语气,知道再说就要触霉头了,只能点头哈腰答应了下来。
穆仁智聆听完黄世仁的教诲,就要转身出去,却又被黄世仁一声叫住,黄世仁道:“老穆啊!你去对后院说一声,把家里那几只公鸡拔毛炖了吧,又不能下蛋。”
穆仁智转过头来,说道:“不得留着打鸣吗?”
黄世仁讥讽一笑,道:“一事不烦二主,不是有你老穆嘛!我觉得你打的比咱家后院那几只公鸡好,声音响亮,又悦耳,人听了立刻就能精神。”
穆仁智边往外走边想,难怪人家是老爷呢。
……
杨白劳家当年有一条母狗,下了一窝小狗崽,其中有一条最羸弱,过了一两个月,其他小狗崽都被左邻右舍挑走了,就这条小狗崽,又小又瘦又丑,没人要,喜儿可怜这条小狗崽,就把它留下自己养。过了几年,老母狗死了,杨白劳家也就剩了这一条狗,这条狗也很争气,越长大越威猛。可这些年过去了,再威猛也抵挡不了时间,如今,这条狗已经是一条老狗了。
刚下过雪,天寒地冻,穆仁智裹着大衣步履泥泞地往杨白劳家来,到了杨白劳家院外,他往院中一望,正好望见趴到破狗窝里的那条老狗。
杨家自杨白劳死后,喜儿再逃上山,家就破了,尽管家里还剩一条老狗,可院里的荒颓与坍塌一角的土屋,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死人,穿一件肮脏破烂、棉絮外翻的棉衣,躺在路边。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你死人头上还活蹦乱跳着一只虱子,你恐怕也很难说这是死人的生机。
穆仁智在来的路上就在想,一条老狗,能有什么用呢?看家,打猎,捉鼠儿……可等到了杨白劳家院里,看到那条老狗,穆仁智就把刚才的想法都抛掉了,因为杨白劳家那条老狗,已经冻死在狗窝里了。
杨家,现在连只老狗都不剩了。死人,现在连头上的虱子都咽气了。
穆仁智无功而返,垂头丧气地回去禀知黄世仁,黄世仁一听杨白劳家连那条老狗也死了,脸上露出悲伤之色,作悲天悯人状,感慨道:“唉……你说杨老头多好一人呐!喜儿多好一姑娘啊!还有他家这条狗,也不错,你说怎么就这样全没了呢!”说完,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老爷节哀吧……”穆仁智也装作悲伤的样子,“杨家这条狗我以前见过,和条狼一样,老了也威风不减,那成想杨家人一没,它吃不上,喝不上,又受冻,也没活多久……”
“嗯?像条狼一样?”一听穆仁智的话,黄世仁精神一震,脸上的悲悯样子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着眼珠考虑了片刻,“听说前几天村里王老栓在山上打了条狼,剥了条漂亮的狼皮?”
穆仁智虽不明白黄世仁为什么这样问,还是肯定地称是。
黄世仁点点头,将穆仁智叫到近前,耳语起来,耳语罢,穆仁智身心皆受震撼,睁大眼睛,一躬身,向黄世仁恭维道:“老爷,高!实在是高!”
说完,一主一仆对视一眼,开怀大笑起来。
……
王老栓听黄世仁家来人说黄老爷要看狼皮,心里一万分不乐意,可黄老爷他得罪不起,王老栓只能暗中叹气,劝慰自己:“也罢,少卖点钱就是,不惹他!”随后带上那张漂亮的狼皮跟着黄家仆人来到了黄家。
到了黄家,王老栓呈上狼皮,被告知在院中等候,仆人捧着狼皮进了深院中去了。
这时候天气正寒,王老栓下身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破棉裤,上身勉强胡乱裹着几层单衣,在院中被冻得直打哆嗦,他带着冻疮的老脸红通通的,像个烂苹果,虽手揣进袖子里,转着圈在院中跺脚,可透骨的寒风不解人意,仍然冷峻地攻击着他。寒冷还好忍受,可自己辛苦打来的那张狼皮进了黄家深院,却迟迟没有消息,这更让人心焦。
终于,黄家仆人捧着狼皮出来了,王老栓一接过狼皮,就感觉不对,自己那张狼皮皮毛柔软,狼皮厚实,端得一张好皮子,而手中这张皮,皮毛稀疏,又破又薄,根本和自己那张狼皮比不了,可他还没说话,仆人就先抱怨道:“王老栓,你这狼皮不好,黄老爷不喜欢,惹得把我一顿臭骂!”
王老栓哭丧起脸,一把抓住仆人的衣服,喊冤道:“这哪是俺的狼皮?你把俺狼皮弄到哪里去了?”
仆人脸色一变,一把将王老栓推倒在地,骂道:“老东西!你狼皮不是在你手中!”
王老栓坐在泥泞的雪地里,棉裤上沾满泥浆,他抹了一把冻出来的鼻涕,又仔细摸了一把手中的皮子,才一鼓劲,一把窜起,又拉住那仆人衣袖,叫道:“这不是俺那张狼皮,是狗皮!”
仆人抽回衣袖,叫道:“这就是你那张皮子,别想在这儿闹事,讹咱黄老爷!再叫,我叫人了!滚!”
王老栓哀求道:“你跟黄老爷说一声,俺家就靠那张狼皮过冬了,黄老爷想便宜要都行,多少给一点呢……好歹让俺家挨过这个冬天去……”
仆人瞪着眼,斥道:“怎么?你想强卖吗?你皮子不好,黄老爷不是冤大头,不要!不要!”
正说着,自深院里走来了黄家的大管家穆仁智,他并不跨过门槛,远远站在深进门里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威严十足,说道:“王老栓,你别胡闹了,狗皮还想滥竽充数,卖给黄老爷,简直是异想天开,快走,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王老栓和那仆人还能哀求几句,一见穆仁智,心里先怕了几分,这位黄世仁的大狗腿子在方圆几十里的庄子里都恶名远扬,王老栓知道,自己若和他多说,不但狼皮要不回来,自己小命都可能搭在这儿,毕竟,杨白劳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想到这,王老栓一身泥一脸泪,哀求地瞅瞅穆仁智,又瞅瞅那仆人,见他们终究保持那副冷漠的样子,终于放弃了心中的幻想,一边用又凉又脏的衣袖擦着眼泪,一边转身走了,出了黄家大门,王老栓心不在焉,一个没站稳,滑倒在地,连上身也弄脏了,他挣扎着站起,低头瞅瞅自己浑身上下的惨样,叹口气,摇摇头,蹒跚着在雪地泥泞上踩出一趟脚印,走远了。
黄家不知几进院深的屋子里,旺盛的炉火烤得屋子里温暖如春,黄世仁老爷安静的躺在暖床上,身上盖着一张好狼皮,闭着眼睛,丝毫不受外界任何影响,发出轻轻的鼾声,睡得正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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