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叶子绿时,约了秋日来子午岭的石门山看红叶。
子午岭跨陕西、甘肃两省,处于黄土高原的腹地。是桥山山脉的一条支脉。
錾山堙谷的秦直道在这里沿子午岭山脊一路北行而去。
城里的叶子渐次黄了,红了。子午岭的秋色该是几多浓郁。
扶苏庙在秦直道的石门山段。
隐于崇山之巅,莽莽林海间。
迂回曲折的山路,铺满了落叶。
站在路端,定了定神,抻抻衣服,回头望望先生,诧异山下还是明艳的秋色,这里怎么一派深冬景象。
深深的萧瑟与寂冷,独自来走会胆怯的。树木都是暗重的铁灰色,满山满壑,泼墨一般。
无名的风刮过来,排山倒海,呼啸如海潮,看不到风起处,只是觉着压迫过来的积郁。风是有颜色的。
不禁往先生跟前走了几步。
他似真似假地说那是扶苏的冤魂。
公子扶苏的塑像,神情俊朗,像深秋的天幕,平和辽远。凝视半天,不比以往寺庙里所见,不容我这般。
心里暗自哀叹,史料记载他心怀仁慈。
脚下镌刻着广种福田四个字。
扶苏是秦始皇的长子,母亲郑妃喜欢唱诗经里的情歌《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扶苏是草木枝叶茂盛之意。
始皇取其名,不无美好希冀。
公子扶苏公子聪颖仁厚,常常谏言指摘当朝的严刑峻法,和始皇意见相左,坑孺事件尤是。
秦始皇派其去上郡(陕西榆林南,具体地址不详。),督促大将军蒙恬守护边塞,抵御匈奴,同时修筑“天下第一高速公路”的秦直道。
《李斯列传》: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
秦37年冬,始皇第五次巡游疆土,不幸染病途中,弥重。
命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的宦官赵高代拟诏书,传扶苏回咸阳主持丧事,同时接替皇位。
奸佞之臣赵高顾虑扶苏继位后,外有蒙恬内有蒙毅俩兄弟相佐,自己会受到冷落排挤,便欲扶持跟着自己学习判案断狱的胡亥继位,胡亥是始皇最小的儿子。
便妄自扣押了诏书!
七月,秦始皇病逝于河北沙丘。
丞相李斯担心天下闻始皇殁而乱,又担心嬴政的二十几个儿子争夺帝位导致内乱,借故封锁了消息。
将棺材置于韫辕 (古代一种卧车,有帐幔窗户。 ),一日三餐照常供奉,以掩人耳目。急急赶往咸阳城。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此举无意协助了赵高。
赵高和胡亥商议停当,来找李斯。
李斯出身平民,少时一心要出人头地,追求富贵。后凭借自己的才能辅佐嬴政统一六国成就霸业,位高权重。
当赵高提出篡改圣旨立胡亥为太子时,遭到李斯严正斥责。赵高又狡言,扶苏继位,重用蒙恬蒙毅,李斯的丞相位置势要受到威胁之时,他退让了(真是万念私为首吗?!好悲哀!)。
合谋罗列扶苏蒙恬 “无尺寸之功”不忠不孝”的罪名,假传圣旨,赐死。
《史记·李斯列传》 记载:
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
大将军蒙恬感到疑惑,劝阻公子: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但无用。
心里好不哀痛。
史记扶苏多次参与朝中议政,有政治远见,屡次谏言时政,和始皇背道而驰。公子才能和勇气已显见。
去守上郡及修筑秦直道如蒙恬所说,也是委以“天下重任也”。
驻守上郡,表现不俗,屡立战功,深得将领和百姓的爱戴。如此德才兼备,为什么在接到伪造的诏书后没有一点儿怀疑和反抗呢?蒙恬都有疑虑了,公子却没有。
是仁厚所致,不愿意背礼而行?还是别有原因?让人好费解好痛惜!
岂不知,你的轻率一刎,辜负了始皇,辜负了大秦帝国!
是否那一忽而起的悲风真如先生所讲呢!
公子扶苏胡亥继位,朝政大事被赵高左右,朝廷内外任由其暴戾恣睢 。指鹿为马便是所为。
不久赵高又诬陷李斯置其入狱。秦二世二年被腰斩于咸阳闹市,夷三族。
李斯出身平民,才华卓越,凭借自己的努力,功成名就。 在秦王朝的建立上,功不可没,且诸多举措遗泽华夏后世。
但他的人性是残缺的。
为了保全个人富贵,不惜顺承秦二世残忍统治,并推波助澜提出督责之术,加速了秦帝国的瓦解。可叹可恨。
清姚鼐有论: 且夫小人虽明知世之将乱,而终不以易目前之富贵,而以富贵之谋,贻天下之乱,固有终身安享荣乐,祸遗后人,而彼宴然无与者矣。嗟乎!秦未亡而斯先被五刑夷三族也,其天之诛恶人,亦有时而信也邪。
公子扶苏赵高如愿做了丞相。
后又以平叛农民起义为名,假借有贼潜如后宫,派自己的女婿阎乐和兄弟赵成带兵侵入望夷宫,逼迫秦二世自裁。
恶贯满盈的奸佞小人,在秦二世命丧黄泉后,摘下佩玺戴在自己身上,仗着自己亦嬴姓,也要过一下做皇上的瘾,当他跳梁小丑一般站在大殿上时,全朝大臣皆低头沉默以示反抗。
他不得不请出子婴继位。子婴一说为扶苏的儿子,又一说为始皇的弟弟。
子婴早已知悉赵高的意图,自己不过又是一个傀儡罢了。便设计,在赵高入宫请自己受位之时,贴身宦官韩谈眼疾手快一刀砍死赵高。
《缨络经·有行无行品》:“又问目连:‘何者是行报耶?’目连曰佛言:‘随其缘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秦王子婴随即召群臣进宫,历数赵高罪孽,夷其三族,即父祖,母祖,妻族。
公子扶苏的故事似乎是讲完了。却没有一点儿轻松,心里直是沉痛。
离开扶苏庙,在邻近的山头遇见在此居住的两个女居士,询问为何不见红叶呢。
她们笑答:来得晚了,今年有瑞月,该提前一个月,在阴历九月份来。
这才醒悟,原来山上气温低得叶子早都落了。
山下路边枝头翩然的,总是被我误作花儿或金色蝶翅的原是最后的一点儿秋色。
想看的红叶没看到,却看了好多处洁白的芒花,羽毛一样在阳光里起伏流动。
看到了成片成片枯叶碟一般颜色的玉米地。
看到了公子扶苏,如血红的莲。
山道上,一切都在往后驰去,唯有身旁的你是真切的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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