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把戏的人

我们这儿称玩杂技的人叫“玩把戏嘞。”

村庄的当街里只要铜锣铛铛铛一响，就知道是玩把戏的人来啦。那时候没有娱乐，电影也是好长时间才能看上一次。看玩把戏自然就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娱乐节目。

玩把戏的人拉着架车子，上面搁着家伙什。人多时一个团队有十来个，光女孩子就有六七个。那些女孩子穿着统一服装，绿褂红裤，白球鞋，一派飒爽英姿的样子。不知道那些女孩上过学没有？我想：是没有上过学的。那时，她们和我差不多一样的年龄，我当时上小学二年级。

玩把戏人的架子车上有红缨长枪，有关爷长刀，还有九籽钢鞭……都是练武的家伙什。

一阵紧敲慢敲的铜锣声泛着袅袅余音，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前来观看，小孩子居多。

一上场，那些玩把戏的班主免不了会来上一段开场白，开场白大都说得含蓄又可怜：老少爷们，俺远离家乡，为的就是能讨口饭吃，咱们也没有啥拿手的好戏，玩得好也不要说好，玩得不好也别见怪。老少爷们，咱们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没有君子不养艺人……班主沙哑的喉咙像在说书，随着“哐当”一声铜锣响，接着从班主身后蹦出一个年方二八的小伙子来。

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面目清秀，中等身材，胳膊肱二头肌爆起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手腕上束有黑松紧布，一看就是练过的主。

只见他黑色松紧布束腰，红背心束在黄色大裆裤里，脚脖也束着。脚上的白球鞋蹦上三蹦又弹跳了几下全当热身，然后又嗨地一下窜起，一连打了几个车轱辘。被他弹跳过的地面瞬间冒起白色尘土。

小伙子耍武时不知是场子太小还是耍不开，戏班主用那带有红绸布条的关爷刀，围着戏场子又喝喝朗朗地摇上一圈，刀上红布条随风飘起，给这玩把戏的小场子又增添了一些气氛。庄里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哄哄乱乱地往后又趔了趔，场地又大出一圈。

班主一段告白之后，就开始了他们的表演。小伙子几个腾空打过几个车轱辘之后，七个穿戴整齐的小女孩一字排开，双臂平举，掌心向下，左右脚踢过头尖，二起脚打得如行云流水，头上的羊角辫随着踢脚的震动上下摇摆。那班主，随着七个女子的武术表演，又一阵紧锣密鼓地敲了起来，像是给她们加油鼓劲。

女孩子踢罢二起脚，接下来就开始玩叠罗汉。叠罗汉要折腰叠。最下面的那个女孩是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只见她曲腿折腰把头伸进曲折的两条腿之间，脑袋在那抻着，下巴颏抵住地面上的红围巾。接下来是另外一个女孩一个箭步腾起轻轻地把腰折叠在第一个女孩身上，如蜻蜓点水。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六个女孩以同样的姿势折上去，花花绿绿似一盏红灯笼。最下面的那个女孩虽然看起来面不改色但能看出她很吃力地支撑着上面六个。看到这儿，班主大声喝道：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英雄董存瑞，手中铜锣敲一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手中铜锣又敲一下。随着班主的几声喝令，那些女孩会轻功一般很快的从上面又折了下来。场子上赢得老少爷们一片喝彩！

节目最后是班主刷大刀，只见班主把七尺长的大刀往空中一抛，他扭头曲身将那大刀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膀，于是那大刀就在班主身上、肩上、背上、怀里来回循环滚来滚去，就好像孙猴子耍金箍棒一样，大刀寒光闪闪，威风凛凛。三十个回合下来也是迎来一片喝彩！

把戏结束后，班主就领着他的徒弟们挨家挨户去收粮食。收来的粮食也不拿去，卖给村里富裕一点的人家，然后按当地粮食价格给他们折成钱。拿过钱之后一行人马又去另外一个村里重演上面的节目，如果想看第二遍可以跟着他们看巡演。

那些玩把戏的人光表演一些武术还好些，特别是玩一些要命的折胳膊断腿的那可真是太可怜了。

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玩魔术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光景，领着三个孩子，大女儿有七岁，小女儿有五岁，儿子刚学会走路的样子。

大概是累了，孩子们都在一个架子车上躺着。 那女人一阵锣鼓敲过，自己玩起了魔术。先是拿个能抽动的木盒子，木盒子里什么也没有，她只是来回在空中划拉，划拉过来划拉过去，一会儿就能在空木盒子里划拉出很多纸条来，纸条掉在地上一堆。那纸条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纸条，是从门上弄下来的门对子(春联）。上面写着：春光无限好，莺歌又燕舞的字样。

她的孩子也在架车子上和她互动。后来那女人又开始玩杂技，她躺在地上，双手拿起一只瓦缸腾地一下旋在自己上下翻飞的双脚上，那双脚好像不是脚，滚动的瓦缸像是被机器滚动的大轴承，估计那瓦缸也得有一二十斤重，不知那女人是如何转动起来的？

出于好奇，我在家里也学那玩杂技的女人。我把父亲用麦杆做成的小草囤拿来，学那玩杂技的女人转动瓦缸的样子，我怎么也转动不起来。腾地掉下来，再腾地掉下来的练了一上午，为此家中那些姊妹笑我太痴狂，好好的练什么杂技，都是闲的。

那女人玩罢魔术，耍过杂技，最后的压轴戏是她七岁的女儿上场，那女儿玩了几个动作最后不知为什么脸色变得格外沮丧，有种想哭的样子，只见那七岁女儿手里拿着一米长的小木棍握在背后，那女人对着观众一阵表白，说是自己多么不容易，为了生存携带幼子出来混饭吃，大概的意思也就是希望老少爷们能给些钱和粮食。说到此处时只见那女人猛地从女孩背后抓住小木棍举过小女孩头顶折到女孩胸前，女孩的胳膊瞬间脱臼了，女孩耷拉着脑袋泪水涟涟。

那时总觉得那女孩不是那女人亲生的，不然她不会让孩子受那种脱臼之痛。 当我祖母看到那场面赶紧说，你还是快点给孩子安上掉下来(脱臼）的胳膊吧。只见女孩哭得浑身打颤，又不敢大声哭。

那女人把孩子脱臼的胳膊给推置到位，女孩表情酷似木偶。

看把戏的老少爷们一路摇头唏嘘，说那女孩太可怜，一天要脱几次臼的胳膊谁受得了！老人们流下同情的眼泪给小女孩的母亲拿来了自己舍不得吃的小麦和玉米，还有的给孩子拿来了鸡蛋。

多年过去了，村里再也看不到那些玩把戏的人了。当年那个为了生计玩脱臼的小女孩也许早已做为人母，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是否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