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四年的最后一日早朝,阿娇远远站在太液池旁,遥看帝王御辇。
刘彻戴通天冠,着绛纱袍,从容下辇。
常侍郎一声咬字入骨的“跪——”,乌泱泱的百官们跪了一地;一声“拜——”,纷纷低入了尘埃。
晨光晕染着刘彻的脸,衬得他姿容如松,远远地,即便阿娇看不清,她也能想象出,刘彻脸上浮起的淡淡笑意。
垂了眸,阿娇起身回椒房殿。
大殿中,太常起身奏报:“先帝晏驾已十年,来年依例当行禘祭。宗庙祭祀,不知禘祭是沿用旧制,还是新的规制操办,望陛下明示。”
刘彻微微侧身,沉吟了下,“古来祭祀都有礼法,自然是沿用旧制。”
转眼他已登基十年,朝堂众人也多数可以加之利用。眼角扫到执笏的大鸿胪,却是一缩。
他为了能让阿娇心安,默许了馆陶大长公主私下的种种动作,却是没料到,阿娇的心比他想象的要大,她的能耐也比他想象的要多,不知不觉间,他怕是一个不慎,又会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个后戚当道的大汉。
想到孩子,刘彻的眼神更暗。至今后宫只得卫子夫一人,子嗣不丰,算是他的心病了。
对于大鸿胪所提让皇后认下义子之事,在脸上的隐隐愠色中被压了下来。
散朝之后刘彻负手而去,东方朔并卫青面面相觑。
殿外日光耀眼,刘彻眯起双眼,曼声吩咐道,“椒房殿,让金吾卫给朕好生着实看顾着。”
又是好生又是着实,可见大不妙。小喜子肩膀微微一颤,帝王心,他现在是猜不透了。帝王的家事,谁能说得清呢。
刘彻本就是个悲喜不行于色,之前同皇后娘娘你侬我侬的时候还好,现在已经是和谁都不亲近。
宣室之中,刘彻看着手中的奏折,眉间川字愈发深了,“让卫青来宣室见我。”
小喜子快步领命退下,然而卫将军入殿时凝重的表情,更让小喜子暗觉有大事发生。
“何时发现问题的?”刘彻根本不看卫青,眼神盯着手中的竹简。
“那药女庙乃是当年陛下偕同娘娘江北赈灾之后,江北诸民感恩娘娘所派医者救命之恩,是以建起,算起来时间也有十多年了。半年前雁门关外巡逻的小兵意外发现塞外草原上多了一座城池,本也无甚大事,直到我无意中听闻那座女乔城中也有一座药女庙,这才上了心。”
卫青顿了顿,抬头看向刘彻,“是以臣派自己亲侄去病往来探查,最终确认,两座药女庙中供奉的,都是皇后娘娘。而女乔城城主,疑是匈奴前太子。”
“女乔城?”刘彻冷哼一声,放了手中的竹简,“古往今来,鹰眷长空,鱼恋碧水。我给她备了华屋玉食,她却适时开口准备着插翅而逃。”
卫青没有再接话,刘彻也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后日便是年节了,子夫的月份也大了,抽空你便去见见她。”
卫青称诺退下,满是龙诞香的宣室中,刘彻神色难辨。
椒房殿中,阿娇平静地摆弄着手中的药材,摸到半夏,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半夏,生微寒,熟温,是药亦毒。”阿娇将手中半夏递给一旁随侍的问蛮,“翻过年,便把这些半夏都扔了吧。”
问蛮点头称诺,虽说摸不准主子的意图,但是事到如今,椒房殿被层层把控,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到监视,主子想要外离的机会愈发渺茫。
另一边大长公主府势力强盛,却又是箭在弦上,骑虎难下之势。
问蛮低下头,神魂游离。
这一个年,因着先帝禘祭,难得地没出什么意外。
待到十五元宵节,阿娇身着鹤纹朱锦深衣,倚在刘彻身上,听众人讲那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求得文君夜相奔的佳话,颊上笑靥浅生。
殿宇中央的织锦毡毯上胡姬舞着长袖,时而矫健时而婀娜,长袖凌空飞舞,周身金铃啷啷,灯光烛火,映得阿娇眼中流光璀璨。
直到……
卫子夫身边的大宫女仓皇闯进殿中,深裾长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扑通一声跪在帝后面前。
卫子夫滑胎的消息,惊得刘彻都顾不得倚在自己身上的阿娇,蹭的一声便从龙椅上站起。
王太后与平阳长公主紧随其后,一拨人浩浩荡荡前往桂宫查探。
阿娇闲闲适适歪在龙椅上,抚平被刘彻弄皱的广袖,抬眼给了下首满是担忧的哥哥们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不慌不忙起身往桂宫方向去了。
阿娇踏进桂宫的时候,一个茶杯蹭着她的鬓角飞了过去。
阿娇的脚步一顿,眼中结了寸寸寒冰。
事实上,如若不是她一直没落下鞭术,眼神比一般人好一点,反应比一般人快一些,那茶杯,便是直直对着她的额头而来的了。
然而敢这般对她无礼的,也就只有那盼孙心切的王太后了。
果不其然,殿中太医乌压压跪了一地,卫子夫在内室的叫嚷声撕心裂肺,让阿娇微微蹙眉。
“你个毒妇!”王太后看着阿娇,眼中满是怨毒。
阿娇根本无意同这老妇人计较,抬眼直视刘彻,却见到刘彻眼中幽深似海。
“陛下也觉得,此事本宫脱不了干系?”阿娇挑眉。
刘彻没有答话,转头继续看向内室,太医署的太医们颤颤巍巍伏在地上,阿娇便知道,这个孩子,定是保不住的。
等到医女踩着小碎步出来禀报孩子落了胎,是个成了型的男胎时,满室寂静。
“卫夫人不甚滑胎,皇后照顾不周,这些日子便好生闭宫反思吧。”刘彻的声音及时阻了王太后的满腔怨恨,倒是平阳,略有深意地打量了阿娇许久。
她只是想不通,这陈阿娇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她那本该薄情寡性的弟弟,牵挂爱护了这么些年。
转眼想到陈须和独守空房数十年的幺妹隆虑公主连阳,平阳心中叹了口气,她们姐弟三个,应是上辈子欠了陈家的。
唯有阿娇不着痕迹地同医女对视了一样,然后转头看着刘彻,嘴角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样子,卫子夫的胆子也是被刘彻养的肥了,伙同医女谎报胎儿性别,她是存了心要拖自己下水。
虽说就算她早已安排好卫子夫落胎的一定是个男婴,但是知晓了卫子夫心思的她还是心中不爽。
刘彻别开脸,没有看阿娇。
这一次,他们都清楚,是卫子夫自己选择的滑胎。
虽然说这其中,少不了阿娇的步步谋划,刘彻的有意纵容。
不过看来,听说是个男孩,刘彻有些后悔了。
垂着眸,阿娇眼中有些弱的光,后悔了才好,后悔了才会慢慢放手。
就怕,你不后悔,不放手……
一不小心还是没撕成,争取下章撕,撕,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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