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就是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
昨天，和中学时候的闺蜜视频，她问我离婚的原因。
我说：“她太懒了呀，每天回家就把鞋随便往门口一踢，第二天又穿一双新的，又不收拾，一进门满眼都是她的鞋！”
“那你收呀！”
“我哪收得过来？！她还拉开抽屉不关上！吃零食洒得到处都是！拿了东西不放回原处！袜子也扔得到处都是！我哪收拾得完？！”
“那都不要收，小事情嘛，什么时侯有心情就一起收！怎么说也才刚刚新婚嘛！”
“不收的话，万一家里来个人，看着什么样子！”
……
闺蜜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说：“干嘛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呢？生活是你自己的呀。”
……
我也沉默了几秒，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这辈子，就是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活。”
我知道，她沉默，是因为不耐烦，这话她从中学起到现在，跟我说过没有一千遍也有一万遍了。
而我沉默，是因为在运气，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呆了呆，认真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善解人意地眨了眨眼睛说：“我困了，你还不困？”
她这种从小长在阳光下的暖棚里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我？
而我的离婚，抱怨当然是真的，可原因，并不是真的，我也并不打算跟她说。
1
我始终没法忘掉童年的一幕——我家屋门大敞着，我妈横躺在门槛上，一半身子在屋里一半身子在屋外，满脸是血，嘴里还在大声咒骂着。
我爸站在她身边，下狠力地一脚一脚地踢着她。我妹哭得撕心裂肺，从床上掉下来栽在地上的尿盆里。
而我，恐惧的看着大杂院里看热闹的街坊们一圈一圈的围上来，看着他们脸上带着的莫名的笑意或者是夸张的焦急，我站在那儿，浑身僵硬，直到失去知觉，眼前一黑。
每当我醒来，家里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爸妈洗干净了脸，对我微笑着。妹妹也在一边安静地玩耍。只有特别仔细的看，能看到妈妈脸上隐约的淤青或者是嘴角肿了一些。
但我知道，平静几天之后，一切将复又重演。骂声更烈，厮打更猛，哭声更厉！
每当大战过后，穿过大杂院对我来说无疑是受刑。
远远的一圈窃窃私语，和迎面而来的或是装作没事发生的招呼或是直击要害的打听这一次是怎么回事，都犹如一根一根带毒的钢针扎在我背上和心里。一天一天的增多，从未有一根脱落。
我从不奢望搬出大杂院，我只希望能过上别人家那样的关上门就根本无从猜测屋里发生了什么的生活。
2
可我还真的搬出来了。
9岁的时候，父母终于离婚，我妈带着我和我妹，回姥姥家住。
姥姥家在工人村的一大片老住宅楼群里最里面的一栋，又是最里面的单元，最高层最靠里的一户。工人村里的人们个个行色匆匆，一回家就砰的关上门。我安心了许多。
可我渐渐重新感觉到了如芒在背，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要带着同样生不如死的感觉穿越比大杂院大出好几万倍的工人村。这一次，是直接的讥笑或者是大声的起哄：
“假娘们儿来了！”
“嘿，二尾子！”
“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站住，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
这些对我来说犹如当头一棒，我像是沉睡了好久终于被惊醒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别的男孩的不同——我说话的方式，音调，我走路的样子和我每一个动作的起落。
3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我的确是从小更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看到横冲直撞的男孩子，我就害怕，心跳得咚咚的。
我没想到我不但没有躲开人们的目光还因为自己又引来了更多。我久久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恶狠狠的恨着自己。恨自己让自己陷入目光的包围无法挣脱。
我不再有任何一秒是轻松的，我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努力的跟自己角力着，对峙着，想要摆脱现在的这副皮囊，把自己隐身到人海里面去。
可是，完全没有用。更多的人发现我的不同，连老师有的时候都会叫我姑娘。妹妹也会学我的兰花指。而妈妈，则在一边开心的笑着。
我在工人村里有了固定的外号——头妹！因为我头比较大，据他们说，我走路的时候大大的头摇晃得特别引人注目。这外号很快从工人村传到学校，我的本名慢慢被遗忘了。
我终日行走在“头妹”“头妹”的称呼里，用牙齿把嘴唇咬出血来。
4
我更恨自己是上初一那一年，我发现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体育委员。开学第一天，他迟到了，进门挠着脑袋一笑。我的心，嗵的一下就跳出来了。
我强忍着不像班里的女生那样赤裸裸的用目光追随他，围着他，跟他套近乎。我让自己远离他，一眼都不看他，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没有他。
可还是被发现了。春游的时候，我坐在小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远远的助跑过来想跨越小溪，结果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我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班里的起哄从那时候开始几年都不断，后来扩展到整个学校都会为此而起哄。课间操的时候有高年级的男生专门跑到我们班的队列里，裹了我往他身上推。
在那样的嘈杂里，和他身体的接触是我少年时代最稀少而甜蜜的回忆了吧。我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愤怒到要爆炸的脸。
他后来打过我几次，没有原因的，走过来踢翻我的桌子，还有一次把我从楼梯上推下来。学校请来他的家长他也拒不认错。直到最起码在班里没人再敢提起这个话头。
5
升高中的那个暑假我很想自杀，但是妹妹好像看出什么终日跟着我。我妈又下岗了，开始去桥头摆摊。我想了想，还是不能扔下她俩。
可是想到高中，我就害怕得没法入睡。整个夏天，我就这样一夜一夜的睁眼汗湿到天明。
我想：既然要活下去，我可能要穿上铠甲，才能承受那些目光。
开学前一天，我给自己买了那个时候城市小青年最时髦的白色牛仔裤和牛仔衬衣。
我穿着这身行头，把自己的头发抹得油光蹭亮。运运气把腰打直，尽量控制着自己头部和臀部摆动的频率，走进了新的学校和教室。
闺蜜就是那天分给我的同桌，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睛闪闪发光。除了我妹妹之外，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
那天放学，我主动要求送她回家，特别是知道她家和我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之后。
我们在一串口哨声里并肩骑车出了校园，我肩上还背着我们俩的书包。我大致看了一下，她在我们这届新生里，也是数一数二初中的女生，已经有几个高二高三的男生来我们班门口转悠了。
她的出众，不仅是漂亮，还有一种见多识广的平和和淡定。
6
我们从此形影不离，我坚持接她上学送她回家，她从不拒绝。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配合。我一度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她。
直到那一次，高三的一个找了她很多次的男生终于忍不住，在回家的路上拦住我们。我把她护在身后，被那人扇了几个耳光，我擦着嘴边的血宣布，我们就是在谈恋爱，她是我的女朋友。
这时候，她也紧紧握着我的手。
众人散去，她认真的帮我擦血，又认真的说：“我认定你了，咱俩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那一刻，我恨不得把一切都告诉她。
她把她攒的四大天王的贴纸和海报分给我，说黎明是她的剩下的我随便挑。她给我带治痘痘的药，分享她的使用步骤和心得。我们一块儿去逛街，互相参谋挑衣服。
我一直在班里制造我和她在谈恋爱的影响，她从不反驳。
她甚至还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谈过话，不知她们谈了什么，只看到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都乐不可支。
7
高三的时候我换了同桌，是一个高大纤瘦的男生。他是老师最头疼的学生，成日抽烟逃课泡游戏厅，回来之后就是趴在课桌上睡觉。我总是在老师走近的时候捅醒他，他逃课的时候帮他跟老师撒谎。
他对我还算友好，可能是因为闺蜜的存在，我的高中过得还算平静。
他陆陆续续跟我说了他家的事，这一年他爸婚外情被发现，父母正在闹离婚，他妈离家出走了。所以冬天到了他连毛衣在哪儿都不知道，只好把两件衬衣套在一起穿。
我开始不吃早点，想攒钱给他买一件毛衣。直到圣诞节我的钱也不够，闺蜜把钱补上，还把毛衣包成一个好看的包裹。“就说咱俩一起送的，我也觉得他挺帅的！”
他拿到毛衣，冲我挤挤眼睛：“小两口还挺恩爱啊！”
8
高中毕业，闺蜜到外地上大学。我像被撕去了保护膜，重新暴露在灼人的目光里。
大学里我也极力制造我在和闺蜜异地恋的影响，可大学第一学期的寒假。闺蜜就和我同桌在一起了。她抱住我说：“你也勇敢点，无论怎样我都在。”
我没法怪她，可我也无力承受越来越重的目光。我和他俩断绝了来往，又开始制造难以走出失恋阴霾的形象。
大学毕业我就开始相亲，当然从没成功。
我妈越来越着急，我只好在35岁那年匆匆和一个头和我一样大的胖姑娘结婚了。也就是我前妻。她的样子不太好找对象，我的条件和工作她家又很满意。所以我们很快结婚了。
我觉得应该告诉闺蜜一声，我结婚的时候她来了。当着众人抱着我哭，我的新娘甚至因此生气摔了酒杯。
而那一天，好像是我这一生最最痛快的一天，那一天的目光不再让我害怕和感到窒息。我一想到那些目光以为是我前女友来闹婚礼，心里就涌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
9
我和闺蜜恢复了联系，她成家做了妈妈，不能常见面。但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聊一会儿。回家堵车的路上，我就一直跟她开着语音聊，她总是耐心听着我的抱怨。
她依旧像少年时代一样平和淡定，又善解人意，让我总有一种冲动将一切都告诉。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么多年，我没找过男人。我恨自己，恨自己想找男人的冲动。
我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我无法挣脱。
离婚，是因为医生说前妻因为过胖而几乎没有生育的可能。而我，为了接住别人的目光，总得有个自己的孩子。
• end •
感谢你耐心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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