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友

老张和老王住在同一栋楼里，而且是同一单元同一楼层。在一梯两户的楼型里，不用说老张和老王是对门儿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这人海茫茫的地球上，老张和老王两家住得最近，近得隔墙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嗅到对方的气息。可是，这种空间上的近并不等于心理上的近。事实上，老张和老王互相之间并不答理。这种状况从上房至今已有十年了。十年来，老张、老王开门也有打照面的时候，但是他们坚定地恪守了中国那句老话：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老张老王的这种关系自然也影响了两家的其他成员：老张的媳妇不理老王的媳妇，老王的媳妇自然也不理老张的媳妇；老张的女儿不理老王的女儿，老王的女儿自然也不理老张的女儿。
　　其实，老张老王地叫着，只是我在这里行文方便，事实上老张懒得叫老王为老王，老王也懒得叫老张为老张。那么，老张和老王私下里怎样称呼对方呢？老张叫老王为101的，老王叫老张为102的。
　　谢谢先人们发明了这些阿拉伯数字！
　　老张和老王这种邻里关系很有普遍性。记得有一篇文章叫《对门有多远》。有多远，有十万八千里。许多邻里之间，宁愿在电脑上跟陌生人成夜成夜地聊天，就是不知道对门的姓啥名谁，更没有半句言语。不过老张和老王互相不答腔，还是有原因的。十年前刚上房时，买房102的老张私自在楼梯间焊了铁栅栏，铁栅栏里能盛下一辆摩托车和几辆自行车，还有杂物。101的老王不乐意了：这楼梯间是公用的，本单元的十二家都有份儿，你102一家独吞算怎么回事。退一步说，即便本单元楼上的那十家没有意见，也该分我101的占一半才对。老王把102焊栅栏的事告到了小区的物业，尽管物业的也觉得这事102的做的不对，但是他们也没啥处罚权力。老王又把这事告到了居委会，开头几次居委会也不想管，但架不住101的老王的死缠烂打，居委会的只好找老张单位领导出面协调。这样，老张才把那栅栏拆了。
　　老张拆了那栅栏从此也拆散了两家的关系。102的老张认为101的老王爱打小报告，心里阴暗。101的老王认为102的老张自私自利，不足为谋。老张老王尽管心存介蒂，但有墙隔着，关起门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十年后，老张和老王都退休了。为了打发寂寞和无聊。老张老王都养了只狗。老张家的狗是串子，叫不清品种，但凶悍，喜吃独食。老王家的狗是京八，白色，上嘴唇短下嘴唇长，不叫，据说是爱偷咬人的那种。
　　尽管老张和老王两家的关系形同冰霜，但是他们挡不住两只狗的亲热。你就看吧，每天一早一晚老张和老王遛狗，刚打开门，那两只狗又是呼又是叫，又是搂又是抱，有时还互相嗅屁股，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对于狗们的亲热，说实话老张和老王是不乐意的，人互不答理狗搞到一起，这算怎么回事？没有办法，他们试图错开遛狗的时间。这，狗们又不乐意了。每天，我们亲亲热热的，招谁惹谁了让我们生生分离？于是，两只狗就在各自的客厅里互相呼唤，呼唤不成就抓门，抓门不成就撕扯沙发。没有办法，老张和老王每天只好在同一个时间出来遛狗，于是两只狗又搞到了一起。
　　十年了，小区的物业还是那些人做的物业，居委会的人亦还是那些人没变。他们当然了解两家不和的底细。看到老张的串子和老王的京八又搂又抱，老张和老王又说又笑。他们乐了：这老张和老王因为狗成了朋友，人也成了朋友。老张和老王岂止成了朋友，十年前的疙瘩也似乎一笔勾销了，谁都不再提一字。
　　照此情形，老张和老王的关系还真可能会随着狗们的热乎劲而热乎下去。可是，小区里一家养狗两家养狗多家养狗终于招来了无狗户的不满。于是，他们告到居委会，又告到街道，最后街道配合公安机关又拉上物业，在各小区开展了打狗活动。打狗队到102打狗的时候，老张说101还有一只无证狗呢，要打都得打，不然不合理！打狗队到101打狗的时候，老王说102还有一只也无证，要打都得打，不然不公平！
　　于是，串子和京八都被抓到了笼子里。不过它们被关到笼子里至死都是亲亲热热的。打狗队的人说，打了那么多的狗他们算看明白了，人与人的友谊永远比不上狗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