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仁义继位
宋襄公处于齐桓、晋文之间,以一小国欲争霸诸侯。齐、晋乃大国,且当时有逐渐兴盛的楚国,争霸事业比登天还难。但襄公仍想逆天改命,那他依靠的是什么呢?
僖公八年(《春秋》纪年,以鲁国国君为准),宋桓公生病将逝,太子兹父(也作兹甫)请立仁义的长兄目夷(字子鱼)为下一代国君。奈何子鱼是庶出,并非嫡子。古代君王继承按礼来讲是“嫡长子继承制”,先嫡子、再长子,立贤一直被排挤,很多国君想立宠爱的儿子都很难成功。子鱼就推辞说:“他能以国家相让,是很大的仁义啊,我比不上她,并且我是庶出,名不正言不顺。”,于是第二年襄公继位,以庶兄目夷为相。这个故事和伯夷叔齐谦让王位是不是很相似,可见宋襄公应该从小受“仁义”教育的熏陶,而此时“仁义”也算是给了他回报。
宋襄公七年的时候,宋国陨星如雨,与雨偕下,六鷁退飞。简单地说就是宋国下了一场陨石雨,六只白鹭天上倒着飞。宋襄公以为是个吉兆,便问了当时正在宋国的周天子内史,内史说:“明年齐有乱,君将得诸侯而不终。”宋襄公听到内史预言自己得到诸侯拥护却不能保持到最后,心中不悦。
宋襄公八年,转机出现了,齐桓公卒。桓公由于晚年宠信小人,国内混乱,死时诸子忙于争位没有葬齐桓公,以致于蛆虫都到处乱爬。齐国想立世子昭继位,奈何国中四公子联合起来反抗,世子昭求助于宋襄公,宋襄公带战车与四公子战,战胜,立世子昭而还,是为齐孝公。后来孝公厚葬了齐桓公,西晋永嘉年间,村民从齐桓公墓里盗出来珍宝无数,足见孝公之孝。宋襄公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天命所归,此次功绩也是仁义所致,因为齐桓公曾以公子昭嘱托于他,立为太子,我救助遗孤,算仁,完成桓公嘱托,算义。而且,此次,约会诸侯,共伐齐国,定子昭君位,何等功业,大约可以继桓公称霸诸侯了。其实,这次成功与仁义无关,主要是他的贤相子鱼使用了离间计。然而襄公却在称霸的幻想中越陷越深。
2.在称霸的幻想中行进
想要建立霸业,先得树立威信,约会诸侯。此次,拥立齐孝公算是名动诸侯了,襄公便借此机会约会了一些小国,算是柿子捡软的捏。当时的甑子来晚了两天,襄公暴怒,欲杀甑子来飨祭神灵,并且借此降服东夷,再借东夷之力使楚承认我的霸主地位。此时子鱼就劝到,“祭神你六畜不用,况且小事不用大牲,你还用的是人……百姓是神的主人,用人祭祀,谁来享用祭品呢?”襄公想用人祭,并不是一时兴起。因为他是商人之后。
宋国开国之君是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微子曾多次进谏,奈何纣王不听而离去。待武王伐纣成功而闻微子之贤,故封地于宋。商朝有个说法叫“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意思就是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祭祀和打仗,而且商朝盛行人祭,商朝的暮里都有不少排列整齐的人骨,不过后期人祭逐渐减少。人祭可能是利用营造的恐怖气氛维护统治,也可能是战俘奴隶数量太多而不得不杀掉一部分,都有道理。襄公看到周天子被戎狄欺负,齐国又经历内乱,西周开国的姬姓和姜姓都衰落了,这是天命兴商啊,而我是商之后,当然要用商礼了。
曹国没有尽地主之谊款待宋襄公,并且曹国大臣背后议论襄公。所以这一年冬天,就围攻曹国,这个就更没必要了。子鱼都说了“周文王以德服人,围攻别人三旬不下即退兵,回家修德,而今君王恐怕德行还不足,又能把曹国怎么样呢?”果然,久攻不下,而此时,郑国惧楚强,率先朝楚,与鲁、齐、陈、蔡和楚成王会盟于齐境,襄公担心齐、楚有人称霸,宋不能与之争,又担心围曹受挫,贻笑于诸侯,那就更不利于称霸了。于是又与曹国和解。
可见当时小国也不服宋国,只是迫于宋国威胁才勉强配合的。
但襄公一心想建立霸业了,他苦思冥想,能否借齐、楚之力助我称霸呢?此时我拥立齐国有功,齐孝公自然是站在我这一边,楚国怎么办呢?想办法把楚成王约来就行。楚王也果然应约而来。其实子鱼这个时候给了忠告,“以小国争盟,是自取其祸,宋国大概是要亡了。”此次鹿上之盟,宋襄公完全以大哥的身份自居,因为楚国只是子爵,而我是公爵,按“公侯伯子男”的排序,地位在我之下。楚成王勉强歃盟,但早就想找机会教训你了。
襄公又约会诸侯于宋地盂,算是正式称霸。子鱼又劝谏到:“灾祸大概就在这次吧,君王称霸欲望太盛,诸侯是不能承受的。”果然此次,楚成王就伏兵抓了宋襄公,然后伐宋国想捞点好处。子鱼逃脱回国,宋人以其贤,拥立为君,并放出话去,“襄公已经不是国君,您爱杀不杀。”楚成王大怒,强攻几天,发现没啥好处。冬天,就找了一次会盟的机会,把宋襄公给放了。
宋襄公知道自己已不是国君,归国无望。恰好接到宋国来信,原来子鱼只是暂代为君。此次,宋襄公受奇耻大辱,一心想报仇。子鱼预言“祸害没完”。
果然,襄公十三年,宋襄公伐郑,你郑国不是朝楚吗?楚国打不赢,还不能教训一下小弟啊。子鱼说,“祸在此矣。”楚国也很聪明,伐宋以救郑,跟后来围魏救赵差不多,也说明那时战争并没那么复杂。
3.“蠢猪式”仁义
宋公将战,子鱼就劝,“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不可。”可惜宋襄公却始终认为天命在商,不然我以往的功绩都无法解释。也有可能是,宋襄公一心想称霸,不能接受后面的失败而陷入幻想。
十一月,著名的泓水之战爆发。楚人还没渡河,子鱼请战,公不听。楚人渡河还没摆好阵列,子鱼又请战,公说,“不可。”等待楚人摆好阵列,双方击鼓而战,宋军大败,襄公大腿受伤,侍卫全部战死。国人都埋怨宋襄公,宋襄公说:“君子不再次伤害受伤的士兵,不擒拿头发斑白的人。古代治军,不凭借险隘阻击敌人。我虽然是已经灭亡的商朝后代,也不攻击没摆好阵列的军队。”(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馀,不鼓不成列。)第二年,宋襄公就病死了。可惜,襄公一生想称霸,最后只落得可能是“五霸”之一的虚名。
我们无法得知为何宋襄公固守君子仁义,要等到楚军列阵方与之战。也许是襄公一心想称霸而不得,所以陷入了天命兴商的幻想,相信此次战争我只要坚守仁义便可战胜,这是战胜楚国的唯一希望,襄公不得不信。而今,幻想破灭,也只有抑郁而终了。
4.他真的蠢吗?
若以成败论英雄,襄公此战无疑是愚蠢至极,早在宋代,苏轼便坦言,宋襄公该为兵败负责,到近代更有名的评价是毛主席的,“我们不是宋襄公,不要蠢猪式的仁义道德。”但在苏轼之前,士人对宋襄公的仁义多是称赞,算是一种士人风骨和君子之风,因为时代缺乏仁义。
那么宋襄公是真仁义还是假仁义呢?
在我《春秋无义战(一)》里曾提到春秋战国战争的性质、形式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回,但战争过程中的很多仁义规则还是保留了下来。
春秋初期,各国相互攻伐,主要是取得霸主地位,一般不会灭掉一个国家。齐桓公称霸并没有和楚真正的发生战争,楚国伐陈也没灭掉陈国,楚本来把陈当做自己的一个地方,有人一劝,又把地还给了陈。各国之间还经常联姻,交换质子。联姻的感觉就像欧洲各国皇室之间一样,算来算去都是亲戚。而且当时能够当兵的都是国人或士大夫,能参战算是一种荣誉,基本没什么临阵脱逃的事,这也导致双方交战更多的是形式问题,两边约好时间地点,三军摆阵,然后击鼓而战,是不做什么欺诈之举的,战胜也不赶尽杀绝。这叫“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
如果从这个时代背景来看,宋襄公也不算假仁义,反而算是遵循了贵族精神,类似于欧洲的骑士精神。只是越往后,特别是接近春秋末期,各国对于称霸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争夺领土更敢兴趣,所以便要灭掉其它国家。战争也就没那么讲究了,能战胜才是王道,所以孙子、吴起这类的军事家就发迹了,也才有“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的说法。战争过程中以击杀对方有生力量为核心,也才有了秦赵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卒四十万。
诚然,襄公可笑,他败了,而且是自己等来的失败,注定的失败。但其实,他是败于自己逆时代潮流的理想,他想借仁义来称霸,从继位到死,终其一生,矢志不渝。
想来,他是不是另一个唐吉坷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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