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人家栽了一棵葡萄树,那葡萄树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每过来一阵风它细细的藤被风摇着,所有的叶子都有着惶恐。它未开花,自然也未结果,顺着一堵墙攀爬,细细的触丝卷曲着,小心翼翼地伸向远方。
它是羸弱的,但我知道有一天它必长成了壮大与我看!我不禁触摸它的树身,如触摸自己生命里过往的年华。
它比我记忆里那棵葡萄树纤细得多了。我记忆里的那棵葡萄树长在老屋的井台边,它铺满了我头顶的天空。从一间房子到另一间房子,它的触丝也是这样从纤弱长成茎再成藤密密地交织。
我的记忆里它的藤比这棵葡萄树还要粗。因为葡萄藤,老屋的院子从春天开始便布满了阴凉,葡萄叶子一天天长大了,阴凉便愈来愈厚。
阳光会从葡萄树的藤叶间探头探脑似地撒下斑驳的光影。风来,那些光影像盛开的花朵儿不停变换着形态。
也有葡萄藤上叶子与叶子空隙大的地方,爱臭美的叶子会对着地面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随风搔首弄姿。小脚奶奶喜欢坐在葡萄藤下纳鞋底,她手里的锥子划过头皮噌噌的声音常常让我害怕。
老屋的葡萄树栽在井台边。春天的时候葡萄藤上会挂满成串的小绿花,在阳光下透着亮,葡萄花并不香。每朵花落的地方必长出一粒小小的果。在葡萄花儿刚落时极美,有风过,葡萄叶子抚摸着小葡萄,小葡萄和小葡萄拥抱、接吻,地面上光影晃动。有雀鸟在葡萄藤上跳跃着,小脚奶奶的三寸金莲在地上来回跑着赶着雀鸟。
当然馋嘴的我何曾想放过那些小小的葡萄?我站在井台边摇过葡萄树,无奈它比我年长得多了,我摇它,它竟无半丝妥协的意思。
为此小脚奶奶故意摘了一串绿葡萄给我,我咬了一口直吐。她在我对面直笑:“馋嘴女子,给你说了还不能吃,信了吧?”
我感觉她笑我时整齐的发髻都松散了!
那时候葡萄藤下是我觉得最委屈的地方。我时常被婆和小脚奶奶合伙抓住摁在葡萄藤下,她们会一个人摁着我,一个人用皂角在我头发上抹。小脚奶奶边抹边说:“贼女子头发又黄又稀用皂角洗洗就好了,看你又丑又淘气!”
婆那时已没有了门牙,她会笑着:“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变不过了……”然后她会对着地面呸呸呸:“能变过,能变过!”
她们许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竟从未剪过长发,哪怕头发长得快像枯草一样了。我所谓的修剪只是剪发梢,每次剪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样的场景。想起她们,想起葡萄藤,想起皂角。
我小时候背诗背不过常被父亲罚站在葡萄藤下。但那时候的夜色很美,天上的星星很繁密,月光很亮。夜风拂过,葡萄叶子会唱歌,叶子在地上的光影会跳舞。
于我夏天被罚站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婆故意说自己要乘凉,她给院中放了藤椅然后搂着我。她边用扇子给我驱赶着蚊虫边讲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结尾的故事。那时候月光似水柔柔地撒了我们一身,我面对着漫天星斗靠在婆的怀里睡着了,第二天竟背过了《沁园春.雪》。
葡萄树站在老井旁边,老井上有一个辘辘,辘辘上缠满了绳子。每次搅水时,老辘辘都呻吟着发出吱吱吱的声音。我总觉得是葡萄树在说话。
因为婆总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逢着农历的七月七我会趁着家里人不注意靠着葡萄树,我想听听传说可是真的?若被伯父或父亲发现必拽住我的胳膊狠批一顿:跌井里了怎么办?
葡萄树到了秋天会挂满了葡萄,一颗颗紫色的葡萄紧紧捱着闪着光,风摇不动它们了。倒是馋嘴的雀鸟必会赶来甚至老鼠也会爬上葡萄藤。
到了深秋葡萄叶子落尽了,它遒劲的藤便以真面目示人。它们互相搀扶,相互支撑着期待下一个春天。这时才是生命的本真吧!无所附丽时期待、寻觅!
后来那棵葡萄树在老屋翻新时被砍了去,老井还在,不知道它会不会寂寞?
我原以为时光静默时再回首只不过是半生荒漠。这么多年的花开花落,这么多年的大雪纷飞,我的发丝间滑落了数个春秋冬夏,在摸着这棵葡萄树时我觉得流年一直安暖!
网友评论
时光变迁景物易,温暖心房情意深。
意味深长
喜欢葡萄藤,喜欢当时的微风清扬晓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