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如果我们能穿透事物的外表,我们将看到,一切生命与实存的真实材料都是恐怖的。
谢林《世界时代》
小城的人们一直在同无孔不入的尘埃搏斗;尽管一个个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不仅未能看见胜利的曙光在哪儿?反而越发让铺天盖地而来无孔不入的对手侵染玷污得灰头土脸,揩也揩不尽,洗也洗不净!一个个懊恼无奈,汗流浃背,臭气熏天。但是,日子还得朝下过呀不是?尽管所有的人无论妍媸慧蚩贵贱善恶……或早或迟都必将败下阵来,为尘埃所屏蔽,所腐蚀,所湮没,所同化;这就是永恒的真谛。所以我们必须面对和接受:在永远无法目睹的飞逝的时光之中,我们是那么的渺小、脆弱和无助。英国宇宙学家马丁·里斯说,在宇宙中,我们这些恒星的放射性尘埃,“与曾生存过的人类一起仰望星空,而最终我们都会变成星尘”。当然,他的目光太宏大太浩渺了,似乎与我们的生活关联甚微。我们这些裸虫只是十分在意我们在现世的肉身感觉之类的内容;恰如戴了铁头罩的蠢驴,绕着磨盘吃力地转圈儿。然而……
我蓦然感到居然记不清独自在这个屋子里已经蛰居多久了,有十几天了吧?不,好像有几个月或者好多年了,是不是一直未曾出过门?“嗼,怎么会这样?”想一想前世今生以及暗淡如尘埃的暂存,心里陡然涌起一丝丝无限荒漠的虚无,是不是离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刻不远了?哎咳,不成,我还有许多事情尚未了结呐!怎么能想走就走呢;嗼,我知道在这个冷漠、斑斓而喧嚣的世界,上苍绝不会因为我的极其渺小无关宏旨就会忽略不计之于我的;之前我一直认定:除了我自己,绝不会有谁知道我是谁?更不会有谁即使不停下脚步,只是侧过脸哪怕是瞥我一眼也没有!所以,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过去现在未来,我的灵魂能否安栖?归于纯粹净土?我不知道到头来我是不是知晓我自己;我感到随时随地都会彻底遗忘了“我……”。恰如彼山之石不知道此山之石;尽管有粗糙细腻或琬灵之分,而总归彼此皆是石。我连忙起身点上一支烟,在房间里踱了一会儿步,瞥了窗外一眼:“嗼,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为什么一定要走很远呢?”老树又萌发了新叶,在春雨里,远远近近作无谓地抖擞;可我不想去招惹他们。因为年年皆是这样的老调重弹;似乎总是一样的内涵。只好又坐了下来,少有地觉得百无聊赖,只好又翻开了书,解闷儿;以别人的话语填塞一己之空虚。我枯燥的的目光浏览着书橱里的书,心绪非常阴郁紊乱;觉得那些东西不过是凌乱荒谬的符号罢了;这是我的无聊嗜好:
《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从智人到神人》(尤瓦尔·赫拉利)、《文明的进程》(诺贝特•埃利亚斯)、《我们人类的基因全人类的历史与未来》(亚当·鲁瑟福)、《天生的烦恼基因、种族与人类历史》(尼古拉斯·韦德)、《101/2卷人的历史》(朱利安•巴恩斯)、《枪炮、病菌与钢铁》(贾雷德·戴蒙德)、《人性论》(弗朗西斯·培根)、《焦虑的意义》(罗洛•梅)、《人类的出路》(马克•德•维利耶)、《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弗朗西斯·福山)、《超人类革命》(吕克·费希)、《死亡之死》(洛朗·亚历山大)、《非人》(让-弗朗索瓦·利奥塔)、《非人》(大卫•利文斯顿•斯密斯)、《底线》(马克•马陶谢克)、《政治的罪恶》(路易•博洛尔)、《诱惑者日记》(索伦•克尔凯郭尔)、《自私的基因》(理查德•道金斯)、《邪恶》(玛丽•米奇利)、《流动的恐惧》(齐格蒙特•鲍曼)、《废弃的生命》(齐格蒙特•鲍曼)、《欺骗时间科学、性与衰老》(罗杰·戈斯登)、《崩溃边缘的世界》(莱斯特•R•布朗)、《谎言的年代》(若泽•萨拉马戈)、《断裂的年代》(艾瑞克•霍布斯鲍姆)、《人类文明的结构社会世界的构造》(约翰·塞尔)、《社会世界的意义构成》(阿尔弗雷德•舒茨)、《重建时代的人与社会》(卡尔•曼海姆)、《名哲言行录》(拉尔修)、《思想史》(彼得·沃森)、《人的境况》(汉娜·阿伦特)、《人的问题》(托马斯·内格尔)、《生活在极限之内》(加勒特•哈丁)、《恶的象征》(保罗·里克尔)、《全球复杂性》(约翰•厄里)、《世界风险社会》(乌尔里希•贝克)、《健全的社会》(E·弗洛姆)、《饥饿》(马丁·卡帕罗斯)、《自我的根源》(查尔斯·泰勒)、《世俗时代》(查尔斯·泰勒)、《大同世界》(迈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尔)、《世界主义》(奎迈•安东尼•阿皮杰)、《论自由》(雷蒙·阿隆)、《论人》(卡西尔)、《论神性》(西塞罗)、《神的历史》(凯伦•阿姆斯特朗)、《我们内心的冲突》(卡伦•霍妮)、《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卡伦·霍尼)、《人的本性与命运》(R•尼布尔)、《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R·尼布尔)、《压力下的生活》(托米•本特森等)、《第三种黑猩猩》(贾雷德•戴蒙特)、《人的奴役与自由》(尼古拉·别尔嘉耶夫)、《空虚时代:论当代个人主义》(吉尔•利波维茨基)、《生命的未来》(克雷格·文特尔)、《生命直观》(格奥尔格•西美尔)、《生命》(约翰·布罗克曼)、《宇宙》(约翰·布罗克曼)、《隐士的生活》(巴里•斯通)、《贪婪的大脑为何人类会无止境地寻求意义》(丹尼尔·博尔)、《冥想》(克里斯托弗·安德烈)、《存在的勇气》(p•蒂利希)、《论灵魂》(伊本•西那〚阿维森那〛)、《神、人及其幸福简论》(本尼迪克特•斯宾诺莎)、《存在与时间》(马丁·海徳格尔)、《存在与虚无》(让-保罗·萨特)、《观念的冒险》(A•N•怀特海)、《孤独的城市》(奥利维娅·莱恩)、《生与死的对抗》(诺尔曼·布朗)、《活着有多久关于死亡的科学与哲学》(理查德·贝利沃、丹尼斯·金格拉斯)、《死亡否认》(厄内斯特·贝克尔)、………
噢!还有,《人是谁?》(A•J•赫舍尔)、《我是谁?》(爱尔华多•普塞特•卡萨尔斯)、《沉默的世界》(马克斯•皮卡德)……啊!够了!够了!!还有满满三大橱柜哩!而事实上这些也不过是沧海之一粟!是的,我一个小小知识分子,读书人,读这些书干嘛?是不是很可笑?是的。即便你是良家子弟,有着金相玉质的姿容和过人的聪颖才智以及出类拔萃的优雅风度,如若误入歧途,像那些穷酸饿醋的呆子一辈子皓首穷经执拗于故纸堆里悲天悯人自娱自乐自悲自叹手舞足蹈喜笑怒骂又有何用?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只能轧干你的骨髓,吸尽你的精血,浪掷你的青春,扭曲你的智性,粉碎你的梦想,撕毁你的灵魂!最后,你将沦为一片枯叶,飘堕入荒凉的沟壑!哦,那是何等颓废溃败的人生结局!是的,我常常很困惑,我不由得抬头看书案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世界地图》(我经常就这么看的),世界很大么?许多人说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地球村而已!是的,对那些全球顶级富豪、巨头们而言,这个世界的确是太小了,远远不够他们横冲直撞了,他们也看腻了这些老掉牙的风景了,吃腻了“地球村”的美食了,玩腻了女人和孪童了,还能想出什么新花样?只有斗(挑战一切;他们纵横捭阖,睥睨天下,顾盼寰宇,舍我其谁?!),斗争!才是他们仅存的兴趣之所在。是的!他们总有无穷无尽鲜为人知的创意!“唵?”“呔!……”这个“地球村”的资源真是“太有限了”!哪里够那些大鳄或饕餮们挥霍?而对我们这些千千万万个虫豸也似的草民呢?我们有什么?到底有什么?能有什么?纵使辛辛苦苦挣了一点儿可怜巴巴的东西紧紧地攥在手里,哦?你的手能拿得稳么?当然,最后,是拿不稳的,谁也拿不稳的!至于那些笙歌宴舞纸醉金迷放浪形骸的生活跟我们可又是两重天。可悲可叹可笑,我们到底又能守住些什么呢?更甭说什么去追求长久或永恒的基业什么的了!所以很多人都选择高歌猛进,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什么“本我”“超我”!管它什么“神圣的疯狂”和“世界之夜”!嘿嘿!到哪里去寻开心?就这个滑稽的赖皮世界?看看,那都是些什么?真是触目惊心!每天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在不知疲倦甚至是歇斯底里地上演着人间喜剧、悲剧、魅剧和闹剧!每天都会听到或看到或嗅到死人的讯息和气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轮到自己!不要说你有多么强大,不要说这个地球上人太多了,死点人没啥,正常!是的,自古洎今,生老病死家常饭!且不说那些疯狂的战争和杀戮了!还有那些无以计数的非正常死亡。正常,太正常了!只要是人,铁定逃脱不了终极宿命的魔圈。还想探索什么?固守什么?咳,“实在界”很危险,而“象征界”呢?烦不烦?所以又有许多人痴迷幻想的网络世界。是的,在当今通讯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看上去什么都那么易得!这不,我的书桌上也有一本笔记本电脑。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联通世界!哎,说实话,我还真的很少去连通它。我觉得那些大都虚假得很。腌臜、繁乱而飘忽!这不,我有好久没缴网费了,所以人家自然就关闭了你的网络。我的电脑自然也就“死掉了”,我也只能在里面写点儿无聊的文字,或在我的文档里闲看我的旧稿了。不过,这样也挺好。不是么?嗬嗬!我真想爆一句粗口!只是,我平日里很少这样的。什么是人微言轻?这就是。平头百姓永远都是人微言轻。
我又点上一支烟,转身又看了看窗外小城的风景。连日来淅淅沥沥的阴雨着实让我们都很烦闷。尽管如此,人们也不肯歇息,裹在异常阴郁湿溻溻冷飕飕的情绪里,忙忙碌碌地讨生活。无论男女老幼,一脸的无奈相!粗鄙相!死巴相!哼,你?就算你知道得多又怎么样?太多了就见怪不怪麻木不仁冷漠无情了。是的,行动呀!劳苦郁闷的同胞们,我们可是应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噢,行动能力很是重要哩;可是说到底,你除了离死不远(尽管每个人的生或死什么的,也仅仅只是对他或她自己而言的感觉或意义什么的,与他者是绝对隔绝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想失去或死去没有什么,恰如他或她欻然之间彻底忘了自己似的),什么也改变不了!就算你要嚎叫,要咆哮,要疯狂,除了必须付出别人扬言的惨痛代价,又能奈何什么?又能奈何谁?正如那个老巷子里天天蹒跚来蹒跚去的老头儿常骂的:“小子!你就会出口臭气!”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或许你压根就不曾或不会或不能够知道你是什么!别骂,别吼,别号咷!安静安静吧!你恁个匹夫!就算你要刚烈自刭,自绝人寰,也是白搭,就像刚果河边树上落了一片叶子或坠下一只死鸟。“噢,你忘了?那什么?……咳,算了。”曹先生在书里说得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所以,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你若自以为还是个屌文化人,也不妨挤点儿功夫,躲进房间,抽抽烟卷,喝喝茶,或聊些无关痛痒的闲篇,翻翻书,就算是别人的梦呓或胡说八道,也好。可别较真,更别动怒。笑笑挺好。因为,你也可以像别人那样梦呓或胡言乱语什么的,笑笑挺好。总比憋死强吧?哥儿们?不,我没有什么哥儿们,什么的没有。如果说有,只不过仅剩一些破书,一套破房子,还有个人的疯癫臆想而已。
我说过了,不止一次地说过了!我不承认我是一个书蠹,更不是某些浊物们那般的附庸风雅。尽管我有点儿爱书癖,总有一缕缕虚无缥缈的神往,总是时不时地拿着微薄的薪资到许多城市的书店里转悠,顽猴掰玉米似的精挑细选一些,如获至宝似的沉沉地带回来。渐渐的橱柜就满了。闲暇或郁闷的时候,抽几本看看。事实上,我才不愿做一个酸腐无用的冬烘先生。因此,更多的时候只是泛泛浏览浏览而已。因为,我宁愿叼上一支烟,在自个儿的书橱旁踱来踱去,也不愿泡在酒桌上或牌桌上打发那些着实无聊腻歪的闲暇时光。书是什么?我觉得那只是许许多多与我并无关碍的人们的心思和话语。我可以随意看看那些茫无际涯的人们到底在吐露些什么;也可以一点儿也不会得罪他们或她们,合上书丢在一边,也想一想自己的驳杂凌乱的心思或幽暗深邃的梦想。当然,书海茫茫,许多人都作无可救药的絮叨、嘶吼或梦呓。绝大多数都是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啰里啰嗦,废话连篇,犹如垃圾场,实在令人厌恶。是啊,人海茫茫,谁也顾及不到谁,谁也瞧不上谁,谁也解释不了谁,谁也安慰不了谁,谁也拯救不了谁,最终谁也记不住谁(当然,至于说彼此利用,彼此审视,彼此藐视,彼此仇视,彼此猜忌,彼此嫌恶,彼此褫夺,彼此虐戏,彼此戕害,彼此摧残……倒是司空见惯;其实这一切的根源并非出于自恋,而是因为自憎;亦是自我绝望的挣扎。)。人人都幻想当医生,殊不知你就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你想发表高见?抒发情怀?或者想给这个荒谬的世界或那些执迷不悟的人们开一些药方什么的?振聋发聩了么?可得注意好,别搞错了对象。所以通常都是一厢情愿而已!没多少人会买你的帐。这倒不仅是因为都很忙的缘故!就像我有一次偶尔听见一个泼妇不知是骂她的孩子、男人还是别的什么人:“慌什么魂!想死吗?整天都在找死……”当时我就认定那是因为她自己想死!是的,我也同身边许多劳苦大众一样,为了生存,也很忙;绝不单单是因为忙!这不,最近就有许多烦心的琐事等着我去处理。而我天生就是一个不谙事体的愚钝之辈,常常处理不妥人世间许多纷繁事务,常常濒临颓唐的边缘,遭到众多同事和世人的讥笑和嘲讽。幸赖我的运气还不算太糟,尚没有完全沦落潦倒如谁谁谁那样。
“嘀嘀嘀——”电话响了。
我只好丢掉非常难啃的斯拉沃热·齐泽克的《自由的深渊》,拿起手机一看,喔?不认识,陌生号码。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我现在是越来越陷入自我封闭的铁篱之中,不愿意再同过去那些多如牛毛的亲朋故旧各色人等打交道了。因为那真的挺伤神,也伤钱,弄不好还会伤感情,甚至还会丧命。说实话,我们这些知识分子或小知识分子,其实大都肚子里并没有什么货色,阅历浅薄,视野狭隘,胸次谫陋,固执己见,自我标榜,自我炫耀,加上缺乏较深刻的社会历炼,“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咣荡”,真正的生存能力没多少,而比如什么好高骛远自命清高虚荣浮躁自作聪明好为人师等等毛病倒是沾染了不少,确实很是讨人嫌恶。
“嘀嘀嘀——!”电话又响了,我一看,还是那个电话,又挂掉了。
我起身去泡了一杯挺酽的红茶,又点上一支烟,仍闲看窗外的细雨。而后就卧到沙发里睡了。
“嘀嘀嘀——!”电话又顽固地叫起来。还是那个。
“嗼!哪位?”睡意朦胧之中,我只好摁下接听键。
“哦哟!您可真是个‘贵人’!电话恁么难打?”
“嗼?您哪位?”
“嗬~!呲!真地听不出我的声音了?——那就猜猜吧?”
“不好意思。还真猜不出您?”我的睡意愈发浓了。
“那就作罢!……不过,我还是耐心友好地提示一下您吧:我名字前的声母是‘Y’!再见!”这个人表面上语气还算温柔随和,其实,早已充满了愕然、疑惑或愠怒。
我本想一笑置之,可是看起来好像不会这么简单。“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联系我?而姓名声母为‘Y’的多了去了,又岂止……”又一想,“算了……”我渐渐迷迷糊糊堕入悠悠的幽溟之中……不知是否关了门,竟然颇为悠闲的转到乡下野外散步去了。我可是好久没出过门了。
* * *
夜色不知不觉中溢满大地。我沿着林间小径随意走去,还是漫无边际闲想着漂泊不居的精神历程还有千疮百孔的内心世界。事实上,人生和世界上很多事情就连很普通的人甚至是小孩子都能想得明白见底,可我为什么往往就犯浑,经常钻牛角尖或撞死胡同?经常搞得焦头烂额还没个完!有时,为了生存下去,工作上兢兢业业,尽力做到与人为善与邻为伴,努力做出和蔼大度,善解人意的范儿,巴巴地和他们厮混;而实际上却真是难以和谐相处,表面上结交甚广,而真诚知己渐渐地寥寥无几。因此,内心往往颇为痛苦……恍惚之间,“嗼?”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有路,一时间不知道该向哪条走是好?四下里望去,夜色愈发浓厚了。刚才明明还看见周围好像有一些人家的灯光,而倏忽之间都寂灭了。“怎么办?还是赶紧找出路回去吧?金窝银窝,还是我那个破窝好。”尽管我已十分厌倦那个寂寥冷漠的蜗居,可它毕竟还能暂且给我以栖身之所哦。我点上一支烟,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一看,右边有一条小路似乎还亮一些,林间远处好像又有人家的灯光,我就这么选择了。我不知抽了多少支烟,觉得这条路很是逶迤幽长。渐渐的,我也就放开了困惑,既然有路,那就一定有尽头,走下去好了。
林子愈发幽静,蓊蓊郁郁,似乎还飘漾出丝丝缕缕的芬芳,嗼,好像是熏香,令人渐渐神清气爽。嗼?远处隐隐传来潺潺流水声。走着走着,果然一条银链子似的小溪在面前蜿蜒,安静地闪烁着细密的星辉。我正要涉水过去,忽然听见附近有一个声音犹如黑丝绸一样飘过来:
“这边有小桥。”
渺渺茫茫的仿佛非常耳熟,莫名其妙地让我有点儿心动。我转身循声走了过去。光线迷濛中,一座小木桥架在小溪上。小桥上立着一个人影,身姿娉婷袅娜。
“您,终于过来了?”
“嗼,我只是随意走走。不曾想就到了这里。您是……?”
“……如此看来,您的变化可真大呀!我是姚霭缇!想起来了么?我尊贵的邵先生?”
“哦!”我惊愕得失声叫了起来,眼前倏然腾起一道耀眼的灵光,“……霭缇!怎么会是你?!”转眼间已近三十年没有见面了。瞬间,我幽深的内心门扉轰然洞开,无比苦涩可又夹杂着甘醇斑斓的往昔记忆在我脑海里汹涌翻腾!我眩晕得几乎要倒下去,连忙抓住栏杆。她是我的初恋。我们原本是初中同学,巧的是她的名字最后的“缇”与我的名字最后的“瑅”同音,惹得班上同学们常常打趣“哟哟!你们俩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呀!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而实际上,我和她统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可是她对我总有一种极其别致的细腻温馨的亲切。用现在的词讲她就是我们的校花,也是特别出格的冰美人。几乎所有的人皆难以接近她。尽管那样,她却真地慢慢走进了我幽秘的内心,怎么驱赶都轰不走!她的音容笑貌窈窕身姿就如秘密的神刃镌刻在我净若白玉的心壁上一样,无论如何也磨灭不掉。
“怎么了?邵嘉瑅?”她款步走过来。
“呃!呃……没什么。我没能接您的电话,对不起!恕我老糊涂了——是的,不瞒您说,我马上真就‘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竟然没能听出您的声音!恕罪,恕罪!简直是大逆不道!”
“哈哈哈!”她突然发出一阵清朗放肆的大笑,“原来阁下这么快就老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今年也就四十六还不到吧?哈哈哈!”
“呃,呃,未老先衰,未老先衰!咳,这要是搁古代也算是高寿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您看,这里多偏僻哦!”
“这不是有您在么?”
“您知道我会来?”
“您不是来了么?”
“看来真是奇遇!”我禁不住自言自语,“这,这绝不是一般的什么邂逅啊。”
“您还真这么想?……可是,当年您为什么那么多次地拒绝我?您还记得那一次郊游,您我居然掉了队,好大的野林子哦,是暴风骤雨才让您我紧紧抱在了一起的?!——算了,算了!不说了!嘉瑅,现在是否愿意陪我去拜访一位友人?”
“……呃,”我真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答是好;是的,她说的那一幕,我永生也不会忘记……而事实上远不止她提起的那一幕,还有斑斓如诗的情景,在我内心无比堂奥的幽室播映。“‘友人’?……行,跟您走。在哪儿?”
“那好。”她抬手一指,“瞧,那边一处庄园就是。”
“庄园?我怎么不知道?小城这一带,可是我的故乡啊……该不是做梦吧?”
“哈哈哈!对了,但愿我们都在梦里,永远都别醒!难道不好么?走吧?嘉瑅,就让我们去梦游好了!”
“嗼!好好!”
她又朗声大笑起来:“嘉瑅,这多年不见,怎么真就变成了小老头儿?说话嗡声嗡气,动不动就‘嗼,嗼’的,多难听!”
“嗼,呃,呃……就这样子了。”
唯有她才具有的一如当年那特异的淡柔温馨的气息令我晕眩得不能自己……我真想好好看看她这些年都出落得什么样了!可是羞涩和矜持却让我无所适从,咳……只得忸怩地和她并肩走过小桥,朝那边隐隐约约的庄园走去。
林子虽然依然还是那么茂密,而钴蓝的天幕似乎显得无比纯净、透明而空灵。透过枝桠,远处隐隐显现一处玲珑雅致的房舍。似乎飘来一缕缕清泠若甘泉的古筝声!
“嗼!听上去好像是《似是故人来》的旋律?霭缇?”
“嗼?”姚霭缇模仿我的腔调,笑而不答。
“难道是她?”
“谁?”
“蔚吟影哪!她可是位古筝演奏的高手。环顾寰宇,鲜有人能够与之比肩。”
“哦?我可从没听见您曾夸奖过谁哩。为什么?”
“我们不是有好多年不见了么——呃,要我说,古筝演奏绝不仅是技巧的问题,而是演奏者的修养和灵性的问题,还有——”
“还有,她是一位绝代佳人?”
“对!所以,她是得天独厚者,无人能及!”
缥缈之间,旋律又转为的《美人吟》了。
“如何看这首曲子?”
“嗼,华美、伤感而幽邃,足可以千古独步了。当然,这意蕴,决不仅仅对那位孝庄而言……”
我和蔼缇已经伫立在庄园门栏外,古筝停了,我们似乎仍深深陷入邈远的神往当中。
庄园看上去不是很大,但是非常典雅精致,笼罩在氤氲的夜霭之中,透露出安适古朴祥和温馨的气氛,超然物外,宛然云间天堂。
“霭缇姐,您回来了?”朦胧清幽的院子里面走出一个娇柔玲珑的女孩,开了门,“这位是?”
“我的一位朋友,邵先生。”
“哦,邵先生,您好。有请。”
“这位是?”我有点儿唐突。
“哈哈,她呀,我那友人的妹妹,蔚遥媱。与她姐姐一样,天香国色,绝代佳人!——这不,她姐姐出来了。”
我们进入花木馥郁的小院。灯光柔和的门廊上,袅袅走来一位女子:“欢迎二位。”
“哈哈!主人亲自迎出来了!”姚霭缇笑着走上去,拉着那位婀娜娉婷的女人的手,“蔚妹妹,这位就是我曾跟您说过的那个人。他刚才可是夸奖过您的琴艺呢!”
“是么!邵先生,您的光临,可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呢!”
“哪里,哪里……怎么称呼您?”我惊奇得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嗬嗬嗬!呵呵,”她发出银铃般的浅笑,“蔚吟影,您就叫我小蔚好了。”
“小蔚?嗼,好好!您这里馨宁高雅,可真是仙居阆苑哦!冒昧叨扰,搅了您的雅兴,罪过,罪过!”
“得了,嘉瑅,您就别假斯文了。吟影可不是您想象的样子。走吧?今个儿我们可要开怀畅饮喽?”
“霭缇姐说得是。邵先生,请吧?”
我们一行穿过曲折有致的回廊阁楼,来到花木掩映的溪水边一座非常宽敞的亭榭里。凉亭中间置有雕花精美的圆桌和杌櫈。桌上已摆上酒馔碗盏。
蔚吟影款款致意:“邵先生,霭缇姐,请坐。”
我们四人落座。
蔚吟影在我们各自面前的琉璃杯中斟上酒:“邵先生,久闻大名,今夕得以贲临,诚令寒舍华彩氤氲,灵光闪耀!来,遥媱,我们先敬二位贵客一杯。”
我慌忙起身:“实不敢当!我乃一介狷狂穷酸书生,粗俗之辈,怎敢承受二位仙子的缪奖?在下唐突,阑入如此圣洁之仙庄净土,还望蔚姑娘恕罪!”
“哈哈哈!”姚霭缇大笑,“呲!嘉瑅呀,多年不见,哪里学来这么迂腐的文辞?依我看,还是赶快喝酒,先祛祛酸味再说!”“嗞!”的一下饮干了满满一杯。
“对对!还是霭缇姐豪爽!”蔚遥媱也大笑,随即也干了一杯。“邵先生,两位姐姐,为了助兴,小女不才,给您们弹一曲,如何?”
“好!”蔚吟影也和我干了杯,又为我们斟满了酒,“遥媱近来演绎了一支新谱。奏来听听?”
蔚遥媱款款起身,静移小步,坐到旁边一架古筝前,无限优柔地缓舒玉臂娴雅自如地演奏起来。瞬间,琴弦飘起无比空灵澄澈邈远的音符,令我们心驰神往地融入心旌摇曳的良辰美景之中。月亮也满面微醺透过金枝玉叶充满无限爱意地远远看着我们。架子上的鹦鹉也居然发出赞叹:
“太美了!”
一曲终了,蔚遥媱缓缓起身走过来。
姚霭缇伸手轻轻抚了抚我:“嘉瑅,妹妹此曲如何?”
“哎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我可真是不愿醒过来了!看您,恁是把我拉了出来!怪您!罚酒,罚酒!”
“好好,我认罚。”姚霭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嘉瑅,我知道,您那肚子里还算有点儿墨水。您还是给我们赋一首诗如何?”
“赋诗?那可是古时候才子佳人们的雅趣。再说,我也真没那个情致才华。当然了,真正的好诗不是他们能够随便作出来的。这样,我不揣简陋,给遥媱这首曲子出个名字,怎么样?”
“好好!”蔚遥媱抚掌笑,“正合我意!”
“我也这么想呢!”蔚吟影也笑。
“嘉瑅,若拟得不好,可要罚您三大杯哦?”姚霭缇兴致盎然,扭过脸,无限妩媚地看着我。刹那间,这张在我梦中出现无数次的容颜,越发端丽惊艳,柔美可亲!坦率地讲,在我直接或间接看过的所有女人当中,真是无人可以与她媲美。可是,今生今世,我已无缘与之连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我一直以来认为我不配娶她。因为,与其说我不愿亵渎她,毋宁说我不愿亵渎我的梦。这样,我的灵魂就可以安详地归栖于纯净世界。
“……嗼,遥媱的这首曲子音韵谐美,旋律幽雅,意蕴深沉,境界苍茫,灵动非凡!就叫《远古醇风》,如何?”
“很合吾意。”蔚遥媱向我合掌致意,“谢谢您,邵先生。”
“可是,不合吾意!所以呀,得罚酒三杯。”姚霭缇叫。
“我认罚。霭缇,您得陪我呀?”
“嗼!正合吾意!”姚霭缇神采飞扬地连连同我飞觞三杯。
“怎么?霭缇姐,与您相识这些年,我可是从未见您如今晚这般豪放啊?您可是滴酒不沾的……”
“姐姐,”蔚遥媱抢过话头,“霭缇姐与邵先生多年不见,当然就……”
“哦!我明白了!”蔚吟影也抢过话头,“这不仅是‘酒逢知己’,更是‘心心相印’!您们的故事可是神秘佳话哦……”
蔚吟影的话还没说完,姚霭缇竟俯首啜泣起来。
蔚吟影似乎有点儿吃惊,忙起身过来:“怎么了?霭缇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咱们接着喝!”姚霭缇试图站起来拿酒瓶,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蔚遥媱也慌忙过来扶住了她:
“霭缇姐醉了……”
“胡说!小妮子,姐没醉!姐现在舍命陪君子!邵嘉瑅,来!我今儿个同您一醉方休!”
“霭缇,听我说,我何尝不愿意?可是,今天不可。容我下次相陪。”
“哈哈哈!‘下次’?您知道么?嘉瑅,人生能有多少回‘下次’?!”
蔚氏姐妹也几番劝阻不住。我们只好每人又痛饮了多少杯,我们都记不得了。咳,开始一个个还都温文尔雅,最后可就闹腾得一塌糊涂了。
我提出告辞。姚霭缇坚决不从:“嘉瑅,奴才开车送您!”
蔚吟影吓坏了:“霭缇姐,您知道您喝了多少酒么?开车?开什么玩笑?”
“哈哈哈!对!开什么玩笑!您们小瞧了我不是?我现在非常清醒呢!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真的。放心吧,两位好妹妹。我代表嘉瑅谢谢您们的盛情款待。走吧?嘉瑅,陪我走一程,好么?”
“那好!两位妹妹,放心吧。霭缇交给我,没事的。”
蔚吟影看执拗不过,只好放行:“霭缇姐,路上一定要慢一点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放心吧,吟影妹妹,忘不了。”
告别了蔚氏姐妹,姚霭缇驾车驶离了山庄,朝另一个方向开去。
夜霭沉沉,群山流黛。霭缇神清静穆,驾车在盘山公路上飞驰。良久,我打破沉默:“霭缇,您不是要送我回去么?”
“是。可我是从另一层意义上而言的;只是恐怕您今生今世也不能理解了。”她在明显地加速。
“……”我无言以对,“那么,您这是要去哪里?要回您的家么?”
“啊?什么?‘家’?哈哈哈!……您以为我有‘家’?告诉您,我今年四十一了,我仍旧是一个处女!不!一个剩女!哈哈哈!挺好的!——您呢?算了!我也不想问了!”夜霭茫茫,她的车速已经提到160/h了!
“霭缇!这样的速度会出事的!”
“哈哈哈!好啊!我现在真的希望出点儿事!难道您不愿与我同归于尽?!您真的还想做那个酸腐无用的懦夫?”
“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好么?”
“哼!有什么不好?什么方式不重要,那都是形式层面的东西。而实质上什么都是一回事儿!不就是死么?死得好看不好看有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区别么?”她猛地刹住车。
这里是一处坡道的山顶,路两边疏疏落落有巨大茂盛的老槐树,夹杂着一些古松翠柏。寥落的星子在窎远的天空闪烁,看不出是激动还是冷漠。西天的月亮还没有沉下去,倒是显得无比的忧伤。
一时间,我俩都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四野阒寂。静到可以在脑海听见时间“嘶嘶嘶”如钢水般流动的声音。
“霭缇,我们下去走走,好么?事实上,我非常希望有机会和您谈谈;只是,正如您所说的,我一直缺乏勇气;那是因为……”
“不!”她断然打断我的话头,“那么,现在,您是否愿意陪我一道回去?您若去了,那里就是‘家’了……”
“嗼,这个……我们需要冷静,霭缇,请听我说……”浓烈的酒意已经让我不能自己,我感到天旋地转。
“那好!我不勉为其难。请下车吧。我要回去休息了。请下车。”毋庸置疑,她的语气非常冷漠。
我只好非常缓慢地下了车。瞬间,我切实地明白我就是一堆早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清除的垃圾,腌臜,枯燥,干瘪,凌乱,破弊不堪。
“再见了!嘉瑅……”姚霭缇的车子箭一般飞去,倏忽之间消失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姚霭缇强忍的泪光定格在我的凝视里。哦,月亮似乎也流泪了,抑郁不满地藏进了黑色的帷幄后面,完全不想再见我了。我像一堆烂石头,沉重地慢慢转身。哦!东方欲晓。我在古老的林子里漫无目标地彳亍。时间已经完全凝滞了。
* * *
我不知是不是还在返回我那个巢穴的路上,也不知时间究竟过去多久了。环顾四野,似乎完全找不到返回的路径了。……哦,小城,那些虫豸样忙碌不止的人们,怕是要完全与我毫无挂碍了。是的,茫无际涯的原野,没了一株小草,有什么呢?是的,我一直拒绝沦为他们,尽管无可辩驳的事实是我就是他们!因为我不想失去自我;而事实上,这个“自我”会是什么呢?草民,成千上万草民中的一个!所以,我无力同情他们,他们也压根不需要什么廉价苍白的同情的;我更无力同情自己,因为我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价值和必要;反而倒是应当为无形的力量摒弃。这绝不单单是出于自我的菲薄、鄙视和诅咒。是的,我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同伴,他们、她们曾经是那样的天真烂漫,纯洁无邪!可是,就像一株株小草,一朵朵小花,一个个无声无息地枯萎了,夭折了。而古往今来同他们、她们一样死去的更是无以数计!而这样逝去的又是多少斑斓美妙的梦想啊!是的,延续存活下来的人们却依然在用他们、她们的梦涂抹装扮这个同样沉默不语的广漠世界。我常想,在这个人间大地上,到底流荡着是一股股什么邪恶的力量,那么无情地扭曲、蠲除、戬灭、戕害、荼毒、剿杀那么众多鲜活无辜的生命呢?是的,这就是进化,进步必须赔上的代价?大地,生出许多有益的东西,也生出许多有害的东西。人也一样,美丑善恶寻常事。所以,就有许许多多的人们,殚精竭虑,矻矻不已,引导人们趋利避害,惩恶扬善;竭力用美梦的彩笔描绘人间河清海晏的图景。可是,总有许多邪恶的力量以极端自私、丑陋、粗暴、阴险、恶毒的嘴脸层出不穷嚎叫着杀出来干扰、败坏、践踏、蹂躏那些美好善良的人们极其纯粹的思想、愿望和梦想。所以,我们必须觉醒,拒绝堕落。至少,不能做出有违美好天性的行为。是的,这些年来,我也曾抗争过,甚至呐喊过。可是,许多人还是讥讽嘲笑我。有很多不屑一顾的眼神,令我非常苦闷。久而久之,我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德行。是的,我也痛恨我的自怨自艾优柔寡断敏感懦弱,连追求美好爱情和健康生活的勇气都渐渐丧失。之所以还没有死去,似乎在内心深处还固守一份当年姚霭缇赋予我的美好情愫和纯真梦想。是的,我说过了,我非常清醒,我不配。我绝不能容忍对她有任何丝毫的亵渎和伤害!为此,我宁愿痛苦地放弃追求世俗层面的幸福,默默忍受内心爱恋之潮的翻腾煎熬。我极端敌视我曾认识的那些人那样不知廉耻,甚至不择手段地追逐伤害女人的恶劣行径。我认为,如果一个个人“穷困”卑贱到只知道玩弄、折腾、糟践甚至出卖如此肮脏脆弱易腐的皮囊,那将与野兽无异了,而他的或她的灵魂也将如饥渴无助的乌鸦似的只得无奈悲伤地轰然飞离枯朽的树林。
哦?初春的阳光慷慨大度的洒满这片山野。我踽踽而行,不知何之。哦,远处山坳里有几家庄户人家,烟囱冒出袅袅的炊烟。我正想朝那里去,讨口水喝,突然手机响了,又是陌生号码。
“您哪位?”
“……呜呜,邵,邵先生么?”哎呀,是蔚吟影!已经泣不成声,“我……呜呜,我不得不无比悲痛地告诉您:霭缇姐……仙逝了!呜呜!”
“什么?!您胡说什么!”我正凝视的太阳骤然爆碎了!“啊……”
“呜呜!邵先生!您在听么?”
“老天爷!蔚姑娘!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大前天夜里,霭缇姐回去的路上,车子摔下了悬崖!车毁人亡了!呜呜——您原本不是保护她一起走的么?怎么能发生如此惨烈的车祸?”
“啊……!”大前天?这么说,我在山里逡巡三天了?猝然,天旋地转,我轰然摔倒在草莽里!
“邵先生!邵先生?您在听么?啊?呜呜……”
* * *
我参加了姚霭缇简短而无比悲伤的葬礼。
* * *
我五内俱焚,万念俱灰,彻底堕入了绝望的深渊!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才昏天黑地里幽灵似的回到了我蜗居的房间。如同木偶似的扫视着那些陈旧不堪的什物,哦,还有那些缄默不语的书卷。我随手拿起几叠手稿,凝视半晌,遂用火机慢慢点燃,丢到地上,又拿起一本书,点上,丢到地上,又点上一本,扔到地上,又点上几本,抛到一起……火势渐猛。我猛地站起身,把所有的纷纷掷进火里。很多东西相继燃烧起来。烈焰飞腾,浓烟滚滚。我缓缓转身坐回椅子里,决心同它们一起化成灰烬。我极其沉重而缓慢地转身面向窗外,忽然!仿佛看见姚霭缇正在远山之巅朝我招手!哦!“霭缇!等等我!”我猛然站起,转身飞出门去。“等等我!霭缇——!”
夜幕再次降临。我孤身一人默默伫立在霭缇的坟前。我是人,所以就难以阻止泪水。我有声音,所以就难以阻止哽咽。我有记忆,所以就难以阻止思念。我有感觉,所以就难以阻止锥心裂肺的疼痛。我有想象,所以就难以阻止您的音容笑貌。我有悔恨,所以就难以阻止椎心泣血!霭缇呀霭缇,是我残忍地拒绝了您,是我裁断了您本应美好的人间坦途,是我撕碎了您斑斓绮丽的梦!我有罪!罪该诛!
明眸皓齿为谁笑,
谈吐举止最离奇。
安得彩梦涂天阙,
溯逆光荫伴霭缇!
我咬破手指,在姚霭缇的墓碑下面写下了上面这几句话,算是对她的祭奠。
* * *
我不知在姚霭缇的坟边昏迷了多久,才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无意间在小溪的湾潴里晃了一下,不禁吃了一惊:我已经形销骨立,肮脏邋遢连乞丐都不如了。我知道,我要走了!去往何方?不知道。但是,我必须得走了,那就是去寻找我的梦神姚霭缇!当我天旋地转地找到了姚霭缇出事的山崖边,默思追念许久。正要纵身跳下去,手机响了。
“是邵先生么?您在哪里?因为霭缇姐和我有一个约定,所以我要找您谈一谈。”
“蔚姑娘,我要走了。最后,我要拜托您一件事:我死后,请您务必将我与霭缇葬在一起!”
“别!!邵先生,如果您还是一个男人,就别做傻事!很多事情您还不知道。所以,我一定要同您谈一谈。至于将来的路怎么走,我会尊重您的抉择。好吗?算我求您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家里等候您。无论如何,我希望您能来!……呜呜,再一次求您了!”
“……。”
我凝视着苍茫如海的群山,挂断了蔚吟影的电话。
良久,我把手机轻轻丢下了幽深无底的悬崖……我渴望沉入渊默,堕入最后的虚空。
* * *
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仍旧躺在书房的椅子里,精疲力尽,头痛欲裂,一时间,真是不知身在何处。窗外血红的残阳透过密林,涌入室内。我昏昏沉沉记下了这些令人眩晕的文字;恐怕,转瞬之间,我什么都会遗忘殆尽,一切尽皆溶入无限沧茫的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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