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作品】 故土老宅
这是一处非常偏僻而清幽的村落,那老宅,那小河,那田畴,那树林,那土径,那野草,那花鸟虫鱼,那各显画意诗情的春秋冬夏晨昏日夜雨雾风霜……更有那众乡邻淳实和悦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一直浮现荡漾着古朴、温馨而鲜活的情景。多年来,她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梦。每每想起她,无论当时身在何处,心情如何杂芜、烦躁或暴戾,立刻就会温软下来,涓涓细流般为她感动,为她浮想联翩,为她心驰神往。
现在想一想,离开她,奄忽之间已有四十多年的光阴了。这会儿,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我乘了火车、汽车,再度来到这里;噢,是“路过”么?对,完全是“路过”;因为我始终觉得我只是一个渺小的过客而已。远远望见那山水氤氲云烟溟蒙的故乡,悠然萌生一种强烈的情绪,决定歇歇脚,去探望探望:我灵魂的降生之地!我下了车,逶逶迤迤向那里走去。毋庸讳言,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以致走起路来都有点儿飘飘然,捉不住脚步。
初夏时节的夕阳湿漉漉地透过已经相当繁茂的梓树、皂荚树、楸树、麻楝树的枝枝桠桠洒下来,光影斑驳,松软润泽的紫黄色土路弯弯绕绕向前面延伸,路边的杂草青翠如洗,间或有几面野池,彼此相连,被密匝匝的野树高低错落的围拢着,清澈如黛的水里,偶有几尾草鱼优哉游哉,穿过菖蒲、新荷或嫩菱,不见了。
透过叶隙,不远处隐现一色灰砖青瓦的宅院。喔,不知道那是否还是夏家的老宅?而我家的老宅与他家毗连不远,还有俞家,柳家,谢家,濮家,妘家,都相处得非常融洽,仿佛一家人似的。不管谁家,但凡有一星半点儿琐事,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无拘无束地闲聊,总能扯出一个个好办法来,把事情处理得熨熨帖帖。大家讲起话来,都是慢声细语,男女老幼从未红过脸。谁家若是遇到什么事务,大家总是一应协力相助,就连小孩子也活蹦乱跳地帮忙。唉,那时的故园,真是山清水秀人如玉啊!当时,我只是七八岁的光景。后来,我渐渐长大,一切竟不知不觉地褪了色,变了形。时代的风尘渐渐将故园涂抹得面目全非,往日那一张张淳朴干净的面孔也一如枯叶从人们的脸上剥落,于是,人们的脸庞也渐渐沟壑纵横了。
现在,都记不清我是怎么从村头那个只有几橼房屋的小学校走向山外的中学,更远的城市大学;后来也曾刻意回到这里工作(调研)过一段短暂的时间,但很快又返回了外地。后来,虽然距离颇为遥远,我还是带着孙儿又回来过几次。甚至他小小的年龄,居然也认出好些人,因为他也曾在村子里玩耍、结识了一些人。
“吔~~?这不是甄家老三么?”突然,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把我惊醒。循声寻去,见一个老妪佝偻着背从几株野树蓬子里隐了出来。
“哦?夏家二婶么?您老这是干嘛呢?”老妪还背了一捆柴草,颤巍巍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我忙趋步上去试图搀扶她。
“去,不用扶;打点柴禾……唉,不知为啥子,那个阎王老爷还不肯收我去……可真是老罪还没遭完呐……”
“呃,您老今年高寿?”这位夏家二婶,姓吴,叫吴芳菲。当初她嫁到夏家,可是轰动了四邻八舍,婚礼好不热闹!虽说这夏家在这里也是大户,可是家中委实贫困。据说,夏老太太(就是吴芳菲的婆婆)的丈夫死得早,她拉扯两儿一女不知从什么地方流落到这儿,迫于生活的压力,只好再嫁给夏家的一个老鳏夫。未至两年,这个夏老头一命呜呼了。她大儿子自小就羸弱多病,不曾娶亲。老小墩实倒墩实,只是实在相当痴騃。可怜夏老太太费了老劲,总算给这个傻小子娶上了媳妇。据我母亲讲,夏老太太可是变卖了祖上传下来的一双金镯子,才拼上老命操办了这场婚礼。而她这个儿媳妇倒也真是十分贤慧,人又十分俊丽。前村后邻都啧啧称奇。可她那个叫夏运强的小儿子却傻里巴叽不解风情,不识这个“宝”,三天两头折腾打骂他媳妇。记得有一次晌午,天气热得像着了火,人们实在睡不着,聚在大树底下喘息纳凉。忽听前院里像开了锅,大家惊慌着跑了去。原来那个傻子正龇牙咧嘴拖着吴芳菲撕打!烈日下泥土里血肉模糊,哭天抢地的!嗐!——夏老太太硬生生让这个不肖儿子给气死了,邻居们个个都唏嘘不已。……这吴芳菲也硬是支撑门户捱到现在……看上去已经老朽得不成样子了!
“唉,我今年七十八了……还不死咧~~!”
“您老可别这么说——那夏二叔呢?”
“吔!别提他!别提他!都病成了一头瘟猪,可也不死!成天猫在家里,就知道抽烟喝酒满嘴胡吣!什么事儿也不做~~甄家老三,你可有些年头没见了……听说你可是做了县太爷了~~唉咳!”
“哪里——”我一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我已于几天前接到调离的通知,那是非常遥远的西部边陲。在成行之前,我想回老家看看,顺便到三叔家,把孙子哿儿接回去,交给他父母。
“要不,到家坐坐,喝杯茶?……这年头,你把我们……这里?都忘了吧……嗤嗤。”
“没有——不,不了,我得先去三叔家。回头得空再去看望您老?”
“嗤!嘚……”吴芳菲趔趔趄趄从另一条小路上走了。明亮温和的夕阳瞬间使我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幅镏金古卷。
我愣怔半晌,才缓过神来,从另一条土路去三叔的家。不,那座有几层院落的灰砖青瓦的老宅,原本是我的家。当然,从宗族上讲,也理应属于三叔。只是三叔生性木纳,加上生得猥琐丑陋,未曾讨到老婆,可以说一直是恫瘝在抱。后来,我去外地上学,毕业后又留在外地工作,老宅就托付给三叔居住并照管。后来,听说他私下早已同孀居多年的后庄谢翠花好上了,只是我们晚辈不便在意,对这个早已公开的秘密充耳不闻罢了。
暮云如暗玫瑰色帷幔冉冉下沉。绕过一片小竹林,过了一架小木桥,就看到了我那灰沉沉的老宅了。暮霭迷离里,围绕老宅的几十株大树更显苍老、繁茂、葳蕤、浓郁。我沿着光溜溜的石板小径来到院门前,上了几级青石阶墀,伸手去敲那十分厚实的橡木紫漆大门。刚敲了两声,门就“吱溜溜”打开了一扇,从里面走出一位老年妇人。啊,正是谢翠花!她见了我,略显惊诧,继而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呦!这不是老三么?……你?听说你要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知道的话,也好让你妹妹去接你……”
“嗳!回来了。您是谢婶吧?”我立刻就明白了,这谢翠花,看来事实上真的已经跟我三叔合居了,现在好像已成一家人了。好在她早已孀居,听说止有一个女儿,可能也出嫁多年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
“呃,没有……您怎么?——我三叔呢?”
“哦,不瞒三侄儿说,我早就跟你三叔合住了。这不,你三叔年岁也大了,身体又不大好,正需要照料不是?”
“嗳,对对。您老别误会——哿儿还好吧?”
“好着呢!只是下午去他小姑奶家了。这不,我正要去接他呢!”
“呣,好好,麻烦您了。”
“瞧你这话说的——呵呵!”谢翠花笑起来,“你走这么远的路,也累了。先进去歇会儿吧。我很快就回来,再安排晚饭。”
“好好。”我看着她颇为稳健地去了。实际上,她也老了。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不幸而又有幸的生命绵延至今!
我转身走进院子里。一切还是多年来的老样子,几乎仍是从前的格局,只是树木花草更显衰老了。上面一溜五间正房,两边各四间厢房。看上去,房梁、廊拄、门窗雕花和镂槅的髹漆也仍还油光闪亮。两边厢房与正房之间分别有月亮门通向后院的房舍和花园。也仍旧是老样子。真不知道三叔是如何在这所大宅子里度过漫漫岁月的?
“三叔——!我回来了!”
“喔——,是三儿么?”正房大门里浊黄的灯光里凸现一位身材瘦削矮小的老人,那就是我那个颇为神秘的三叔。
我快步上去:“三叔,您老还好么?”
“呣!好,好!你可回来了!快进来!”
我扶着三叔走进去。我看到三叔虽然十分衰老了,但明显比从前干净清亮了许多。我猜想,这肯定与谢翠花有关。
当我在厅堂东边的老木椅上刚刚坐下,忽见西屋的门帘掀动,竟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青年女子,看上去非常娟丽淑雅而又不失时尚。
三叔笑:“素玉,过来!这个就是你的三哥,培德。他可有好多年没回来了。他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我很是惊讶,暗想,这个可能就是谢翠花的闺女了!这个叫素玉的女子在门边略略站了一霎儿,定定地打量了我一眼,就款步走了过来:
“三哥好!”
“呃,您好。”
“三儿!”三叔还在笑,“这就是我在信里曾跟你说的玉儿,谢素玉,随她母亲的姓。是你谢婶的千金。她可是知书达理得很!也是大学生呢!”
“哦?您哪个学校毕业的?”我不由得站起身,跟她握了握手。忽然间,我觉得她生得神似我三叔;当然是取他的优势了。是的,她出生的时候,她父亲已经谢世三年多了,所以说,她极有可能就是我三叔的。
“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当然,比不了三哥您喽,北大高材生。”
“哪里——妹妹眼下做什么?”
“文化产业。”
“哦?不错。前景光明。”
“还望三哥不吝赐教。”
“不敢。”
“三哥,请到后面花园饮茶?”
三叔还在笑:“对对,你们哥妹俩都是文化人,叙得来,比不得我们,什么也不懂。”
我扫视了老屋里的十分熟稔的家具陈设,忽然有一种鹊巢鸠占的感觉;可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我儿子媳妇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他们不会要这里的。难道我老了还会叶落归根?不,我妻子绝不会随我到这里的。如果当年没有走出去,更重要的是如果当年真的同俞为黛结为伉俪,那么,我人生的轨迹就大不同了。唉,命运如斯,奈之若何?!
谢素玉陪我来到了我家的后花园。环顾四周,流年如梦似水,而风物依旧,只是不见了俞为黛的音容笑貌了。那垂柳,那翠竹,那锦葵,那蔷薇,那荼蘼,那海棠,那腊梅,那小径,那石亭,那苏州石,那清溪……是我童年时代与俞为黛两小无猜、耳鬓厮磨的乐园;而今佳人安在哉?
谢素玉在石亭内的石几上为我泡好了花茶:“三哥请喝茶。待会儿,可是会有好多人要来呢。”
“呣呣。”
“三哥为何如此沉默?”
“呃,没什么。”
“三哥有心事?三嫂为何没陪您来?”
“她很忙。再说,她不喜欢这里。”
“您没邀请她来?”
“请了。她说这里老气横秋,死气沉沉,像灰暗的古代,断然拒绝了。”
“高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这可能不是主要原因。”
“哦?”
“我猜三哥的心思,是否与俞为黛有关?”
“哦?!”我着实吃了一惊,挺直了身子,“您?怎么会知道?”
“嘻!”谢素玉抿嘴一笑,“听别人说的呗。”
“胡说。那都是遥远的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了,我也老了;且不说还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
谢素玉又莞尔一笑,打断我:“看来,三哥还真是俗世的庶务主义嘛。”
“怎么说?”
“要我说,人之所以为人,若失去了梦想和真纯的情愫,那他就没了圣洁的性灵,而一旦丧失了性灵,那剩下的可都是丑陋粗粝的糟粕了。”
“哦?”
“三哥,在这个喧嚣杂芜的世界上,人,大都是得不到多少什么的。比如物质财富,权柄荣耀,因为太过实用而令许多人趋之若鹜,到头来,定然如浮云。所谓‘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因为那些东西,一旦到手,就会觉得不过如此。而且弄不好,还会断送了你的身家性命和名节。况且,如若你太过用力去追逐,失去节制,就极易扭曲、撕裂你的本真。”
“行了,这些话,可不像您一个女孩子家说的,”
“别人说的也好,自己感悟也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失去本真。”
“本真是什么?”
“人之为人的脊梁和依托啊;也就是人之所以区别禽兽和人渣的根本。”
“……?”
“就是良善、美好的心灵,纯真无邪、丰赡斑斓的梦想。”
“……!”我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觉得分外甘醇,“呣!这茶不错。”
“爷爷!爷爷——!”哿儿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
谢翠花也满脸堆笑地随之跟进来了:“三侄儿,乡邻们都来看你了,去迎迎吧?”
“啊好好!”我抱起哿儿,回首瞥了一眼兀自在沉思的谢素玉,“一起去看看?”
“呣?好!”
“哦,素玉可得跟我到厨房去呢!”看得出,谢翠花开心极了,俨然这里的东道主。
我们回到庭院时,灯火摇曳生辉,喜气四溢。院子里陆陆续续已来了好多人,纷纷围拢上来跟我问候。
三叔一见我们出来了,连忙过来,笑逐颜开:“三儿,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你柳大爷。今年已九十有八了。他可是我们这里的老寿星!嘿嘿。”
我忙放下哿儿,上去拉住鬓发皤然仍面色红润的柳老官儿的手:“柳大爷好!您老可真是‘龟鹤遐寿,长生久视’啊!”
“唉咳!小三子,老朽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然而,老朽晓得,你在外面那可是做大事的。唔!此诚吾村之骄傲也!”这柳老官儿早年也曾授过几年私塾。在我们这一带算得上最有学识的了。
“呶!这位是你妘大婶,”三叔继续介绍,“虽非本家,也没有什么差别。这些年,凡事多亏她忙前忙后关照……”三叔一口气给我介绍了十几位乡邻(其中有些我原本是认识的),累得气喘吁吁,可他仍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不,又高声招呼:
“诸位乡亲!快请入座。今晚儿薄酒管够!”
众人喧声笑语,一齐帮忙在庭院里摆置桌櫈碗盏,一共开了四大桌。
谢翠花带着一班娘儿们,很快上齐了菜肴、酒水,也高声笑语喊:
“今儿个三侄儿回来,我们高兴!承蒙大家看望!没什么好招待的,都是家常小菜。可是,薄酒一定要请大家喝个够!”
席中有一个人应声:“她三婶儿!今儿个算不算是喝您跟甄三叔的喜酒啊?”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我三叔站起来,把着酒杯,开怀大笑:
“小簋子说得对!你们都知道的,这些年,若没有翠花的细心照料,我呀,恐怕早就去见老阎王了……所以呀!今儿个就算是喜酒!来来!我敬乡亲们!”
谢翠花也跑到三叔身边,高举酒杯:“来!也算我一个!敬大家,请!”
众人齐声喝彩,举杯尽饮。
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众人忽然静了下来。
有一个人起身看了一下三叔,就去开了门。
门外大步流星走进了三个人,前面是一个人高马大黑瘆瘆的中年胖男人,大笑:
“嗨嗨!乡邻们哪!今天是什么大喜事?这么高兴!怎么不跟我招呼一声,也好凑个份子啊?”
三叔一看,马上站起身迎过来:
“哎呀!原来是濮家大少啊,得罪,得罪!来来来,这边请!翠花,快给金林他们安排櫈子,拿酒杯碗筷。”
这个叫金林的,原是后庄濮存贵的大儿子。我和他小时候玩得熟;当然架也没少打。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
“嘿嘿!我的大县长!您怎么得空回府了?怎么不跟我言一声,也好去接您呀!哈哈!”
“濮老弟请坐。我谁也没有说,只是想单独回来看看三叔。不知怎么大家都知道了。既然濮老弟也回来了,说明我们乡亲有缘哪。”
濮金林大笑:“好,好!有缘,有缘哪!来呀,我代表众乡亲,敬甄县长三杯,欢迎荣归!荣归!”
身边的谢素玉碰碰我,小声说:“三哥,可以么?要不,妹妹代您喝?”
濮金林一听,似乎变了腔调:
“呦?这不是素玉小姐么?怎么这么巧,也回来了?这里嘛,也可以是您的娘家嘛!”
谢素玉脸一红:“哎,濮金林!您浑说什么呢!什么‘也是’,‘也不是’的!这里呀本来就是!怎么啦!”
“哎哟!厉害,厉害!”濮金林脸上挂着干笑,“不愧是大学生!”
谢素玉不依了:“‘大学生’?大学生怎么啦?大学生虽然没有钱,但那还是大学生!干净!您闻闻?濮老板,我身上有‘铜臭’么?”
濮金林指指她,看看我:“哎哟,甄县长,您这个妹妹可了得!嘴巴比刀子还快!敝人佩服,佩服!”
谢素玉还想还嘴,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来!濮老弟,莫怪,莫怪!哥同您喝酒!”
“对,对!好好!”濮金林忙起身躬腰,挺脖子,同我连饮三杯,重又坐下,“甄县长,这次回来,计划住多久?小弟不才,正式邀请您舍福去我的公司做客!顺此也给小弟指导指导工作!您知道,小弟我打小就钦佩您哪!不怕您笑话,打小我就认定,尊兄未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现在看来,果不其然!甄兄,哦不,甄县长!今年是不又得升迁了?要我说呀,您早就应当混个厅长部长干干了!您说是不?到时,小弟一定亲自登门祝贺喽?”
谢素玉忍不住插话:“哼!‘贺’什么‘贺’!濮老板,三哥的单位离您可远着哪!换了我,才不想去嗅那个什么味儿!”
濮金林忽地板起脸:“素玉妹妹,此言差矣!岂不闻‘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再说了,我那里有什么味儿?用您的意思说,‘铜’味!‘钱’味!我可告诉您说,这世上,只有那‘铜’和‘钱’才是正味儿,不臭!要说‘臭’,那是‘人味儿’臭!再说了,我的公司上上下下,可不臭!要说有‘臭’,那是汗味儿臭!我们的钱,可都是这臭味的汗水换来的,光明正大着咧!我可没有那坐享俸禄的命!”
谢素玉怫然大怒,转身离去:“得!管你什么稀奇古怪魑魅魍魉的‘味儿’,‘命儿’!与我何干!休在这儿胡吣!”
众人鸦雀无声。
那个叫小簋子的起身:“三叔!谢谢您老的招待!我们得回去了,睡觉!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儿呢!”
众人一看,也都纷纷告辞。
濮金林也自觉失言,怏怏地走了。
几十年来,我极少如今晚饮的酒多,觉得天旋地转。
谢素玉轻步走过来:“对不起,三哥。是我不好,搅了你们的兴致!”
“没有。”我愈发晕。
三叔倒笑呵呵地过来:“三儿,恐怕你许久没喝这么多吧?没啥。三叔今儿个高兴!”
“您高兴,可有人不高兴!”谢翠花也笑,“三侄儿,回屋休息一下。婶马上给你做醒酒羹。然后,睡一觉,明儿个就好了。”
“谢谢婶。我没事。”
“要不,去花园坐坐?”谢素玉俯身问我。
“呣,好。”
我和谢素玉又来到花园。夜霭沉沉,虫鸣鸟呓。淡黄的月儿在高天薄云里躲躲藏藏地漂。
“妹妹,你好像挺讨厌那个濮金林吧?”
“是。”
“看来你还是年轻气盛,锋芒太露。”
“是,我知道。三哥,这些年,您不在家,很多事情不知道。”
“哦?”
“就说那个姓濮的吧,非常奸诈,狂妄,而且道德败坏!”
“哦?”
“是的,这个房产大亨,占有S市及周边大部分房产业的份额。他赚的钱是我几十辈几百辈子也不可能挣得到。当然,我不是说钱多了不好,也没有什么仇富心态。我是说,像他这样的人渣,为什么竟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呼风唤雨,肆意妄为?他可是腐蚀了许多政府官员;他不但抛弃了妻子,还包养了多名女人。真是‘吃喝嫖赌抽,抓打骗赖偷’十恶俱全。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共产党为什么偏要相信这些人?他们只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利用共产党为自己疯狂地吸金……算了,不和您说这些了。只是,我劝三哥,千万不能跟这号人沾边,危险!”
“我知道。谢谢您。”
“三哥,您知道他的前妻是谁么?”
“我哪里知道?”
“俞为黛。”
“啊?!”我乍一听,差一点晕了过去。好在有夜色的掩护,才没有暴露出什么。
我默然归寝;因为醉酒的缘故,只好勉强住了一日。第三日清晨,我决计离开这里,再度去面对那些我自以为还算谙悉的现实;而故乡,也未必如我所梦想的那样清纯、宁静;更休说是我叶落归根或灵魂最终的栖止之所了。是啊,一个小小的过客,哪里才是最后的归宿之地?
我带着孙子哿儿乘上了返程的高速列车。
“爷爷,您为什么一路都不说话呀?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吗?”
我把他揽过来,抱在怀里,笑道:“没有。哿儿很乖,很聪明。爷爷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您为什么老是沉默不语?”
“爷爷在想老人们自己的心思。”
“啥心思?能跟我讲讲吗?”
“没必要,因为你还小。那些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
“哦?”哿儿也沉默起来,充满灵气的眼睛瞄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半晌,好像自言自语,“爷爷,您知道昨天那些人为什么不想理您了吗?”
“哦?不知道。”昨天,我本想去拜访几个较熟悉的人家。可没曾想,居然都一个个锁了门,说什么有事,走了。还有一些似乎也很不情愿理睬我,即使觌上面,也只是言不由衷地搭讪几句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甚至有几个远远地看到我,竟故意绕道躲开了。“为什么呀?哿儿。”
“我三爷他们说您被罢了官。”
“啊?!……”
古 蓝 2014.5.21.凌晨。
2017.7.21.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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