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村

      六月的天气最是诡异，原本晴朗的天空下一秒却阴云密布，黑压压一片，让人透不过气。壬秋下意识摸了摸书包侧袋里的伞，有些庆幸早上上学时带了伞。果然不一会，大雨倾盆而来。

  壬秋撑着伞，小心翼翼地避开一路大大小小的水坑。她带了伞却没有穿雨靴，即便很小心，鞋袜也不免沾湿了，黏黏地贴在脚底，很不舒服。壬秋皱着眉，干脆不管不顾地跑回家。

     她讨厌六月，就像她厌恶这个被诅咒的村子。

“阿秋是你回来了吗？饭马上就好。”厨房里传来了奶奶的声音，壬秋闷闷应了一声，回到房间换下身上的衣服。刚要去厨房帮奶奶打下手，却看到了不太愿见到的人。

  壬秋奶奶的年纪大了，前几天不小心伤到了手，这几天壬秋都尽量早点赶回来帮忙。这孩子平时虽看着冷情但待人处事礼貌得很，却唯独不怎么待见她二婶。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

     “阿秋，奶奶的手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不能耽误你上学，想来想去还是让你二婶来帮衬几天怎么样?”

  壬秋淡淡看了眼一旁笑得有些局促的女人，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即便她不喜欢这个二婶，但还是奶奶的身体重要。

  吃完饭壬秋就回房间了，今天的功课有点多。门外咿咿呀呀地声音却让她难以集中精力，她一开门就看见二婶和奶奶比划着什么嘴里不时蹦出不成音的字，见她开门倒是识趣地先走开了。

  壬秋有些头疼地关上门，她对这个二婶其实没多大意见。娘家在镇里，家境挺好，精明能干，相貌在村里也能排上数，只是，可惜是个哑巴。她拼命地想逃离，她这个二婶却不顾家里人反对要嫁到这地方。她实在没法理解，也不想。

  再坐回书桌前，壬秋已经没心思做功课了。她拉开左边的抽屉，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类似火柴盒大小的东西。这是她父母去年帮她从外地带回来的mp3。容量不大，她和阿寅偷偷去镇上的网吧下载了一百来首歌就装不下了。

 带有磁性的男低音绕在壬秋的耳边，自从有了mp3她每天都要听上一段时间的歌，起床后，或者睡觉前。耳边有音乐的感觉让她写功课时手里的笔都流畅起来。按照阿寅的话说，她可能魔怔了。

壬秋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愿意和其他人交流。父母甚至曾以为她得了什么病。同龄人在玩耍嬉闹时，她就找个高点的地方坐下，安静地看着底下的一群人，一坐就是半天。阿寅总说，阿秋你就像南山寺里的佛像。

  也只有阿寅，在这群人里她也只和阿寅说说话。这个留着寸头有些黑带着傻气的阿寅。

  阿寅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女孩儿，他的邻居，春子。每次阿寅来找壬秋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穿着碎花裙扎着两个麻花辫的样子却让人不忍赶走她。可也总令人抓狂的时候。

  壬秋和阿寅偷偷去镇上网吧那次特意甩开春子，却不知她怎么跟去了镇上。等壬秋和阿寅从网吧出来时天色已经有点晚，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春子站在音像店门口哭得昏天黑地。

  回去之后阿寅免不了被臭骂一顿。壬秋倒是无所谓，奶奶对她是放养式管理，只要饭点回来就行。况且她向来很有分寸。

  壬秋的成绩很好，家里的整面墙贴的都是她的奖状。在学校也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长相清秀，尊师守礼，文静内敛的三好学生的确很讨人喜欢。

  许光年是在壬秋升初三前转来的代课老师。

 “你们好，我是你们的代课老师，许光年。接下来几个月的数学课将由我来上。”

  壬秋坐在第一位，一抬头就看到许光年微眯着眼睛，或许他有些近视，她想，他还有温润好听的嗓音，和名字。

   办公室的敲门声响起，“请进。”壬秋抱着作业本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人应声才推门进来。“老师，这是上次的作业。”“好，放这吧。”

 “等等，”许光年忽然叫住壬秋，“这个给你。”壬秋转过身，入眼是一个小巧的淡紫色长方形盒子。“你上次托我帮你带的口琴。”

  壬秋伸手接过，嘴角眉梢不自觉得弯起。许光年一直觉得，壬秋身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静沉稳，他甚至神经兮兮地去打听了她的家庭情况，后来发现不过是她的性格使然。只不过到底是个孩子，上次碰见他吹口琴，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趣。口琴简单的调子学起来并不难，他看她喜欢便答应帮她带一支。

   “老师，你喜欢这吗？”

  “嗯?”许光年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疑惑，“还可以。”

   “那你觉得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许光年有些失笑，“这个我还真没法回答你，或许，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吗？她会知道吗?她自己都不确定。

  壬秋升初三后许光年就转走了，毕竟学校不可能将一个即将中考的班交到一个刚刚毕业的老师手里，何况许光年也是要回到他原来的学校的。

  阿寅觉得升上初三的壬秋读书越发用功，怎么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mp3都不听了。其实他说她像佛像不止是因为她能一动不动地坐上好久，更因为她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总之，她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壬秋中考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她的二婶和二叔吵起来了。这倒令她很诧异，二婶的性格温和，这么多年和邻居都未曾红过脸。二叔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听阿寅说，貌似是二婶买了个好几百的杯子，二叔觉得太贵多唠叨了几句，就这么吵起来了。

  壬秋想想还是觉得要去看看，刚进门就看见二婶抱着个破了的杯子，另一只手激动地比划着，这可能是二婶“说”的最让壬秋印象深刻的一句话，她“说”，

 “你凭什么认为两块钱的胶水能修好我几百块的杯子?”

 阿寅来找壬秋时，壬秋刚填好志愿，是市里的重点高中。“阿秋，你很在意对吗？”

壬秋有一瞬愣住，然后是低头沉默。阿寅从来不傻，她的确在意，在意她出生在这么一个被人看作被诅咒的村子里，只因为村子里有一半的人都是哑巴。

 “阿秋，你会离开的对吧。我知道，你总不能和春子一样，像只魂。”

  这还是壬秋说的，在春子不知第几次缠着阿寅的时候，她不胜其烦地说，“春子，你真像只魂。”

  壬秋是在七月离开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而她最讨厌的六月过去了。即便她知道一年十二个月是周而复始的。二叔和二婶已经和好，二叔到底还是用两块钱的胶水修好了二婶几百块的杯子。

  车子沿着乡路慢慢驶远，壬秋转头看见阿寅站在路边朝她使劲挥手，直到她看不清立在一旁写着“哑村”的石碑，阿寅的身影也消失在她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