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作者: 蕉下观雨 | 来源:发表于2020-12-29 05:25 被阅读0次
凤玉今年十八岁。地里劳作惯的双手起了薄茧,一张脸却白的粉嫩,配着恰到好处的身段。勾了十里八村多少小伙子的魂。

地头是条窄窄的河,对岸是李庄的地,两个村子隔河相望,一跨就过去了。一到歇工,都喜欢到河边洗洗手脚,凤玉一去,河那岸全是李庄的小伙子。他们大声说话,出格表演,只想引得凤玉抬抬头。凤玉却偏不奏效,低着头把慢慢手脸洗了,拿粉红色的帕子细细擦脸。

一日,凤玉洗完脸刚要转身离去,只听得扑扑通通几声,一人先是一脚进了河水,又从水里奔过来,递给凤玉一个甜瓜。

那甜瓜小巧圆滑,还挂着刚洗过的水珠。凤玉一抬头,那小伙子倒是生的眉目清秀。一张脸在起哄声中涨的通红,见凤玉不来接,不管不顾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对岸就一阵唏嘘,多少带着些醋意:“耀文,裤子都湿了,是不是吓尿了啊!”

耀文在那边叱骂,凤玉也渐渐红了脸庞。两个人就算正式认识了。

照样是在河边洗手,耀文却喜欢找凤玉搭话,有时是问庄稼,有时是些个蠢笨的笑话。凤玉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慢慢人们也看出来了,河边再去洗手,有他二人在就尽量不去凑热闹。不凑热闹是一回事,不说热闹却是另一回事。渐渐的,两家的大人也听到了风声。

凤玉妈仔细观察,留心打听。对凤玉说,耀文家境殷实,又识几个字,地里活也做的工整,是个能干的。凤玉正心里欢喜,她妈又加了一句,只是他妈不是个好相与的。

凤玉说过日子是两个人过,跟他妈不相干。凤玉妈哼哼着笑了笑,也算是同意了。

倒是耀文妈在那岸闹起来。说凤玉胸前鼓囊囊,一双桃花眼,下巴又尖,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又打听到凤玉只有一个寡妇娘,头更是摇的像拨浪鼓:“天杀的,那不是娶了媳妇又要养个娘。她连个儿都没有,以后还不全得靠你?”

两村本也就隔了一条细细的河,这话不多日就传到了凤玉妈的耳中。凤玉妈也发了狠,放话说再看见凤玉与耀文交往,就打折了她的腿。

凤玉大着胆子,仍是跑到河边废弃的砖窑洞里与耀文商量对策。耀文低着头,嗫嚅半天,说了句:“我慢慢会让她同意的。”凤玉信了,就慢慢的等,等着等着就等来了许多提亲的。

兴致勃勃的凤玉妈就从这些提亲人当中选中了春祥。

春祥虽说也是那村的,模样也差了些。好在为人诚恳老实,是个可靠的。虽说没有父母,自己却有房子,进门就能自立门户。他既然没有妈,你就没有婆婆,这又少受多少气?还有一项凤玉妈没有特意说明,那就是春祥愿意出的彩礼最多。这就更能看出来有多大诚意。

凤玉不从,她妈就寻死觅活。耀文那边一天天的没有消息,人也不见了踪影,凤玉不敢到那岸找他,耗得红扑扑的脸蛋一天天苍白下去。

农村姑娘凤玉没有文化,吟不出那文人骚客的酸词。只坐在地头看着那连片的麦子,心里一阵阵发堵一阵阵惆怅。

收麦的时候春祥殷勤的过来帮忙,话没有几句,活干的利落。黑红的脸上挂着长长的汗珠,只会嘿嘿傻笑。眼看着他一片片把麦子放倒,又一车车拉回稻场,熟练的铺开晒干,打麦装袋。凤玉的心也软了。吐口说秋后就能过礼。

所谓过礼就是两家互换信物,也就是一桩亲事就做了定。

凤玉妈一听登时眉开眼笑,想尽法子给女儿办嫁妆。凤玉还是老样子,照样下地发呆。那日她黄昏收工,正要从河边起身。被一把抓了,直直拽到窑洞里。

凤玉并不害怕,甚至早知道有这一天。为此,她经常特意离开人群,这才有了这个说话的机会。于是她做出冷冷的表情,斜眼看着满脸怒容的耀文。

耀文先是喘着粗气指责,说着说着就上来撕扯她的衣服。他动作生疏粗鲁,手刚触到那鼓鼓囊囊的前胸,一动不动地凤玉说了:“你能说服你妈,让你们家上门提亲吗?”耀文就如被击中了般停了下来。

凤玉像一个稳操胜券的将军,不急不慌地扣好扣子,不急不徐却含了恨意:“我就是要嫁到你们村,让你看着我过上好日子。”说完就冲出了窑洞,仿佛她等了那么多天,就为让他听到这一句。

等耀文愣过神,跑着追出去,凤玉早跟着落日消失在河的那一岸。

不到过年,凤玉就跟春祥结了亲,刚出正月就怀了孕。春祥的黑脸上日日都挂着傻笑,一张嘴快咧到耳根。耀文在家里蒙头大睡了两个月,终于点头同意让他妈给他说媳妇。

媳妇耀文妈早看上了好几家,不是家境殷实,便是亲戚家有做官日后能提携拉拔。还要寻那些模样周正人贤惠,持家能干的。只等耀文点头,她好找人说合。耀文被她念叨的头昏脑涨。也不等她说完,随手一指,这亲事就成了。这亲结的急,不到麦收就娶进了门。耀文妈的心,才重又放进了肚子里。

转眼五年过去,地头的河水涨了又干,仍是窄窄的一道。凤玉的小儿子也两岁了,春祥还如以往般踏实肯干,家里光景却一年不如一年——结婚时礼钱是借的,还没还清。大的是个女子,只好生了超生的儿子,又被罚了不少钱。虽说两口子连年家里地里忙着活,却也只是顾了个肚子饱,债务仍是还不清。

凤玉脸皮薄,每逢债主来要债,总要叹气好几天。也会骂几句春祥解解气。

春祥倒是满足,老婆漂亮能干,给自己生了一双儿女,像他这样从小没了父母的,能吃饱肚子已经难得,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是烧了高香。欠这点债算什么,慢慢还呗。他农忙干活,农闲就用高粱杆子编些锅排,笤帚来卖。被老婆骂了也不放心上,一天天乐呵呵的。

耀文却见不得这乐呵。要说他这些年也是走运,本来家里日子就舒坦,老婆娘家爹又是个公家人,结婚头一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刚好村里的治保主任退了,耀文一番活动就任了职。这治保主任相比前些年有运动的时候不算个啥,却大小是个干部,在村里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人前也是光鲜亮丽的。

当年他和凤玉那摊子事,连他自己都认为,随着男娶女嫁,又都生了孩子,前尘往事过去了,如今他的生活幸福圆满。然而两年前的那日中午,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了这么大一个缺憾。

那天中午他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刚要进庄,迎头遇见了凤玉。自她嫁过来后,因为刻意回避,虽说在一个庄子生活,却从未单独遇见过。突然相遇让耀文始料未及,一颗心竟慌张起来,正想着如何搭上两句话让场面不至于那么尴尬。却听见凤玉不紧不慢的打了个招呼:“耀文叔,下地了啊。”

耀文在村里辈分高,那个傻乎乎的春祥得跟自己叫叔。然而耀文是怎么也没料到凤玉会有一日叫一声“叔”。他脸涨的通红,在脑中组织着千言万语。却见那凤玉背上背着刚满月的儿子,手里拿着饭食,急匆匆从身边穿过去了。

那路两边都开着油菜花,生生夹成一道小径。她扭着腰身袅袅婷婷的从身边经过,空气里还夹杂着油菜的香气,然而她视而不见,像无意识间遇见了个熟人,擦身路过,赶着给她那只会傻傻干活的男人送饭去了。

他宁愿她冷着脸不理自己!

耀文的火气从脸上烧进心里,又从心里烧到头上。从此就坐下病了。

老婆的饭菜不再可口,孩子也闹腾的心烦。村里谁家的庄稼收的多,谁家娃打工又寄回了钱再引不起他的注意,他的目光心神日日夜夜有意识无意识的往春祥家的院子里飘。

多少个夜晚,即便是刚和老婆亲热完的他,望着老婆那寡淡的身子,心里叹气。同样是生完孩子的女人,人家还生了两个,怎么就这么大差别?想起那年秋天窑洞里的一幕,那触感似乎还在手尖,那遗憾就落了实处:当时怎么就没敢继续?都怪自己当时太傻,白白让春祥这王八蛋尝了鲜。才让这女人不把自己当回事。

有了这些念头,“偶遇”的次数就越来越多,碰上哪个拿着过去开玩笑的,只暧昧笑笑,再不像往日那样言辞严厉。似乎这样就让两人扯上了关系。日子久了,他也看出来了。凤玉并不像那日遇见时那般若无其事,一双眼若有若无的来骚情。饶是如此,只因春祥那玩意没个出息,日日围着老婆打转。耀文连跟凤玉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耀文老婆倒先看出了长短,不愧是耀文娘看中的女人,既没吵也没闹,找住了一个机会就是一场打骂。只骂她家鸡进了自家的菜园子,却单单不提其他的。凤玉被骂了个红脸,刚争辩几句就被扯着了一绺头发摁在地上打。春祥出去卖笤帚还未到家,地里转悠的耀文得了信就往家赶,先是捉住老婆一顿骂。又亲自上门去跟凤玉道歉。凤玉却关着大门,凭他怎么好话说尽,也没让他进门。

二人早年的事还有些传言,村子里的长舌妇又不是傻子,一来二去,猜了个大概。日日在空闲处谈论,惹的凤玉出不得门,关着门在家哭。

照理说春祥人虽老实却不是个真傻子,听说了理应问问。他只是找了耀文媳妇争了长短,就像个没事人似的,杀了那只惹祸的老母鸡,炖成汤给老婆补身子。田间地头的活计,更是不舍得让老婆插手,人前只说老婆生孩子时身子吃了亏,要好好歇歇。这歇的凤玉一张脸既圆又白,身段粗细有致,比当姑娘时还漂亮几分。勾得耀文一颗心如住了个不安分的猫一般。

然转眼又是两年过去,耀文除了偶尔跟凤玉不咸不淡的搭上几句话,背后里胡思乱想,事情竟没有半分进展。

眼看又是一年秋天,河边的废砖窑也在夏雨中彻底塌掉。耀文在心里发了狠,今年过年前势必要把多年前未做的事同凤玉做上一遍。

这便盯上了春祥的债务。

耀文是个能干的,背地里鼓风的事最是擅长。加上自己老婆心里有块病,几句话过去不用他暗示就会推波助澜。渐渐的,春祥的那几家债主,便隔三差五的上门,说的话也是越来越难听。而耀文,在外常说的就是同情,同情春祥一家子如何的不容易。同时有意无意的向凤玉暗示他心里有愧,想提供帮助云云。

凤玉果然心里焦急,春祥也唉声叹气起来。两口子的口角也就多了起来。耀文心中暗喜,甚至觉得凤玉看过来的眼神更不似往常,如隔了千山万水,又像含着千言万语,只挑得他牵肠挂肚的难受,七魂八魄不安。

这日午间,村子人多歇晌。春祥一向贪活,是不管再热的天也在地里忙的。耀文揣着鬼心,听着身边老婆睡熟。悄悄摸到春祥家,瞧着四下无人,几步就越过了那矮矮的墙头。凤玉的一儿一女在西屋里玩耍,她一人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耀文按捺住心里的扑腾作响,覆身就压了上去。醒了的凤玉先是奋力挣扎,经不住他三言两语的温情承诺眼看就要就范。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你们在干什么?”

回过头,凤玉的女儿牵着刚会走路的弟弟站在床前,歪着头不解的望向他们。

耀文有些尴尬,想着怎么哄说两句把他们两人支走。凤玉却似发了疯般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头埋在枕头里哭出声来。耀文着了惊,生怕闹出事来,提起裤子就从矮墙上翻了回去。

他来不及懊悔,在家里思前想后的想对策,然而十多天过去了,竟半点动静也没有。细细观察,见春祥还如往常。渐渐放下心来。

那凤玉却不肯搭理自己了,任凭他怎么的拉下脸缠着,她总是一个表情:滚远些。

起初他也猜测是女人脸薄,那事让孩子撞见了,难免拉不下脸。如是过了几个月,眼看就要过年。情况却没一点好转,耀文有些坐不住了。

他几乎忘记了害怕,日日瞅着春祥不在,周围没人的机会。那凤玉却像是发了狠,门户闭的更严了,连白日里地里挖菜,也要带个伴去。更称奇的是,对着自己她装的一本正经,最近却跟个流里流气的青年走的极近。

那青年不过是邻村一个外出打工的混混,出去打了几天工,一身不正经的穿戴。你说你回家过年,不好好在家呆着,天天到这庄子上乱串,鼓捣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跟他出去闯荡。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凤玉也像是被迷住了。还在家做饭招待了他。村里都起了风言风语了,那个傻子春祥还亲自作陪,跟他喝了半斤烧酒。

“呸,活该你带绿帽子!”耀文在心里啐道。一颗心却像在醋里泡的,火烧火燎。想起之前许下的愿,耀文的心被火烤着,烤着烤着就烤出了个计策。

活该有事,腊月27,春祥要给岳母送豆包。两个孩子哭闹,凤玉吃不住,他也不嫌麻烦,抱一个牵一个,再加一个装豆包的袋子一起过河去了。眼看就要晌午,按照惯例,他定是吃过午饭,再帮岳母做些活计才回。他刚走不久,那个混混就骑着自行车来了,看着凤玉把他让进了屋。耀文狂喜,这机会来了。

他等在村口,见那混混骑车出来,忙拦住了。嘴上说要单独问些有关外面的事,拽着他就要坐在荒地里吃肉喝酒谈心。耀文心里有事,嘴上如抹了蜜,三五下把那不经事的年轻人灌翻在地。瞅着四下无人,连拖带背的扶进了凤玉的院。

凤玉一手是面,正在蒸豆包。一时没反应过来,跟在后面急声问:这是咋了,这是咋了?

耀文把那人往西屋床上一放,对凤玉说:“怕是喝多了,倒在地里,摔坏了。你快去拿毛巾来给他擦擦。”

见凤玉往灶间奔去。几下把那男人脱的赤条条,衣服一脚踢进了床底下。

凤玉拿着热毛巾刚一进门,就被他一把抱住了,凤玉要喊。他说:“你喊,你喊来了人,我就说是来捉奸的。家里藏了个赤条条的男人,看你说得清。”

凤玉涨红了脸,挣着去打他去挠他,他吃痛骂得更是厉害:“孩子都生了俩,跟你那啥也不啥的男人不知睡多少次。还以为自己是大姑娘呢!乖乖依了我,事后你知我知。若是今天闹起来,看谁没脸。”

几下就把凤玉扔到东屋的床上。床头挂着相框,有一张是春祥和凤玉的结婚照。耀文一脚就把相框给蹬了,落在地上乒乓作响。凤玉被压住双手,只能低声呜呜的哭。

耀文像是被血充了头,不管不顾的撕扯。

凤玉哭着说:“你既然放不下我。不如我们都离了婚,你再娶了我。何苦这样!”

耀文有一时间的停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年的窑洞,怒从中起:又想吓唬我,又想吓唬我!

他红了眼,手下用力,女人的贴身衣物被撕拉一声撕烂。多年夙愿今日实现,耀文还来不及品味这如痴如醉,就不争气的泄了劲儿。床铺上留一滩白色,女人还在呜呜的哭泣。耀文的心空落落的往下坠,迷茫中那遗憾犹如一个黑洞,越来越大,再也修补不了。

他颓然起身,仍不忘威胁说:“识相的,悄悄的。我会对你好的。以后我们……”女人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他低下头去终究没敢迎上她的眼神。

他走进西屋,那男人睡的死死的,赤条条的打着呼噜。耀文从床底捡起衣物,耐着性子给他穿的齐齐整整。架着他走了一半,想了想,又转回来发狠般扔回床上。走到东屋门口,始终没敢再迈步进去,头也不回的出了院。

春祥回来后,院里闭了门。耀文心里有鬼,来回转圈。然而等门开了,春祥亲自送那男人回家。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耀文自此未见过凤玉,然而听旁人说两口子似乎更加恩爱了。只是春祥见了耀文再没叫叔,两个人的时候,眼神冷冷的。耀文猜他知道了,却又不像。

过罢年,春祥把丈母娘接到家照看孩子。那老太太逢人便说,以后是要跟着女婿享福呢。两口子却双双跟着那混混打工去了。他们走的那天,耀文站在路边,凤玉连望也没望他一眼。

几年过去,春祥家的账还是还上了,甚至攒了钱盖了新房。日子虽然仍不宽裕,春祥也依然是憨厚模样,只凤玉穿着时髦,却不嫌老。站在春祥旁边倒像他闺女。听着村里人打趣,凤玉说,是嘛,嫁的好能不年轻吗?边说边笑吟吟的望着春祥。

这眼神,在她十八岁那年,耀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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