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爱

作者: 張舒曼AmandaCheung | 来源:发表于2018-09-15 13:52 被阅读13次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是不喜欢她的。微胖、胆怯、支支吾吾,一个人站在父母亲旁边手足无措地拾掇行李,我上前去帮忙铺床,她非常羞涩地跟我打招呼道谢。当时宿舍里只到了我们两个人,她是第二个来报到的。那是我们大学开始的第一年,我和她都是从外地来,因此比其他人都早早到了几日。她父母陪她在当地附近的小旅馆住了几天,走前跟我千叮万嘱要我们打理好宿舍关系。我非常表面又心怀不屑地答应了,脑海里只充斥着大大的两个字,娇气。

她的确很娇气,样子虽然不算精致可人,可是皮肤养的白白嫩嫩,十指不沾阳春水、浑身上下被纵容坏了的公主病简直比比皆是。我个性要强,向来看不惯这种女生,但是碍于同寝室的必须朝夕相对,我对她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假装掏心掏肺的样子。刚刚懵懂成年的我们,尤其在爱情方面新鲜又渴望,我们没有多余可倾诉的对象,彼此就自然而然成了对方第一场坦诚相见的聆听者。

经过几次交谈,我慢慢了解了她的过去。她有一个来自老家的男朋友,男朋友说好以后会来这边工作发展,于是她便为了他前来这个地方读书,只不过她早来了一步,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打算启程。

我心疼这个傻姑娘,也瞧不起她骨子里的那股非常没有自我的劲儿,说白了就是觉得贱。一个人怎么可以为了这世界上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随便改变自己的理想、目标和爱好呢?我不理解,可我是真的心疼。我没有改变最初对她的看法,但是却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她好,所有好的东西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她,不管是吃的、玩的还是用的,甚至于我手上只剩下最后一块非常好吃的小饼干的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让给她。她来大姨妈会痛经,沾不得凉水,于是我便主动张罗给她洗衣服,包括内衣;她力气小拧不动衣服,我就充当她的苦力工;她咬了一口不喜欢吃的东西也是随手丢到我碗里,我毫不介意地再吃掉。

我从来没有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危险而玄妙,我明明那么讨厌她,却始终抑制不住地想要对她好。我内心多次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这就是为了做戏,这就是因为面子,我仍然是讨厌她的,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只要三年大学时间一过,我就没必要对她这么好下去了。

她的男朋友在三年内只探望过她一次,那次我有幸与他碰了面,也大概晓得是个怎么样的人。那几日他们在学校外的旅馆住了几天,我的耳根也清净了好几天,当时的逃课只要不点名,基本都没什么大问题的,只是身边突然少了一个十指相扣的人一起去课堂,座位旁也换了一个人,总是感觉心中的气闷闷的。

那天夜里三点多,正浑浑噩噩睡觉的我忽然被她男朋友莫名其妙的电话所吵醒,他说他第二天要走了,要我翌日清早去接她回来。我不知道我在生气什么,也许是突然之间看清了自己的位置,我直接挂了电话。

他走后,我跟她的相处模式依旧没变,对于那晚的事情我们都只字未提,那次之后她和他男朋友分分合合过数次,我和她的关系也一日比一日变得更为亲密。她曾经说过,如果我是个男生就好了,这样她也不会为那个人伤心,也就能够跟我在一起了。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跟她在一起,我没办法改变曾经对她的成见。我讨厌她的性格,讨厌她的任性,讨厌她每次总是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跟我发脾气,讨厌我们总是因为没有穿一件我不喜欢的情侣装而闹别扭。我讨厌她逼迫我看一些只有她喜欢而我不喜欢的电视剧,我也讨厌听她喜欢的歌手所唱过的那些歌,讨厌她最喜欢的粉色,讨厌她最爱吃的那道菜……总之和她有关的一切一切我都讨厌。

但我控制不了我的情感。那时我已经去校外做兼职赚钱了,不管是空闲下来还是忙起来的时候,我总会抑制不住地去想,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她在做什么?此时此刻她一定会很无聊,她无聊的时候一定又在看那些无聊的电视剧,她应该会去找某些人聊聊天、一起吃饭,而那个人一定是某某某,她们聊天的时候一定会说起我,她一定会说,我这个人啊没良心,把她自己给丢掉了,可是呢,我说回来之后会给她买好吃的,回来之前会给她打电话,她也觉得很开心……最后唠叨完她就自己一个人回宿舍继续看电视剧了。你看,我连她的全部行程都知道。

我确实没办法不想着她,也确实没办法每天都不跟她通电话,明明一会儿就可以再见的,却总是在离开后和再见面前想要通汇一声,似乎多听一句声音心里就能舒服安稳些。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贱的,明明已经告诉自己是多么的讨厌她,可还是一步步主动踏进最深的沼泽,根本不愿起身,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啊,为什么会为了对方而改变自己的性格、兴趣和爱好呢。

最后一年的时间,我们的关系终于出了裂痕。她的男朋友突然之间要问她借钱做生意,她在跟我商量之后依然不听我的劝告而把全部身家——一整年的生活费都给了那个男人。她向我保证说那个人会尽早还给她钱的,因为他也知道那是她一年的所有费用,已经不敢再向家里要了。我半信半疑,也终究是无可奈何,只好从我自己的钱袋里面分出来一些给她,都已然到这个田地,我的钱也就是她的钱,有我一口饭吃,便也能养活的起她这个人。好在平日里我做兼职攒了一些零用钱,一时之间解决两个人的温饱还不成大问题。

我仍旧奔波游走于社会与学校之间,她不是个能受苦的料,加上当时还有几科学业没有完结,而我的工作又是长期坐班制,我便没有让她出来跟我一起工作。我逃课逃惯了,老师们也基本上见怪不怪,我也乐得不用去上课。当时我们压力都很大,我最大的痛苦就是赚钱,偏偏那段日子我又始终开不了单。晚上再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去学校宿舍,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别的东西,除了钱就还是钱。

临近毕业,宿舍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洗完澡后照例开了电脑,想着放松一下自己便开了麦听一个妹妹唱歌。那妹子唱的不算好听,她扭过头来要我关了它,我说一会就唱完了,她生了气,把自己的外放声音忽然之间也放的好大。那一刻我突然火冒三丈,过去三年内的种种一下子全部浮涌上来,她的任性,她的放肆,她的无所顾忌,她的自私自利……我一时难以自控,张口骂了脏字。她回了一句更粗的话,我一言不发,收拾好东西,当晚从学校离开,去附近朋友家住了一宿,连夜删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联系我。第四天,她终于肯低头求我原谅:这么多次吵架你都没当回事,我知道这次你是认真的了,我错了,你知道我两天没吃饭了,回来吧。

我没有回覆她任何字,从把她彻底拉黑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跟这个人的过去划清一切界限,该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反正一开始的结识就是不开心的,何必还要继续下去等到最后更伤心的收场呢。

这一别,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间,我经常会时不时地再想起她,想起自己当初那个仓乱又莽撞的决定,是不是错的太过分了。她除了任性、娇气,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缺点,何况那时我们大家都年轻,为什么不多给对方一个机会呢。然而已经于事无补,我曾想重新找回她的联系方式,只要稍微松松口跟我们共同的好友问一声就有了,不过心里仍然是有所顾忌。我可以不在意,可她能够放得下吗?

那一天,我在床上静想,幻想如果有一日,我和她在现实生活里偶遇重逢,该会是怎样的情形。那个我曾经最讨厌的人,最后反倒成了我心底最深最痛的一道伤,如果真的可以化解这个遗憾,该会有多好。大概过了三四天左右,我的大学同学给我发来消息,她问我你还跟她有联系吗?我急不可耐地要来了她的联系方式,这才知道原来她也一直想要跟我重归于好,只不过和我一样一拖再拖,眨眼便已经过了五年。我告诉她,你相信吗,就在前几天的夜里,我还在想,如果我可以跟你和好了会怎样,你说,这到底是我们之间没断的缘分还是冥冥之中的心有灵犀?

她邀请我去她家中做客,这些年她已经结婚,跟从前的那位分手后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归宿。她买了大房子,手里有些存款,知道我过的很拮据,二话不说就要给我钱用,被我婉拒了。前两年她还经历了一场大火,人没受伤,不过死里逃生过后,整个人都长大蜕变了,以前我对她无微不至,现在反过来换我体验了一把被姐姐照顾的滋味。五年的时间空白并没有让我们的感情有任何不适,我们仍旧习惯十指相扣,仍旧熟悉彼此的生活细节,仍旧在洗衣服之余忍不住顺手帮她洗了内衣裤。只不过经历过一次分别,我们都害怕再次的疏离,虽然依然相处融洽,却始终多了一种相敬如宾的伤心感。

我不知廉耻地在她的新婚房内住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她也非常不要脸地把她的老公晾在另一个房间足足一个礼拜。这期间的我俩反而更像是一对新婚夫妇,她上班,我炒菜,她做饭,我刷碗,我们一起买菜逛街,一起跟她的同事吃饭,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坐地铁,一起又回到以前的日子,过只有我们的二人世界。

临走,她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地问我,你什么时候还来,才呆了这么几天你就要走了,我舍不得你。

我说,傻孩子,你都结婚了。

我回到自己家,看着卧室满屋精心布置的粉红色,呆呆地看了许久。那天晚上我给自己炒了一盘韭菜炒鸡蛋,却怎么也炒不出我给她做这道菜时的那种味道了。

我所讨厌的那种味道,我所讨厌的那种颜色,我所讨厌的那首歌、那个电影、那件衣服……统统都是我讨厌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忘不掉,我忘不掉那年夏天的初次相遇,我就已经讨厌你,却始终抵不过最终喜欢你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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