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千手的医术在十里八乡都十分有名,人送千手圣医。不管是头昏脑热,还是骨断筋折,到了谭千手这里,保管治好还不留后患。谭千手为何叫谭千手,十里八乡的人也不知道。每次问起的时候,谭千手都会说,那是爹妈给起的,他自己也没法子啊。
不过,若是看过谭千手治病的话,这千手的名头,可谓是名副其实。谭千手曾经给镇上的陈老爷开过刀。陈老爷是镇上的大财主,背上起了个大瘤,看了许多医生,都说没法子。最后请了谭千手去看。据说,谭千手一个人同时用三把刀,三把刀长短、大小都不同,尖而利的用来切开大瘤,钝而宽的用来挖出里面腐坏的肉。谭千手如同变戏法一般,盏茶功夫便将陈老爷的大瘤给去掉了。而后那陈老爷卧床休养了几天,竟然便痊愈了。从那以后,千手圣医的名头便更响了。
后来,陈老爷送来一笔丰厚的诊金,谭千手转手便吃吃喝喝用了不少。村里的私塾破了,他用剩下的钱将那几间房子好好休整了一遍。一来二去之下,丰厚的诊金一个月不到便全部花完了。
与医术同样声名斐然的还有谭千手的嘴巴。他好吹牛,尽管医术没的说,但是,到谭千手那里看病的人,得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他可以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地讲上好几个时辰他过去的事。
据他自己说,他过去在江湖上闯荡过,凭借着一身好医术,他还救过不少大侠的命。村子里的人都没什么见识,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就会问谭千手:“你救过那么多大侠的命,怎么现在混到这个地步啊?”谭千手就不乐意了,小胡子一翘,吹鼻子瞪眼道:“这是老子乐意,再说了,要不是老子在这里,你这病没人治得好。”众人往往大笑,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还有人会问:“老谭,你见过那么多大侠名士,应该也会些功夫吧。来,露一手,露一手我们就信你。”谭千手总会答道:“你们爱信不信,我为啥要露一手呢?再说了,打伤了你们,还不是我来治,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不行,不行,免谈,免谈。”
谭千手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往事。每到那个时候,他瘦削黝黑的脸上总会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若是不熟悉谭千手的人,听到他的话,再一看他的神情,保不准就会相信了他的话。但谭千手住在这个小村子之中差不多有二三十年了,许多村子里的人就是听着谭千手的话长大的,哪里还会信他的话。
谭千手六十多岁,嘴角有一缕小胡子,无儿无女。尽管一大把年纪了,但似乎为老不尊,看到小媳妇、大姑娘总要上去说两句,换来一阵白眼与笑骂。不过,话说回来,这谭千手的医术当真没的说,也不像镇上的医师那般,要价那么高。所以,十里八乡的人碰上什么风寒啊,跌打损伤啊,都乐意来谭千手这里,听谭千手将陈年烂芝麻的旧事,笑骂两句,不用吃药,这病也好了大半。
由于这么些年来也没落下什么钱,谭千手一直住在三间房子里。大堂是医馆,一间是卧室,剩下一间是厨房。那厨房谭千手不大常用。这村子离小镇不远,手里有几个钱之后,谭千手便会到小镇之中拎回一坛酒几包猪头肉,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这不,隔壁李家媳妇的儿子摔了,半大小子,十分好动。即便是这初冬寒冷时节,也一刻不得消停,摔倒额头磕在石头上开了一道口子。谭千手用草药为这小家伙处理伤口,小家伙虎头虎脑,哇哇大哭,一点也不配合。
谭千手也有自己的办法,只听他道:“小家伙莫哭别动,来,听谭爷爷给你讲故事。”谭千手一边抹着草药,一边又说起了当年的事情。也不管面前的是谁,反正只要有人听就可以了,听不听得懂也不重要。
“小子,见过老虎吗?哈哈,我当年可是见过的。你可知道,那老虎只一个头便比你小子整个人都大,只要一张开口,便可以将你整个儿给吞进去。若是你招来了大老虎,我可保不住你。”谭千手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样子将那小家伙唬得一愣一愣的,都忘记哭了,脸上还挂着泪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愣是不敢哭出声来。
“当年啊,我可是在京城里开过医馆的。进入深山采药的时候,就碰上一头斑纹大虎。嘿,要不是你谭爷爷命好的话,也不可能站在这里给你这个小家伙抹药了。我是有一身医术,可是哪,肯定打不过那畜牲的。好在当时有人救了我,你知道是谁吗?”
小家伙一脸茫然,连动都不动一下,睁着大眼睛看着谭千手,任由谭千手往自己的额头上涂抹草药。“那便是现在赫赫有名的江南大侠柳云远。”谭千手看了一眼小家伙,见小家伙一脸怔神,小胡子一翘,继续道:“小家伙,江南大侠知道不,你这小家伙努努力,将来或许也能够弄个大侠来当当。嘿,人家大侠就是大侠,看到那大老虎想要吃我,上来几拳几脚就将那畜牲打趴下了。”谭千手一手举着草药,还比划了一下,不过,这老胳膊老腿的,差点将手中的草药弄掉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小家伙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便只听谭千手放下草药,一拍手道:“好了。”说着,对着边上的李家媳妇儿道:“这几天不要沾水,我敢拍着胸脯保证,过几天便好,连一块疤都不会留下。”
李家媳妇忙不迭对着谭千手连连称谢。谭千手也不推辞,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便只听他对着那小家伙又道:“小家伙,你若是想要结交柳云远柳大侠的话,尽管可以跟我说。话说起来,那柳大侠救过我一命,我也帮了他一回。嘿,两人的交情就是这么结下的。你知道我帮了他什么吗?”
小家伙一愣一愣的,茫然不知所措。李家媳妇一把抱起自己的儿子。感谢归感谢,但是,她实在是受不了谭千手这张嘴了,道:“谭伯,你就不要再说了,你不就是帮那柳大侠治好了老寒腿嘛,这个我知道。”她怎么能不知道,自从嫁到这李家来,这事情不知道听谭千手提起来多少回了。每一次来看个风寒,谭千手都要唠叨一回。唠叨来唠叨去,李家媳妇怎么能记不住呢?刚刚要不是还要让谭千手给自己的儿子上药,李家媳妇早就抱着儿子走了,实在是受不了啊。说完这话,李家媳妇掏出几个铜板来,对着谭千手道:“谭伯,给,这是给您喝酒的。”说着,抱着儿子飞快地出门去了,生怕谭千手拉着她再说个不停。倒不是关系不好,是真的受不了这谭千手喋喋不休了。
谭千手愣了片刻,脸上丝毫看不出不悦的神色。他将放在桌上的铜板揣入怀中,哼着小曲便出门去了。手上这两天又有了几个小钱,谭千手寻思着该改善改善自己的生活了,便想到镇子上去打两斤酒,切两斤猪头肉来解解馋。
出了门,一阵寒风吹得谭千手一哆嗦,不由裹了一裹身上的棉衣,低声咒骂了句:“这鬼老天。”说着,沿着道儿往镇上走去。这冷天气倒是让谭千手想了起来,再过几日边该是立冬了。立冬可是个大日子,可不能仅仅就买两斤猪头肉了,得买些好东西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了。想着,谭千手不由长出了一口气,这冷天气,别人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子其乐融融,自己却还是孤单一人,想着也不由觉得有点心酸。
村子边上就是一条官道直直通到镇子上。镇子上有驿站,这官道上不时便会有骏马飞驰而过。那是来往的驿差,传达着只有京城之中皇帝才能知晓的事情。皇帝管着五湖四海的事情,累不累也没人知道。村子里的人往镇上去,都是沿着这条路去的。谭千手后背挂着褡裢,双手笼在袖中,便往着镇子上赶去。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恐怕都是赶往镇子上去买点吃食去的。有些去的早的人,此刻已经从镇子上往回赶了。虽然这十里八乡大多数人手头都不宽裕,但是,这立冬毕竟是个大日子,也不能亏待了。谭千手在这十里八乡还算有些名声,就算没有好医术的话,只是那一张嘴皮子,也足以让谭千手出名了。一路上,不断地有人与谭千手打着招呼。谭千手自然也乐呵呵地回应着。
初冬的天气虽然冷,但是天高云淡,一片开阔,若不是这烦人的冷风一直吹的话,想必会让人心胸开阔的。
镇子离村子并不远,还没走几步,便可以看到前方的小镇了。小镇自然与村子不一样,镇上住着的人要更多,也大多是砖瓦房子,街道两旁都是店铺,卖着各样的吃食与杂物。尽管现在天气有点冷,但是,毕竟是靠着立冬节气,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算少。待到天气再冷一冷的话,恐怕就没人愿意出门在这寒风之中转悠了。
眼看着小镇在望,谭千手不由加快了脚步。正疾行中,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谭千手经常到镇子上去,对这样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这应当是驿差从镇上的驿站之中过来了,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听马蹄声,似乎很急。这个方向上,是往京城去的。
听那马蹄声哒哒,还有一段距离才到这里。谭千手头也没抬,低声咒骂了一句,便朝着路边靠靠继续往前走。也不怪谭千手心中觉得不爽,这些驿差在这官道上说是纵马疾驰都是夸的,那就是横冲直撞,耀武扬威。每回驿差经过,谭千手都要吃一肚子灰尘。但是,人家毕竟是官家的人,心中虽然不爽,让还是要让的。
谭千手埋头往前走,马蹄声也越来越近,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惨呼声,让低着头只顾往前走的谭千手吓了一大跳,忙抬头看去。便见前方一个小孩正在官道中间向着自己这边走过来,好像一点都没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手中拿着糖葫芦,一边走,一边跳。刚刚那喊声应当是孩子的妈喊出来的,估计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跑到路中间去了。看着骏马从自己的身边疾驰而过,她身上的货物散了一地,追着骏马向那孩子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哭喊着让孩子赶紧躲开。但是,那小孩玩得正起兴,挥动着手中的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向前跑着。
孩子似乎是听到后面的阿妈在喊着自己,转过头来,便看到高头大马带着灰尘向自己冲撞了过来,小孩手中的糖葫芦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烟尘滚滚,骏马疾驰而来。
马上的驿差一路上不断地呵斥着让路上的人散开,待看到路中心坐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之后,驿差也慌了,连忙勒紧缰绳,想要停下来。但是,那骏马的奔驰得实在太快了,尽管骏马嘶鸣了一声,依旧带起一道灰尘,向那坐在地上的小孩撞了过去。
若是这驿差不勒缰绳直接让骏马腾空跳过去的话,那孩子本来就不高,现在更是坐在地上,或许还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那驿差显然也是吓到了,只想着让骏马停下来。然而,这么短的距离,想要让奔驰的骏马一下子停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烟尘向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卷了过去,众人一阵惊呼,骏马那强壮的前蹄眼看便要踏在那孩子的身上了。
谭千手眼神一缩,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向着那孩子狂奔了过去。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想着救下那马蹄下的孩子。在那马蹄踏下来之前,谭千手竟然到了那孩子的面前。来不及多想,谭千手将那孩子一拥,从马蹄底下翻身滚到一边去了。
马蹄踏着谭千手的身边落了下去,地面一阵震动,烟尘四起。谭千手似乎觉得自己后背一冷,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但是,那股寒意却一直从后背传到了心底。灰尘一股脑儿涌了过来,谭千手护着怀中的孩子,咳嗽个不停。
骏马一直向前滑行,窜出去一段距离之后方才停了下来。那驿差坐在马背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周围的人群纷纷围了上来,孩子的妈从人群之中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孩子,母子两人都哭个不停。
谭千手也缓缓站了起来,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刚刚落在原地褡裢,这才发觉那褡裢离这里竟然有四五丈的距离。意识到这一点,谭千手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光了,双腿与双臂传来一阵疼痛之感。谭千手自然知道,自己是拉伤了,这么远的距离,在这么一瞬间跑了过来,自己这老胳膊老腿肯定受不了。谭千手自己也觉得恍惚,这么远的距离,自己是怎么在这瞬间便跑过来的。
谭千手慢腾腾地往回走,只觉得身上如同撕裂了一般。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拥抱在一起的母子两人,小胡子一翘一翘,嘴角露出一丝舒心的笑意。谭千手看着自己的手,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在治病的时候,他的这双手可是从来都不会抖的。
谭千手马蹄底下救人的事情一下子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当时谭千手那身手敏捷得就如同练了最上乘的轻功一般。要不是谭千手的话,那马蹄下的小孩铁定是活不成了。
当再有人到谭千手这里看病的时候,总会问:“老谭,你不会真有功夫吧。听说那日你从那马蹄底下救小孩可神了,那马冲上来,你离着还有好几丈远,竟然将那小孩从马蹄底下救出来了。想不到啊,老谭你竟然还真是深藏不露。”每当这时,谭千手小胡子总会一翘,头微微一昂,道:“那你说呢?我谭千手可是闯荡过江湖的人,见过那么多大侠,学几招难道还不成吗?”
谭千手到底是不是个高手,十里八乡的人依旧还说不清楚。但是,不得不承认,若是只论嘴皮子的话,谭千手绝对是个高手。谭千手的过去十里八乡的人也依旧不知道,但是,看谭千手这手精湛的医术,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个厉害的主儿。或许,他说的那些话保不齐也尽都是真的。但是,是真是假又能怎么样呢?村里的人也不在意,只要这谭千手不是什么坏人便成了。
日子还在继续着,立冬过后是新年,然后又是春天,来到谭千手这里看病的人,依旧还会听到谭千手翘着胡子道:“当年我闯荡江湖的时候,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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