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

太阳君的心经

妈妈在几天前的半夜打来电话，和我说有学生欺负她，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她略带哭音的小委屈。没办法我只能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在走廊里安慰了她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说服她安心的去睡觉。

妈妈现在是初中的一个宿管老师，每天面对的是一群正处于叛逆期的女孩子们，虽然平日里也有孩子不听话，气得她大发脾气的时候，但往往最后总是以学生道歉她欣然接受而告终，几乎没出现她委屈的要哭这样的情况。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妈妈平日里总是习惯把自己打扮的很老气，她说年龄到了，人老了，没精力再管漂不漂亮了。但其实妈妈一点也不老，依旧是美人一个。所以姐姐好不容易说服她穿了一件几年前就买给她的裙子，可能是平日里看惯了她朴素老气的穿着，学生一时间有些不习惯再加之口无遮拦，背后说什么：“老师都这么老了，为什么还穿裙子？”这样的话被她听到了。她委屈的回家脱掉了裙子，在自我调节很久失败后才打通了我的电话。在电话里她重复的最多的话就是：我不穿非要我穿和我不会原谅这群小崽子的。电话这头的我除了想穿过去抱抱她，还想结结实实地踢那个小兔崽子一顿。因为她不知道我妈到底有多美，怎么可以就说这样的话。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底气是不足的，因为在很久以前，我也是一样的，不知道这个日日夜夜生活在我身边的人，竟然美的那样不可方物。

我本身是学习中文的，所以一有时间就会练字，每次爸爸都会在一旁指导。有一次我问爸爸：“为什么你的字那么好看呢？”妈妈在一旁打趣道：“人长得丑，字再不好看点，谁嫁给他？”

爸爸嘿嘿傻笑不说话。很久才羞赧的说：“对啊，当初可是写了整整一本情书才追到你妈的。”

我们几个惊讶不已，一方面是觉得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那样的故事真的会出现在眼前，另一方面都暗自思忖，妈妈真的好难追呀！

妈妈好像看出了我们的心思，略带骄傲的说：“我年轻的时候，可好看着呢，追我的人都排到村子外面去了。”

我至今都忘不了她当时笑得像个仙女的样子和爸爸饱含深情的眼神，那是我们从未见过的。

终于在我们的苦苦哀求下，妈妈拿出了珍藏依旧的那本情书和一叠老照片。情书，真的是满满的一本，每一页都以我的女神开始，以爱你的东结束。妈妈如今读起来，依旧像噶刚刚收到情书的少女。老照片上的妈妈实在是太好看了，卷卷的头发，俏皮的笑，可爱又显得古灵精怪。那个时候她才22岁啊，多好的年纪，她就像花一样，不，花都会因不如她美而感到羞愧。妈妈轻轻摩挲着照片，在我们的惊叹中慢慢羞红了脸。

我问妈妈：“原来你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后来都不打扮自己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爱自己。”

妈妈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在我们几个，缓缓开口道：“因为，我有了更想去爱的人啊。”

是的，妈妈爱我们每一个人，胜过爱她自己。

和爸爸相恋的时候，舅舅是不同意的，他觉得爸爸家里穷，没文化，配不上妈妈。可妈妈说：“他会写情书给我，我看过他的课，他很有才华，你不要看他的家庭。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对我好。”

所以

那年妈妈24岁，只带了一些衣物和亲手给爸爸做的鞋，坐着一辆三轮车就嫁给了爸爸，嫁给了他们一家人。从此开始了她相夫教子，痛并快乐的人生。

那个时候姑姑们还没有出嫁，女人多的地方事情也多，爷爷的脾气也是古怪的不得了，而她最想依靠的人——爸爸，工作正处于繁忙时期，经常在学校补课没时间回家。所有的生活琐事，麻烦，问题，都压倒了妈妈一个人的身上，随之而来的吵架，冷战，心情抑郁都使她心力交瘁。她开始觉得，也许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幸福。妈妈剪掉了最爱的长发，换下了漂亮的衣服，化妆品也被放在抽屉了，直到过期，坏掉。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大概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打扮和漂亮了吧。

本以为姐姐的到来，会带给她少许安慰。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才是真正痛苦的开始。

因为家里在农村，爷爷奶奶的封建思想极其浓厚。他们认为家里一定要有一个孙子，以此来延续家里的香火，没有男孩子，是很不孝的。

这个姐姐，是不受欢迎的。

有时候命运弄人，你越想得到的，却偏偏得不到。两年后，妈妈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又过了两年，妈妈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还是女孩。第三个孩子爷爷奶奶本来是要送给姑姑带，是爸爸妈妈死活不同意才留下来的，所以直到现在，妈妈会时常看着我发呆，看着看着就会哭起来，然后自言自语的说：“如果当时送走了，我这么优秀的女儿可怎么办？”

没错，第三个女孩，就是我。

爸爸总是很心疼妈妈，虽然他也想有个大胖儿子，虽然他愚孝到爷爷奶奶的话全部都听，但是他是爱妈妈的，所以他总说，有三个千金就很满足了。可妈妈想，如果再有个儿子，他会更开心吧。就这样，妈妈带着最后的希望在我两岁时，生下了弟弟。我想，那天应该是全家人最开心的日子了，爸爸抱着毛绒绒的弟弟，大喊：“我有儿子了”。当时我还不能理解那个长了满脸绒毛的黑乎乎的小家伙的到来，何至于让有着络腮胡子，刚一样的爸爸嚎啕大哭，他哭，妈妈在一旁笑，弟弟，不吵也不闹。

短暂的欢愉过后，就是无边无尽的辛苦。因为我们四个的存在，爸爸被辞退了工作，带着全家人开始了一边躲藏一边交罚款的日子。在我不算很清晰的记忆里，我们大概搬了12次家，每一次都是还没有安定，就要离开。一路拉拉扯扯，一路坎坎坷坷，一路奔奔波波，一路起起落落。可是就在这一路，爸爸妈妈看着姐姐们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交了男朋友，看着我读了研究生，看着弟弟马上大学毕业，泪水和痛苦撒了一路，幸福和希望就如影随形。

生活终于稳定，妈妈悠闲地当起了宿管老师，平平淡淡的小日子里偶有几个小水花。时间就这么走着走着，只是妈妈的头发，再也没有长长过，裙子也没有再穿，我也早已记不得，她化妆时候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天的事情，我可能早就忘了妈妈也是爱美的，同时她更是美的，我甚至也和那些小崽子们一样，觉得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妈妈的青春去哪了？

在没完没了的家庭琐事里，妈妈磨白了头发。

在我们此起彼伏的哭声里，妈妈耗尽了精力。

是的，她累了，也老了，可她应该是美的，没错，是美的。

所以我给她买了满满的一箱化妆品和很多很多裙子，我甚至开始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晚了，我甚至开始觉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配不上她。

我问她喜不喜欢我买的东西，她一边骂我乱花钱，一边低低的笑。我知道，她喜欢，一如年轻的时候那样。

今天她又打来电话告诉我，那些孩子声泪俱下的和她道歉。我说：“那你原谅她了吗？你可是说一定不会原谅她的哦！”妈妈不再说话，只是嘿嘿的笑。

有人说，做孩子的都这样，觉得自己的妈妈最好看。我觉得这话只对了一半，因为我确实觉得我妈最好看，但不一样的是，我妈是真好看。

如今的我，正处在妈妈当年为人妻的美好年纪，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这美好，才刚刚开始。

我的青春美如画，你的青春吐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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