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一天下午,车辆稀少,三个男孩在街上边走边嬉闹。他们十二,三岁。正是青春期开始,精力无限迸发的年龄,脑子里的调皮主意层出不穷。看到街边刚铺好的一片小小的湿水泥地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杰笑嘻嘻地对另外两个好友说:“我们写上自己的名字吧,等水泥干了,我们名字可以永远在上边了,多酷!” 另外两个连声附和。
正在他们专心地在水泥上用树枝划上自己名字的时候。一辆银色的车戛然停在路边,下来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脸上刚硬的线条透着威严,他大步走到正在忙着捣乱的少年们身边,严厉斥责道:“你们在做什么?停下来!这是公共财产!你们难道不觉得害臊吗?”
少年们连忙直起身子,偷偷把手背到身后,把抓着的树枝暗暗丢到地上,面对着男人居高临下严肃的眼光,涨红了脸。这应该是个便衣警察,被抓了。果然,警察挨个问了他们的名字,并在本上做了记录。最后,决定把男孩们中的罗带走询问。
罗是三个孩子中个子最高的一个,年龄却是最小。大概因为他的个头,警察把他当成了主犯。他眼中含着惊慌,但不敢反抗,像一只乖乖的绵羊不声不响地跟着警察上了车。留下杰和强默默地站在原地,一边暗暗庆幸被带走的不是自己,一边因为好朋友被拘留而不安难过。银色的小车一路绝尘而去。
人的一生有很多岔路口,有的时候,不起眼的,小小事件的发生,也许就是个关键的人生转折点。而这,只有当过了很多年回头去看才能意识到。当时,只是懵懵懂懂,全然无知。三个男孩在这秋叶飘摇的下午遇到的这件事,就是如此。
失去了同伴,杰和强心情沮丧,拖着沉重的脚步,各自回了家。而罗,被扣了四个多小时,直到傍晚才被放回家。三个男孩是邻居,住得很近。罗回家后,两个男孩急忙跑来询问。罗的妈妈说,罗脸色灰白,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时,吓了她一跳。然后,他就进了房间,锁死房门,再也没出来过。她敲门叫他吃饭也不理。她追问儿子的这两个好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杰和强觉得瞒不住,就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从这一天开始,罗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生性活泼,喜爱捣蛋的他,从此脸色阴沉,气色萎靡,即使在最热烈的太阳光底下,他也像个鬼魂一样,拖着自己的影子在大街上缓慢前行,不像个只有十几岁的青春少年,倒像个即将进入坟墓的老头。
而原来经常一起玩耍的三人组也因为罗的缺席,变成了二人组。男孩们试图安慰他,但收效甚微。随着时间的流逝,杰和强从罗偶尔失神的低语中,才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一点事情的碎片。
原来,那天,在水泥地旁充满正义感地训斥他们的男人并不是警察,而是一个在街上搜寻少年的变态。专挑十几岁的少年下手。罗被带走后,被关入一个地下室,受尽了折磨。后来,还被威胁,回去后不能把事情告诉其他人。虽然后来,罗的母亲报了案。但这种来去如风,不留痕迹的变态很难被抓到,警察也无能为力。
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春去秋来,星夜流转。树叶的一年年长出嫩绿的枝芽,展现着旺盛的生命力,而到了秋天则如衰弱的老人,寒风中摆着自己摇曳的身躯,挣扎着,最后不得不坠入土地里,找到自己一生的归宿。接着,又是白雪皑皑,重新覆盖大地。
孩子们从青涩的少年,瘦瘦的身材,稚嫩的童音,逐渐,喉结突出,浅浅的胡茬显现,变得身体宽厚强壮,眼神从淡色的明亮单纯,逐渐加深,像原本浅色的画布,被铺染上斑斓的色调,色彩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成为属于自己的一幅人生图画。
三十年过去了。原本的三个男孩已经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这个不大不小,生活稳定的小镇,大多数喜欢安逸生活的人们往往会选择一直呆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偶尔出去旅游。三个好友依然是邻居。
小时候脑子最活,鬼点子最多的杰长大了也具有双重身份。他平时在一家超市里当物流经理,同时也是当地黑帮的一个小头目。说是黑帮,但因为小镇不大,也比较独立,他们只是倒卖一些物品赚一些钱,并没有对人们生活造成太大影响。所以,警察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眼睁一眼闭,并不太管他们。
三个男孩中思维比较缜密,性格稳重的强,成为小镇的警察。他喜欢这个职业,做的认认真真,尽职尽责。模模糊糊地,他也知道自己的幼年好友偶尔在地下倒卖东西,但既然上司都不管,而且,杰只是通过倒卖多赚点钱,也并没有伤害或妨碍到任何人,他也就假装不知。偶尔,两个好友还会相约去附近河边钓鱼。
经历过变态劫持的罗,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一时难以走出来。但后来经过心理医生的长期治疗,似乎有所起色。虽然做为一个小职员默默无闻,工资没有多少,但他一如既往的温柔敦厚的性格,使他娶到一个长相平平,性格和善的女子,过着平静的生活。但自从那次事件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不但跟两个好友断了原本亲密的连接,只止于日常邻居之间的打招呼,跟其他人也很少来往。
如果不是在小镇公园里晨跑的人在树丛中发现一具尸体,三个人的日子也许会永远这样如山边人迹罕至的湖水一样,平静安逸地滑过去,直到尽头。
这是初秋的一个清爽的早晨,不冷不热的好气候,让公园里晨跑的人比往常多很多。随着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木斜斜地照在还带着些白露的草叶上,鸟儿们的叫声也从原来零零星星的啁啾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合唱,像起伏的浪潮,此起彼伏,给初醒的空气里增添了勃勃的生机。人们沐浴在清透的空气中,闻着草地的清香,心情舒畅。
突然,这和谐的气氛被一声尖叫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尖叫和大喊。跑步的人们都停下脚步,探着头,纷纷聚集过去,嘈杂的各种声音里饱含着惊慌。过了一会儿,警车带着尖锐的呼啸冲了进来。长长的黄色塑胶带子拉了起来,保护现场。在远离路边杂乱的树丛底下,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就像睡着了一样,在那里安静地躺着,身上衣服完整,没有任何血迹,但已了无生命体征。夺走少女生命的是胸前心脏处的一个枪伤。
强开着警车赶到现场。看到少女的脸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止,这不是好友杰的女儿吗?杰的女儿,颖儿,十六岁,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父母的离婚似乎完全没有在这个女孩心中留下什么阴影,她爱笑爱闹,在学校中人缘很好,很受大家的喜爱。杰跟前妻离婚时,颖儿被判给父亲。父女关系很亲密。杰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这连很多黑道上的朋友看了都说他把孩子给惯坏了。
当杰被通知赶到,看到这一幕可怕的场景,平常一贯喜欢嬉皮笑脸,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态度的人一刹那像堕入了地狱中,脸扭曲得狰狞可怕。抱着女儿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身体,这个心碎的人从粗壮的身体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如同掉入了插满尖刀的陷阱的狮子,满身伤痕,流着血,仰望着洞口的猎人,等待着马上来临的死亡。围观的人中的好几个妇女,甚至在这件事过了很久以后谈起来,说晚上做梦似乎都能听到这个可怜的父亲凄惨的吼叫声。
警察们仔细检查现场,却一无所获。附近没有任何异常。凶手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们只能挨个询问颖儿的家人,同学,朋友,希望能获得线索。
围观人群中,有个女人看到这一切后,脸色变得煞白,她按着自己的胸口,试图强行镇定下来,但四处张望的眼睛仍然揭示了她内心的慌张不安。这是罗的妻子。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的丈夫并没有按时回家。她等到半夜,才听到楼下房门被缓缓推开的吱呀声。
她很惊讶,丈夫作为政府小职员,下班时间固定,每天晚上都六点回家吃饭,这已经是多年以来的惯例。即使有时下班后,他会去公园或路边散散步,但也一定会在天色刚黑下来的时候及时赶回家。这种半夜才到家的现象,在他们十几年的婚姻中,算是第一次。
她披上大围巾,急忙下楼。看到丈夫罗仍然站在门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鞋都忘了脱,呆呆地盯着地。她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平素温和的丈夫一反常态地冷着脸没有回答,他疲惫,失神,好像刚刚参加完一场几千人的你死我活的大战斗。随后,他默默地脱下外衣,也没有洗刷,就倒在了大厅的沙发上。
她细心地发现,丈夫一边的脸侧,靠近耳朵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浅浅的好像被指甲挠过的红色印记,第二天这个印记已经不太明显,并已经被新出的胡茬遮住了大半。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丈夫外面的大衣和里面的衬衣都有鲜红的血迹,虽然血量并不是很多,但白色的衬衣和浅灰色的大衣,衬得鲜血特别明显。她没再追问什么,把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加了很多漂白剂。今天早晨,丈夫上班前,简单洗漱了一下,仍然什么也没有解释,就走了。她追问也没用。罗的嘴像上了把锁,一声不吭。
第二天,在公园里就发现了女孩的尸体。想起丈夫反常的晚归,脸上的抓痕,衣服上的血,颓丧的模样,以及奇怪的沉默,她的脑子在飞速旋转着,实在是太明显了!就像眼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箭头,指着她的丈夫,箭头上用清晰的大字写着:凶手即此人!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罗的妻子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询问着。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跟她自己一样,罗是个内心柔软温和,易动感情的人。有一次,在路边捡到一只翅膀没长全的小鸟,不知道哪里掉下来的,找不到它的巢穴,罗把它带回家,悉心喂养。可能因为没有经验,小鸟几天后就死了。他把它埋进花园。丽在窗边,看到丈夫背对着自己,站在埋小鸟的地方,肩膀一起一落抖得厉害,他在抽泣,连整个身体都在跟着颤抖。后边一连很多天,他都郁郁不乐,脸上带着悲哀的神色。
平时对于孩子们,其他人,他更是和气耐心。十几年的相处,她从来没见丈夫对小孩子们发过脾气。他虽然话少,但不管发生什么,都是默默承受,从不抱怨。丽也了解丈夫小时候被人带走折磨的那段痛苦经历,而她觉得,罗就像是色泽光润的咖啡豆,虽然生活如同研磨机,无情地把它碾碎,折磨,但它溶入水,加入糖,成为浓郁香醇的咖啡,在寒冷的冬日里,冒着阵阵白色的热气,带着回味无穷的香甜,给人们提振精神,带来温暖。
她因此爱他,敬他,有时她甚至出现幻觉,觉得他身上跟天使一般,环绕着白色的光。即使世界上的人都迫于压力不得已做了坏事,她也相信,自己的丈夫一定不会。
不管她做错什么,他总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安慰惊慌失措的她。只是,很多时候,她感觉罗心中都深藏着一股忧伤的潜流。她理解,这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每到这时候,她都会轻轻地环抱住丈夫的身体。
罗选择不要孩子,深爱丈夫的她也欣然接受,她明白,那道阴影太深,一时无法消除,他可能会觉得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不敢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遭遇吧。
这样温柔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杀人犯?她拼命摇着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心中深深的怀疑摇出去。可是,除了他,还会是谁呢?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听说杜鹃会把自己的蛋下到别的鸟窝里,等小杜鹃鸟孵出来后就会凭着自己的大个头把原来的幼鸟挤掉,独占温暖的窝,并独享鸟儿爸妈的养育。这种怀疑就像是丽把一颗杜鹃鸟的蛋放在了自己的心房内。原来在心窝里全然是对于丈夫的崇拜,敬爱,但这颗鸟蛋像一个不声不响的阴谋者,在默默地孕育着,等待着,未来终于有一天它会孵化成幼鸟,并长大,而把那些原来的感情统统挤掉。
警察在询问了很多人以后,发现了一些新情况。颖儿有一个男友,名叫晓峰,是她的同学。同学们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成绩优异的颖儿偏偏对班里垫底的差生晓峰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这男孩虽然学习不好,但性格直率,很讲义气,对颖儿也是一往情深。
对女儿向来要月亮绝不摘星星的杰,这次却坚决反对女儿的恋情,可能久混社会的他觉得这小子以后成不了大器,配不上女儿,于是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乱棒打鸳鸯的戏码。女儿平日受尽了老父的宠爱,这下可没法适应。加上青春期的冲动,两个少年打算晚上一起私奔。颖儿被杀的那天晚上,正是两个年轻人决定私奔的同一天。他们说好十点半见面。颖儿说过,她跟同学有约,要去酒吧玩一会儿,然后再回家收拾东西。
等警察找到晓峰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痛苦几乎赶得上颖儿的父亲,如果不是他弟弟和朋友们拦着,他几乎要上演一场现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晓峰消沉地告诉警察,他那天晚上,收拾好行李,一直等在约定好的地点,结果,女友没来。直到天色泛白,他才怀着一颗绝望的心回到家里,结果等来了一个让他加倍绝望的消息。他揉着红肿的双眼,发誓一定要找到杀死女友的凶手。晓峰也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他们约定的地点正在一个通宵营业的连锁店里,店里好几个人都做了证。
男友的嫌疑排除后,警察彻底成了无头苍蝇。颖儿平时没跟任何人有过节,而且她的衣服整整齐齐,身体也没有被侵犯。这说明应该不是有目的仇杀或随机奸杀。那么,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那晚在酒吧中的所有人也都被挨个质询。确实不少人看到颖儿和几个同学在聊天,但过了一会儿,她们就一起离开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痛失爱女的杰,一次次询问正在办案的强,在多次的失望后。他叫来了自己黑道上的朋友,决定放弃对于办事拖沓无用的警察们的希望,自己来找出该死的凶手。他发誓要亲手把这杀人犯送进不见天日的地狱。除了黑道上的朋友们到处打听线索,他自己也不断地询问认识颖儿的人,搜集着哪怕稍瞬即逝的蛛丝马迹。
期间,他也问过罗和丽是否知道什么。罗说不出什么。丽却约了杰单独见面,说出了那天晚上丈夫晚归的事情,但也许出于私心和怀揣的一点希望,她并没有说出罗衣服上有血的事情。杰听了,却不以为然。罗是自己的童年好友,多年的友谊,让他深深了解罗的为人。他觉得这不太可能。但这件事还是隐约地被他放在了心里。
变黄的树叶掉落得越来越多,就像日历上快速翻滚的页面,距离颖儿被谋杀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丽心窝中的杜鹃蛋已经孵化出小鸟,它贪婪地吸收着丽一天天增加的疑虑,恐惧,变得越来越大。丽发现,自从那一天,丈夫的颓废状态一直没有改变。她试着问了几次,他都装作听不见,保持着原来的沉默。
直到她有一天几近崩溃地逼问他:“罗,跟我说实话吧!求求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杰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那天晚上,你……求你告诉我吧。” 没想到,罗听了,脸色陡然涨成猪肝色,青筋顺着鬓角一路上爬,在太阳穴上像野兽的爪子一样暴起,即使在凉爽秋天的清冷空气中,他的额头上也立刻渗出了明显的汗珠。
往往平时一声不吭的老实人发起火的程度足以跟火山媲美,好像积攒,压抑了好久的岩浆终于有了个大爆发的机会,远远超过那些脾气不好的人。罗正是如此,他暴跳如雷,斜着眼,看着妻子,粗声粗气地吼着,责备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随后,他含糊地吐出一个解释:那天晚上,他看着有人不顺眼,就跟他打了一架。这就是身上血迹的由来,也是他为什么很晚才回家的原因。丽的心陡然凉了下来,这种明显的撒谎,让她彻底放弃了对丈夫最后的一丝信任。
多年的婚姻生活,她从没看过丈夫对任何人动过一拳一脚。不要说打架,他甚至从没骂过人,连责备人都是犹犹豫豫的,尽量轻描淡写。他的心如此柔软,即使别人对他有所冒犯,他也会一笑了之。现在,唯一让丽想不明白的,就是丈夫为什么要杀了颖儿呢?
又是十几天过去了,杰度日如年。寂静的墓园中,颖儿的新墓碑静静地立在那里,杰瘦长的身子站在墓碑前,阵阵秋风下,花瓣簌簌颤抖着。杰的手指轻轻抚着冰凉的碑面,嘴里喃喃地低语着。远远的,又出现一个矮一些的身影,一个穿着大衣的女人,缓缓地走近,这是颖儿的母亲,杰的前妻。两个人影逐渐靠近,高一些的影子虚弱地微微颤抖着,跟另一个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找不出其他线索,绝望的杰又重新想起了丽曾经提及过的事情。虽然他还是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决定再去询问一下。再三思考的丽已经确定了丈夫就是杀害颖儿的凶手,这几天,她内心恐惧内疚的杜鹃鸟已经长大,振翅欲飞。
看着每天依旧若无其事去上班的丈夫,想起那个躺在乱树丛中的可怜女孩,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疑虑,悲伤的情绪如同田野上肆虐的暴风一阵阵地撞击让她不由得时时颤抖,加上对于丈夫信任和敬爱的崩塌,以及她天性上的正直善良,让她几次在经过警察局时差点推门而入。但在内心深处,那沉淀多年的爱如封存的蜂蜜,仍然坚如磐石。这种来回拉扯的纠结痛苦让这过惯了平静日子的女人面容苍白,短短一个多月,她似乎苍老了很多。
当杰见到憔悴的丽,也是不由呆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丽,你认为,确实是罗杀了颖儿吗?” 因为上次丽说只是怀疑,从来没有确认的表示。她抬头看了一眼杰,眼神复杂而迷茫,干裂的嘴唇神经性地扯动了一下,心头上的重负已经让弱小的她无力承担,她默默地低下头,微微点了几下。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虽然还没到深秋,夜晚已然很凉,更何况是半夜。寂静的河边,罗惊诧地发现自己被四,五个身材高大的人围在中间。他接到杰的电话约他河边见面,似乎是有急事。他也急忙赶了过去。
天色太黑,看不清人的面容。他只听到杰在冷冷地询问:“罗,告诉我实话,是你杀了颖儿吗?” 罗大惊失色,但他随即坚决地回应:“不是!”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脸上像是突然被炸弹袭击一样,无数处地方尖锐地疼起来,口里一下子充满了血的腥气,是旁边的几个人在不客气地朝他挥拳。
还没等把口中粘腻的液体和碎牙的硬物吐出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沙袋一样被人从正面连续击中,打得飞了起来,又重重地跌在沙地上。脸向下,他觉得鼻尖湿湿凉凉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一阵剧痛从体内迸发而出,他嘴中不由自主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杰揪起他的衣领,面对着他,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语调平静不带一丝感情:“罗,我只要实话。即使是你杀的,只要说实话,我会马上让人送你回家。老朋友,事实,是我唯一的要求。” 罗仍然痛苦地摇了摇头。
“那你那天为什么回家那么晚?还神情异常?” 杰大声吼着。
听到这句话,罗的身体一抖,脸上也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张开嘴:“那天晚上,我去了酒吧,看到过颖儿。她们离开后,我过了一会就走了。这个跟你以前说过。
在回家的时候,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里面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正在抓着旁边一个十几岁男孩的肩膀。那孩子的神色.....”
说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知道,那孩子是被变态劫持了。跟我以前一样.....我胸里跟燃烧起一团火来一样,烧得我忍不住冲过去。我砸了那男人的车窗,揪出他,随手抓了个什么东西,使劲砸他。
我想,那时候我已经疯了,这辈子我从来没那样打过人。可是,那么多年前的回忆,好像全出来了。我控制不住。等我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没气了,跟个废纸袋一样横在地上,我身上都是血。那男孩子已经逃走了。后边,我花了不少时间,把那人的尸体埋在了树丛里。所以,我回家很晚。”
杰皱着眉头,脑子里的思绪像匹烈马,跺着脚,嘶吼着,在两个太阳穴狭窄的空间中来回奔跑。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神狂乱,声音嘶哑:“我不信!不要骗我!最近没有人失踪。没听强说过他们发现这样的案件。你在胡说!我要实话!实话!”
罗眼神惨淡,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吭声。
看他如此顽固,杰把他往地上一丢。旁边几个人蜂拥而上,把罗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宁静的河边,漆黑的夜色中,只听见硬拳无情击打人体的砰砰声和低低的隐隐约约的呻吟和求饶声。
过了好一会儿,这几个壮汉也都打累了,往后退了几步,直喘气。杰重新拎起这个已经半死不活的躯体,耐心地重复自己刚才的话:“告诉我实话。我只要事实,说实话,马上让你回家。”
罗的眼睛勉强睁开一丝缝,吐了几口血,似乎凄惨地苦笑了一些,顿了一会儿,含糊地说:“是的,是我杀的.....那天晚上.....在酒吧,看到颖儿跟几个同学在喝酒......后来.....我就跟着她.....到了公园....我就开了枪……”
杰的声音压抑着,颤抖着:“为什么?”
“因为....嗯.....因为我嫉妒她美好的青春......因为我从来没快乐过.....”罗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一个凉凉尖利的东西迅速地刺进自己的腹中。杰的脸离自己这么近,满脸泪水,咬牙切齿。他张了张嘴,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体倒在地上,略微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第二天清晨,宽阔奔腾的大河中赫然出现一具尸体,肚子上的伤口里仍旧在丝丝地渗出血来,随着冰凉的河水漂流而下。这软绵绵的身体像一片落叶一样顺着波浪起伏,没有声息,静静地,等待着被人们发现的那一天。
上午,公园内,杰静静地坐在长凳上,抿着手中杯子里的热咖啡,昨天晚上虽然为女儿报了仇,却并没有感到报复的痛快,反而,他的心情更加低落。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头很沉重,胸口发堵。强打电话给他,说有事情当面说。头胀胀的,他还是挣扎着出门了。
公园地上铺满了红黄的落叶,形成几片巨大的织锦。一阵小小的旋风在地上卷过,带起几片枯叶,像旋转的舞裙一样,不久,叶子掉落,又归于沉寂。鸟儿们的声音少了许多。天阴沉着,灰色的云层在天边像沉重的木箱一样堆积着,抑郁萧瑟的景色让人也不由得心情压抑。
不一会儿,他等的人到了。强小跑着过来,一屁股坐在杰身边。他有些气喘吁吁,但脸上却放着光彩,眼睛也熠熠发光。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强的声调因激动而略有颤抖,还含着一丝得意:“杰,凶手抓到了!是颖儿男友晓峰的弟弟!
因为嫉妒颖儿分走了哥哥的宠爱,这个才15岁的孩子心生不满。那天晚上,他偷了父母的枪,在颖儿必经的路上,想吓唬一下她,让她不要再缠着哥哥。但这孩子一时紧张,挥动手枪的时候不小心扣动了扳机,正好打中颖儿心脏.....他后来把手枪还回去,装作没事儿发生。他哥哥因为悲伤也没发现事情异常。直到最近,晓峰终于觉得弟弟神色不对,抓着他使劲逼问才知道真相。唉, 谁会怀疑到这孩子头上去呢?不管怎样,这案子终于了结了。”
说着,强的大手在杰的肩膀上有力地拍了几下。“好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希望你安心。我不多说了,还要去办另外一个案子。最近在废弃工地上发现了一具男尸,好像被人砸死的,好在不是本地人。因为想尽快查到对颖儿下手的人,警力有限,这个就暂时搁置了。我得赶紧走了。下次聊。” 说着,他匆匆地离开了。
杰默默地望着空荡荡的公园,凉凉的秋风拂面而过,带走了他微弱的几乎难以听清的一句低语:“如果早一天查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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