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1期“微”专题活动。

窗外，夜色渐浓。

雨声淅淅沥沥，不急不缓，却将丝丝凉意铺陈弥散，浸透人的身心。

扑倒在床上的姿势，自回家开始，已保持了两个多小时。累，四肢也有些僵硬的感觉，但，依然不想动。

进门前，她已关闭手机，阻断一切搅扰。今夜，她只想放任自己的情绪流淌——崩溃痛哭也罢，默默伤怀也好，总之，她要撕掉风轻云淡的面具，面对真实的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把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埋入心底，从不触碰。她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岁月足以抚平心伤。

她也深信，或迟或早，总有一天，她们会在另一个空间重逢。而外婆的先行一步，不过是要提前为她准备好一切，让她有人爱，衣食无忧。

“所以，囡囡，这只是一次短暂的离别，你要好好生活，听舅舅的话。要是哪天你妈回来，不要怪——她！”枯瘦的手，粗糙，冰凉，抚上她的脸，抹去她的泪，然后，轰然跌落。

外婆去后，一切按部就班：她如期长大，成绩优异；舅妈待她极好，衣食住行都为她打点妥帖；大学毕业后，舅舅托人为她安排了工作；表弟视她为亲姐，最喜欢赖在她身边姐姐长姐姐短。

她没有理由悲伤。

然而，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所有尘封的记忆如巨浪翻滚，冲出她小心建起的堤坝，只一瞬间，便将她淹没。

那一刻，理智出走，她发疯一般冲过马路，扶住老人孱弱的肩膀，哽咽难言：“外婆，是您回来了吗？”

外婆离开的那天，也如今天一样，雨雾如烟。她呆坐在门口，看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沉默地进进出出。

邻居奶奶告诉她，外婆入殓前，谁也不能哭，否则会惊扰外婆的灵魂，令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外婆还能回来吗？等她回来，我能跟她说话吗？我想知道，她一个人会不会孤单？我还想告诉外婆，囡囡想她了。”她强忍泪水，却成功地让邻居奶奶红了眼眶。

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又再婚，谁都说不方便带她。母亲把她丢给外婆，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她是外婆带大的，最亲的人也只有外婆。

如今，外婆也要离开了，她该怎么办？失去了外婆的庇护，她如何自处？

“一七回魂夜，外婆会回来，她还要看看她住过的房子、养的狗狗，还有，她最不舍得丢下的你。”舅舅摸摸她的头，转身又去忙。

那晚，风凉雨湿，她拉开窗子，凝望黑乎乎的大门口。她期待着，期待门被推开，期待外婆佝偻着身子迈步进来，期待那声温柔的呼唤：囡囡，来吃果子喽！

她把脸贴上窗棂，感受冰凉的雨丝拂过脸，拂过手指尖。寒意如带了电，抖抖索索，四处流窜，只几秒钟，她便浑身冰凉。只有心依旧跳得热烈——咚咚，咚咚，咚咚……

雨雾茫茫，她努力伸长脖子，却只见一片迷蒙的烟雾漫天漫地，无边无际。大门，依旧紧闭，无声无息。

“不来也好。外婆身体不好，淋雨会生病，我又不能在身边照顾她……”她不许自己失望。每次她失望，外婆就会伤心。

她是被舅舅按进被窝的。舅舅说，外婆已经变成天使，守护她平安长大。“天使是透明的，你看不见她，只能用心感觉。你听，那些雨声，就是外婆在叫囡囡、囡囡……”

此后，每次下雨，她都会凝望静听，看雨滴落窗台，敲出声声呼唤：囡囡，回屋来睡喽，外头冷！

今天，是外婆的忌日，雨也如约而至。

一大早，舅舅发来信息：囡囡，你妈要回来给外婆扫墓，你过来见一面吗？

盯着手机上的字句，回忆铺天盖地而来。良久，她才稳住心绪回复舅舅，说今天有重要会议，之后还要随上司出差。“等我回来再去看您和舅妈吧！”

舅舅明了她的心思，也不多劝，只叮嘱她天凉加衣服，千万不要感冒。

放下手机，她继续洗漱。看时间还早，就去厨房煮了牛奶麦片，放一碗在外婆的照片前。

照片中，外婆笑得拘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站在椅子旁边，歪头靠在外婆肩膀，露出豁口的牙，笑得没心没肺。

这是外婆唯一的照片，发黄的纸页上留着岁月的痕迹。她小心地塑封了照片，又翻拍了数份保存。这是她最温暖的记忆，不容有失。

“啪啪，啪！”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是她熟悉的节奏。

“囡囡，过来喝汤。就知道你没吃饭。”舅妈一向善解人意，半句不提舅舅的信息。“秋凉了，不吃饭容易胃疼。你先喝汤，看你喝完我就走。”

她抱住舅妈略微发福的腰身，撒娇地轻轻摇晃。

人生从来不少疾苦，也总有丝丝甜意，抵消苦涩，慰藉心灵。

夜微凉，心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