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濛濛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今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在这样雪雨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
只有在半山腰县立高中的大院坝里,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院坝,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满珊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像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雅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持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看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脏脏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糸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己经短窄得吊在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要露肉了。(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子早己经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跛女子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己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晴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点残汤剩水。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濛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像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测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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