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心窝子说,刘村是个过日子的好男人,除了闷。
不管是让他干什么样的活,他都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劲,一门心思地扑在活儿上,再也没有别的念想。
在工地上和泥灰是这样,推小车是这样,搬砖砌墙是这样,在租住的小院里刨地种菜是这样,到了晚上两口子上了床也是这样。
第一次的时候,他很紧张,很拘谨,红着脸喘着粗气,明明很想却又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了惹恼了我似的,就像粗手大脚的庄稼汉平空捡到了一个细瓷花瓶,生怕一不小心会碰碎了似的。
我闭着眼睛,抿着嘴角,把脸儿歪向一边,等待他的觉醒,或者他的野蛮爆发。
那一刻,我内心比刘村想得要多得多,但我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他:当我闭上眼睛,我首先想到了辛梦远,想到了那个晚上的放肆和疯狂;我还想到了魔鬼弄脏的床单子,想到了马上到来的一切……
该来的都要来,期盼和抗拒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
刘村终于暴露了男人粗野横蛮的一面,当他的犁铧终于插进属于自己的土地时,他积攒了二十一年隐藏了二十一年压抑了二十一年的所有勇气所有豪迈所有专制一下子喷发出来。他像一名初上战场挎刀厮杀的战士,一旦刀上沾染了血,他便眼睛充血的野兽般发了狂,东奔西突,纵横驰骋……是的,他干什么活儿都不惜力,但干什么活儿似乎都不如此时他耕耘自己的土地更有激情。
我真正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
我闭了眼,呻吟着,眼角流出的泪珠明汪汪的,像是叶上的露珠迎接朝阳,迎接晨风,迎接走过路过的第一个行人……魔鬼死了,辛梦远的影子在这幸福的战栗中扯成了碎片,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了刘村,而我火热的身体无疑更给了他无比的力量,他嗥叫着搂紧我,翻滚着,发起一轮又一轮猛烈的攻击……
我咬着他的胳膊,咬着他的肩膀,我的汗水和他的汗水混在一起,我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到我的嘴角滑到他的胸膛上,我伏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地哭了起来,而我的哭让刘村一下子恢复到平日的拘谨和木讷——这个呆子!
我攥起的拳头敲着他的胸膛,嘴里模糊地呓语:“我高兴……来……来……”
我成了刘村的女人,我心甘情愿地变成了刘村的女人。
我幸福,我满足,我呻吟,我战栗……
在刘村锋利的犁铧耕入属于他的那块土地时,那尖锐的犁铧扯碎了囚锁着土地多时的魔鬼的幽灵,把那阴寒与痛寂一下子耕得粉碎,让那一寸寸的土地翻转过来,接受阳光的温暖,土地显然也品尝到了犁铧传递过来的温柔和蜜意,也就把自己一寸寸的肌肤像花儿迎着风儿绽开一样迎向那犁铧……
野蛮是一种最温柔的侵犯,撕扯是一种最甜蜜的陶醉。我伏在刘村的胸膛上,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小小的猫,让整个身子都感受到这个男人胸腔里传递出来的喜欢和甜蜜。
我偷偷地在心里赌咒发誓:忘掉一切,安安分分地做好刘村的女人。
日子久了,成了老夫老妻。可刘村的脾气却一点也没改,一句哄人的话不会说,只知道闷着头实打实的忙活。有时我也逗他:“你……也说点……什么?”
刘村一边不停地劳作,一边闷着声问:“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此时该说点什么,然而在我的身体绽成一朵花儿的时候,我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可他什么也不说,只知道更努力地劳作——深耕,细翻,勤播……
我不再为难他说话,脑子里却一下子蹦出打工时室友们的谈笑:“你可得小心……小心火力……火力……”
女儿的出生,给这个租住的破旧的小院增添了无尽的春光。
老婆婆听说生了个丫头片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那脸上明显挂了几丝失望。有时我在半睡半醒之中,偶尔听到老太太的叹息和叨叨:“丫头片子,唉……”
可刘村却高兴得没法说,睁开眼看着那团粉粉的肉嘟嘟的小东西,脸就像开了泉的春水一样流淌不尽的笑意,一会儿摸一摸,一会儿摸一摸,然后傻傻地笑一声,笑声还没落地呢,又凑过身子来摸那团小东西。
老婆婆勉强伺候了半个月的月子,我和刘村商量:“老太太呆不习惯呢……有点挂脸……”
“没事……长了就惯了……她没事儿……”
我早已下了床,除了不用凉水洗刷东西,几乎可以干任何事情了。那天刘村上班,我和婆婆张口一说自己的想法,老婆婆很是高兴,嘴里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愉快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刚半月,你行吗?”刘村回家一看老太太已经走了,不停地挠头。
我笑了笑:“没事儿,你多干点……”
刘村每次上班前,恨不得把所有的活一下子干完,临出门,他又扭回头:“尿布放了盆里,你别动,我回来洗……”
我守着婴儿,那团粉粉的肉肉的小家伙让我内心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温柔、甜蜜和幸福,看着屋里屋外一刻也不肯闲着的男人,我相信如果他的手掌足够大,他恨不得把我和女儿时时托在掌心里,如果能够,他恨不得一下子把家里所有的活都忙完,然后,他才能安心地离开家云上班。是,他个子虽然不矮,但长得确实算不上帅,不会说让人耳热心跳的甜蜜话,不会变着法的献殷勤,他只会默默地干活,恨不得把心捧出来疼爱一个人……我很满足。守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抱着一个粉粉的婴儿,偎着一个厚实的胸膛,我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心。
满院里都是阳光,就连墙根的菊和鸡冠子花都散发着阳光的温柔。低矮的红砖院墙,单扇的黑漆木门,此时在我心里全有了它们自己的语言,它们似乎望着我,用揶揄的目光笑着我被阳光滋润得水滑油亮的脸,分享着与我一样的幸福……
望着门外渐渐走远的男人,我又想起了在青岛打工的室友,想起他们对刘村的评价,禁不住笑出声来。
院门外的墙根里,菊花的叶子绿得发黑,在阳光下蓬蓬勃勃。丝瓜的藤蔓缠着树爬满了墙,黄色的花朵开得满墙上都是,黄色的花朵映着金色的阳光,使得街上的空气都有了颜色,都有了丝瓜花幽幽的香气。鸡冠子花长得格外肥壮,大朵的鸡冠子高高地昂着头,像将军巡视战场一样威风凛凛,刘村下了班一头钻进屋里,忙不迭地把女儿抱出了院子,看那肉团团的小家伙在地上爬,刘村也孩子似的趴在地上,不停地摆弄着女儿的脚丫,任女儿沾满泥土的脚丫蹬乱了他的头发……
我心里闪过一道电一般的震颤,这股震颤激起我内心幸福的波涛:这就应该是我想要的日子吧——如果院子是自己的,如果屋子再大一些,如果一家三口经常手拉着手逛逛公园或者超市,我简直做不出比这更美的梦。
好了,朋友,先请大家歇一歇眼睛,如果坐累了的话就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或者喝一口茶。如果你对这个故事还有兴趣,那就请允许我来接着讲述韦一巧的故事。
现在出现在我们眼里的韦一巧,不,她已经改回了小时候爹给她起的名字韦二妮,已经完全是个临街摆摊的成熟妇女形象了。
摆摊的妇女韦二妮依然像以前那样精明能干,只是从外形上来看,她比姑娘时期脸更圆了一些,身形更丰满和圆润,尤其是原先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不见了,被她绾成了一个大大的髻,像一只墨玉色的小碗扣在脑后,一根乳色的发针穿过细密的发网,透着晶莹的光泽。
都说同行是冤家,尤其这街头小摊子,挨着摊子做生意更是容易生是非,为一寸土的摊位,为争顾客,他们经常相互攻击,当面大骂甚至大打出手,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贩夫走卒,引车沽浆者流,自古以来都是下九流,出现这样的事儿,人们大多一笑,眼角闪一丝轻蔑的笑意,没有谁放在心上。
可几年下来,韦二妮和相邻的几个摊主处得亲如姐妹,这不,眼看雨来了,二妮收拾好自己的摊子,正忙着帮李姐拾掇呢。
这李姐大概得有四十岁,两个人如果离开摊位并排走在大街上,搭眼一看就是母女两代人。她和韦二妮处得很是亲密,一口一个妹妹叫得简直像是吃一个奶头子长大的。说起家里情况,她和韦二妮差不多,都是从下边的乡村来县城租房子,她的老公在不死不活的电池厂上班,工资不高,但时间靠得很紧,李姐有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小学,都已经到了上学烧钱的年龄,压力同样不小。
天地间一片昏黄,风卷狂沙打得人脸生疼,像玻璃的碎片刺在皮肤上一样,几乎要划出血来,乌云如团山,顷刻间似有碰撞崩塌的样子,闪电撕开血红的口子,隆隆的雷声让人心慌。
一阵子手忙脚乱,当狂风吹断了路旁的树木暴雨如注的时候,她们刚好把最后一件家伙什搬进了屋里。
“今天多亏了妹妹你了,俺家那死鬼一点忙也帮不上,你手脚真麻利,不然,今天肯定要淋成落汤鸡了。”
李姐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表示着她的感谢。
“说什么呢,都是姐妹,相互帮衬着过日子,平日里姐姐也没少帮俺啊,我接女儿的时候,不也是你给照顾着摊子吗?”
韦二妮笑了笑,轻描淡写。
“坐下歇会儿,这雨下起来一时停不下来,喝口水,咱姐妹也匀匀地喘口气儿。”
李姐张罗着沏茶,给二妮端过大杯茶水。二妮接过杯子,两手捧着,似乎那水杯的温暖能平息她此时的疲惫。
“你真能干,二妮,姐姐特别羡慕你,什么活儿到你手底下,三下两下就妥了,我不行,笨手笨爪的,全凭笨力气熬。”
二妮笑了笑:“咱都一个样,不下笨力气咱还能吃什么喝什么,没别的本事,就凭咱的笨力气呗,反正得吃饭,得穿衣,孩子得上学,一家人吃喝不是小事,不忙活怎么过?”
李姐瞧了眼二妮,笑着打趣到:“你家刘村好福气,能把你娶进他家门,真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
“还矮香呢!搭伴过日子,一天天地熬吧,谈什么福气不福气。”二妮抿了抿嘴,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姐往前凑了凑身子:“你家刘村有一把子蛮力气,成天给老牛一样,干活不惜力气,是吧妹子?”她坏坏地看着二妮笑,“也是,放着这么块好地,是得不惜力气。他才舍不得荒废,天天使劲拱呗。”
二妮满口的茶几乎喷了出来,她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啪”地敲在李姐的大腿上。
“老不正经,你怎么知道他一身蛮力气,拱过你啊?什么时候?怎么拱的?快点说说!”二妮的嘴可一点也不吃亏。
李姐也笑了起来。
“有你这块肥地,他还有心拱别人,嘿嘿,我要是刘村,我也天天拱你,女人这块地,越拱越肥……”
两个人逗笑了一会儿,屋子里全是快乐的空气,窗外大雨纷纷,屋内却似乎阳光灿烂。
“不过,二妮啊,姐得给你说点正经的。”李姐一口喝光了半杯子茶,把茶杯放到桌子上,神情没了刚才的喜笑,“你做生意是把好手,可是……”她顿了一顿,似乎犹豫着什么,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心眼太实,做咱这样的小本生意,你得精打细算成本,里面道道太多了,姐不拿你当外人,我给你说说。”
“嗯,太好了,姐姐,你可真得教教我。”
二妮起身给李姐倒上了茶,二人坐在小马扎上,面对面坐着。
“你打饼用的油和面,都是从商店里买的吧?都还是原装正品的,那得多贵?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咱进货渠道多的是,傻妹子,同样一桶油,二秃子进给我们的油,价钱能便宜一半还多,这不是成本吗?同样一袋子面粉,商店和外面小摊的相差五六块钱,这不是成本?还有肉馅,用五花还是用精肉当然更好,但你想想,咱起早贪黑地做出来,站一大早晨卖光了,除去成本能落多少钱?光肉的成本你得多花多少钱?做咱这小生意的基本都有固定的点,肉摊子卖不出去的边角料、剔出来的肉沫子可就便宜多了……”
韦二妮没说话,望着李姐,她相信李姐是把她当朋友才会这样说,做生意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窍门,如果不是朋友,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东西的。
“咱这小本生意,不就得一点一点地往外抠,这里一点,那里一点,集到一起说到咱的买卖上可就是个老大的点了,是不是,妹妹?”
二妮点头,小本生意精打细算,这点在韦二妮的脑子里明白着哩。
“二秃子的油能吃吗,你看他那装油的桶脏儿狗鸡的,别说吃,看一眼都让人反胃,姐?”
“哎呀,能吃,一样的味儿,甚至比你用的油都香。”
“可我听说,他的油不干净,没法子吃,听说都是饭店里回收熬制的垃圾油……”
“什么垃圾油?你见过?你怎么知道就是垃圾油?”
二妮轻轻地说到:我见过那些去饭店收垃圾的脏水桶,我看一眼就想吐,听说,他们收的那些垃圾就能炼油……”
李姐瞪了二妮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怎么不能吃,这是你不知道,二秃子告诉过我,咱这县城的小摊子基本都是用他的油,包括一些大的饭店,人家能吃,咱的不能吃?你就是实心眼儿!”
二妮低着头,没有争辩。
“就说这肉馅吧,二妮,你知道多少?我可听说有的人把纸箱子泡碎弄成沫掺在肉里当馅子,人家不一样卖得很好吗?咱只是用点便宜肉降低成本,也不算坏了良心,再说了,你的馅子再好,油再好,又有谁知道?大家都这样,你不这样,可是容易招恨的,傻妹子。”
“良心别人看不见,就可以不要良心吗?”二妮心里念叨,不过她这话没有说出来。
“纸箱子当肉馅?”
韦二妮惊讶得张大了眼睛,她连想都没想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儿。
“这样的事儿多了,你成天光知道傻乎乎地过日子,没听说而已。那个倒腾旧自行车的王麻子,他卖得自行车没内胎,里面缠得是一根麻绳子,你没听说过吧,人家找上门来,王麻子翻脸不认账,还把人家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有那个倒腾农药1605(当年很常见的棉田杀虫剂)的三黑子,听说有一家两口子打架女的想不开,一口气喝了半瓶,竟然没有死!那可是剧毒!你说这三黑子是杀人呢,还是救了人?”
韦二妮摇头,苦笑,满脸的不可思议。
窗外雨小了许多,天上似乎露出了阳光,有点刺眼。
“姐,像你说的那家纸箱子肉饼,他们家的人也敢吃自己的东西吗?”
李姐哈哈大笑起来,她有点嘲笑这个手脚麻利心眼实诚的傻妹妹。
“他们家肯定不吃啊,你傻啊?他们怎么会吃呢,做出来是挣钱的,他们怎么会吃呢?”
“丧良心!”二妮在心里暗自骂道。
“自己都不吃,怎么就好意思卖给别人?”韦二妮心里这样想,嘴里便也这样说了出来。
“做生意嘛,生意是生意,日子是日子。”
二妮不明白,这做生意不就是过日子吗,怎么还就分开了呢。
“雨停了,李姐,我得回家赶紧收拾一下,满屋子东西,乱得没个插脚的地方。”她站起身,笑着对李姐说。
“你反正没个闲的时候,一辈子就是出力的命。”李姐也站了起来,笑着送她。
“能出力也是福,姐,咱出自己的力,流自己的汗,每一分钱怎么来的都看得见,吃饭睡觉也踏实。”
李姐热情地拉住二妮袖子:“妹子,二秃子的油,你如果想用,姐给他说一声,省不少钱呢!”
“姐姐想着我,我高兴呢,油的事,我用的时候给你说,你等我信好吧?”二妮不忍心拒绝,她知道李姐内心是真诚的,李姐不是坏人,她只是正经做生意而已。
“你呀你呀,好,我听你信儿。”李姐望着二妮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韦二妮最终没用二秃子的油,她也没有听从李姐的建议,从肉摊子上进什么肉沫子边角料,她依然像以前一样,从商店进她需要的东西——她无法接受一个事实,自己做的东西自己都不敢吃,做这样的生意,她没法安宁,夜里要做恶梦的!
她把李姐提供的那些信息告诉了刘村,刘村叹了口气:“像你这样实心眼子的人有几个?不赔就是赚了。”刘村知道老婆的脾气,他还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何况他也不想改变。
“简直是他妈的丧良心!日他娘,自己家的人都不吃,还腆着脸子卖给别人!”转过脸,刘村这个老实人罕见地破口大骂起来。
听了刘村的话,二妮彻底地安下心来,她望着黑黑的刘村,不由地想起了李姐的玩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咋?”刘村傻傻地望着她,“你笑啥?”
“李姐说你浑身蛮力气,成天牛拱地,你拱过她?”
刘村一把把二妮摁到了床上:“你想拱了?好好好,拱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白开水一样无滋无味。一晃,二妮和刘村的女儿已经五岁了。
女儿叫小凤,名字是二妮起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像凤凰一样,实现她小时没有实现的愿望。
两口子的日子相当忙碌,上工,摆小摊,幼儿园接送女儿。
泥里,水里,风里,雨里,一晃七八年的日子过去了。
她和刘村几乎没有语言的交流,有时两个人坐在家里,刘村抽烟喝水,二妮静静地想些心事。
他们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日子?”二妮觉得是,可又觉得分明不是,但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眼看快三十的人了,还成天乱寻思!”
已经八年了,韦二妮从那次逃出家乡,她还没有回过一次家,甚至她强迫自己不想,不知怎的,家成了她的伤心地,一想到家,她就会想起辛梦远在她家避雨的情景,就会想起娘反锁大门“呱嗒”的声响。
岁月是本古老的线装书,脱线了,卷页了,退色了,你无可奈何,你可以一次次翻开,在阅读中流泪,在点评中回忆,可是,你却永远无法改写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她不想,可并不意味着就能不想,她经常梦中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头,望着窗外的月光,月光下的小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爹身体还好吗,他和娘还经常吵架吗,他们是不是也会对着月光想念他们的二妮子?
她还是会不由地想起刷锅中学,想起吕老师讲话的样子,想起辛梦远,想起歌,想起诗,想起小河沿,想起那张刺眼的大红榜……
有时,韦二妮很满足。有时,却又忍不住地叹气。
她甚至背地里咒骂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个检点的女人,结婚之前失了身刘村没有介意,可结婚后,刘村对自己这么好,可为什么有时候还管不住自己去想那段伤心的往事?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淫荡的女人,不然,为什么明明是刘村在和自己亲热,却恍惚中变成了那个夜晚那个男人?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会背叛刘村,可她却总是管不住内心,她一次次地骂自己,甚至气急的时候会劈脸给自己几个耳光,可总有时候,或者月满中空,或者雨打窗棂,内心一次又一次地胡思乱想。
近段日子,她突然觉得刘村不大正常,她总觉得刘村有事在瞒她,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有什么事可以瞒着她。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一次,二妮忍不住问刘村。
刘村傻笑着摇头:“没,没啊。”
“你一定有事,坐卧不安的,瞒不了我。”
刘村摇头。
这个木头,除了拱地的时候,平常总那么无趣,你想问他什么,他习惯摇头,傻笑。
唉!
这天,韦二妮从集市上大包小包的进了货,还没进门,二妮叫着刘村出来帮忙。
“过来搭把手,快点刘村,收拾东西!”
大门开了,刘村跑了出来,然后又有两个人影跟了过来。
那分明是爹和娘,他们,是怎么找到了这里?
韦二妮愣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两个苍老的影子分明就是爹和娘!
她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她一把抓住爹的胳膊,咧着嘴,哭着喊到:
“爹!你……你……怎么来了……?”
二妮手里的货掉在了地上,天突然旋转起来,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像抽去了筋骨的似的,眼看着萎在地上,刘村一把搀住她。
“二妮,我的苦命的闺女啊!”
爹一把搂过二妮,爷俩抱头痛哭。
娘看着他们爷俩,像木偶似的,那神情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只是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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