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村庄被戏称为3861部队。村里年纪轻的男男女女或中壮年们陆续进城,留守村庄的都是一些妇女,老人和孩子们。
哥哥和我相继入读小学,家里开销大起来。母亲试探着问父亲,要不要也去北京或深圳打工。父亲呵呵笑着,现在不是挺好?!再说乡里乡亲、大队里的很多事情,总要有人挑头干,我走了就没人了。母亲一时无语。
95年,一场大旱。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土地皲裂开一道道吃人的口子,啃噬着老农人的心。父亲带着老人、妇女赶到一大队唯一的那口古井旁,意外地发现井水已干涸。眼睁睁看着地里的庄家发黄、干枯,直至一把火点着化为灰烬,父亲和留守的女人们为当年的颗粒无收悲痛不已。
当年秋,父亲叫上族里的老人、妇女代表聚会商议。大伙都支持父亲打一口新井的提议,可哪里有经费呢!“我来搞定”,父亲一锤定音。接着,父亲一趟趟地跑村委,仍旧无果。多年后,当镇信贷社的业务员把我家大门门槛蹭的发亮,婆婆妈妈赖着不走的时候,我才知道父亲竟然以个人名义去办了一万整的借贷。要知道,那个年代一万块何其稀有,镇上也没有几个万元呐!父亲靠借贷来的一万块,买来三十几米长、钢筋水泥混作的超大直径圆管,再从隔壁镇请来专业的打井师傅。因预算有限,父亲又动员村里一些热心的中年妇女,一起支持打井作业。于是,专业师傅开始打井。父亲现场指挥,中年妇女负责泥沙清运,爱常豫剧的张大爷,爱哼小曲的王大娘现场烘托气氛,饭点时间孩子们则提着竹篮来送饭。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浩大工程收工,接通电源、当清凉的地下水汩汩而出,众人欢呼。
父亲如释重负,又欣喜若狂,满是老茧的手掌摩挲着宽大的额头、疲惫的双眼,背过身去,等他再转过来,我发现他的眼圈通红,络腮胡爬上大半个脸,头发乱如麻、混着黄白的泥土沙。
翌年的夏末,连日大雨,河水暴涨,急流冲走了爷爷先前架起的木桥。一次放学回家,我远远看到家门口堆放着好多树干和枝丫。父亲告诉我,他要自己出力为村子里修一座桥。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件事的不易,父亲为了一座桥几乎砍光了我们家自留地那片茂密的小树林,粗的树干被父亲卖掉,买了架桥需要的锯子、凿子、大锤、钉子、其它工具等等。不仅如此,为了凑足做桥墩和桥面所需的各种木材,父亲还变卖了我们家准备过年卖肉换钱的大肥猪,挨家对邻居们好说歹说,他们中的最后一家才同意把自家树木卖给父亲。后来,木桥修好。村里的老人、小孩、妇女可以自由地通行了。
我常常看到,夕阳下父亲背着手、沿着小路踱步,走上他亲手搭建的木桥。落日的余辉洒向奔腾的河面,洒向连接两岸的小桥,洒向父亲,父亲的面庞因此染得通红。
多年后,木桥不再,村子边的小河照常流淌。当我走过新农村惠民工程建下的巨型混凝土拉索桥时,我常常想起父亲亲手建造的那架桥。被戏称3861部队的小村庄,还保留着那口生产灌溉专用的水井。我想,那不仅是父亲作为生产队长、为一方水土人谋求生活的杰作,更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给子女留下的最浩瀚、恢弘的精神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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