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生长在村子里的姑娘。皮肤白皙,眉眼如画,唇红齿白,身材窈窕。这样的姑娘在村子里那一众女人里太显眼了。她叫雪蓉。
雪蓉对自己的美貌是有所察觉的。因为看多了女人们眼里的艳羡,听多了女人们的赞美,也感受到了来自男人们太多的打量。
雪蓉读书少,她们那一拨的孩子们大部分上完小学就不再上了。雪蓉不上学后,在家里呆了两年。普通的家庭,还有两个妹妹要上学,她就帮着妈妈照顾家里。父亲因为家里没有儿子,过日子也不上心,每天在外面吃吃喝喝的。
妹妹们不上学后,雪蓉去城里找亲戚打了几年工。有媒人给她说婆家,最后父母同意了离她家不远的一户人家。
这样,雪蓉出嫁了。娘家在西头,婆家在不远的东头,村子小,雪蓉走着就回了娘家。一日日地,她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生活着。
雪蓉的丈夫个子不高,样貌普通。婆婆个子矮小,不声不响的。公公原来常年在外干活,年龄大了才回了家。
雪蓉有了大女儿,一日来我家串门。我那天正好在娘家,看她有些憔悴,就问她,别人坐月子后都白白胖胖的,你这是怎么了。因为年龄相近,她和我说起来。
她的话让我震惊,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男人。她晚上睡得深,孩子啼哭有时候醒不了,她老公每次都要把她骂醒,不喂奶的时候他即使自己换了尿布,也要骂她一顿。
她还说起,没想到他脾气这么不好,这么自私,不合他的心思就使劲骂她,有一次暴怒的他竟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是个爽朗的人,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有泪。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我不明白她男人怎么不知道心疼呢?
日子就这样过着,后来她又有了一个女儿,二女儿也上了小学了。我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没怎么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的生活好些了吗。
有一年秋天,我回家听母亲说,雪蓉腰椎出了问题,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了。我想着去看看她。
天有些冷,我裹紧大衣,围好围巾,去了她家。一进院子,看到地上一层的黄叶,院子里很静,不时有叶子打着旋飘落。
我喊她,没有回应。进了堂屋,东西杂七杂八地放着,没有人。去了她的屋子,东西也乱七八糟地放着没个落脚的地。屋子里也没个暖和气。
我看到了躺在被子里的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少了光泽。曾经“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水灵女子,有点像枯黄的叶子了。
她有点睡眼惺忪,看到我来了,眼睛里有了光彩,招呼我坐。“你怎么这样了?”我问她。
“两个月子都没做好,腰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去了个按摩的地治了治,好像更厉害了。”
“你不能这样下去了,去大医院看看吧。”我建议她。
“我男人不愿意带我去。我和他说了好多次了。”她也很郁闷,“可怎么办呢?”
“他不愿带你去就甭理他,让娘家人带你去。”我很气愤。“他整天干什么,也不管你!”
“他可不是伺候人的,他在外面干活回来挺累的了,看见我就烦。哪会有心情照顾我,总是骂我,骂得可难听了。”说着,雪蓉的眼圈红了。
“天热的时候,我身上都味了,想让他帮着擦擦,就擦了一条腿,烦了,不管了。还是我妈来了帮我洗了洗。”雪蓉发愁,“真不知道他脾气会这么不好,这么自私,这么多年了,就没把我当自己家人。他觉得我妈应该管我,不应该让他照顾我。我这是嫁了个什么人啊。”
我看着她,虽然气色不好,但美人底子还在,暗自为她惋惜,“她本可以有一个优秀的男子来爱她,只可惜自己耽误了自己。”
回家和母亲说起雪蓉,母亲叹口气:“她老公那个家庭,她能享了什么福。她公公脾气就不好,有一年养的怀孕的羊饿坏了,挣脱绳吃了粮食,她公公竟把羊活活打死了。”
我听了很震惊,母亲接着说:“她公公常年在外,她男人也少管教,这么大人了,脾气上来了敢拿砖撇他父亲。他母亲管不了事,没事自己还喜欢玩点小牌。”
我听了这些,只能一声叹息。
我忙碌在自己的城市里,看到那些美丽的女子优雅地生活,会想到村里的雪蓉。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春天了,万物都复苏了,春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一群女人在街上闲坐着,叽叽喳喳的。她的样子欢快多了,黑亮的眼睛里流动着光彩,还是那么漂亮。我问她腰好了,她说二妹妹带她去做了手术,一点点恢复了。
然后说起她二妹妹来,她说二妹妹命好,嫁到了城里,婆家人看重她,妹夫对妹妹也好。我记起她的二妹妹来,她的二妹妹皮肤黑,也没她漂亮。
她忽然不停掐自己的头,和我说最近总是头疼。旁边嫂子婶子们都笑话她,“就你金贵,这么多毛病。”“本来就漂亮,不用学西施了。”……一人一句的,我看着她,还真是,人美怎么样都好看。
一个嫂子忽然说,“看咱们的会计过来了。”所有人都看过去。我一看是一位堂哥。我这位堂哥早些年当了几年兵,后来退伍就在村大队管事。
这位堂哥长得可是一表人才,因为当过兵,自有一种威武之气。在村里人堆里一站,绝对亮眼。
这群女人都很兴奋,纷纷你一句我一句地和堂哥开玩笑。堂哥笑笑,摆摆手走了,她们继续闲聊。我发现雪蓉这会儿在出神,眼睛看着堂哥远去的方向。我忽然想,这两个人倒是挺搭。
那些嫂子婶子们也发现了雪蓉的异常,打趣她,“看来帅哥能治头疼啊。”雪蓉白皙的脸有点微红,黑亮的眼睛流动着快乐的神采。
雪蓉和堂哥家住得不远,雪蓉也爱去堂哥家串门。堂嫂爱说爱笑的,雪蓉和她处得不错。那个堂嫂身材高挑,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一看就很精明。
雪蓉照顾着女儿,操持着家务,田里的活也没少干。听母亲说,她男人还是老样子,好吃懒做的。有了两个女儿,也不想出去打工了。经常打个野兔了,或者弄个狗来,炖熟了招呼酒肉朋友吃喝,没有兴趣理睬她们娘几个。
雪蓉也不敢招惹他,不高兴了骂得可难听了。脾气上来了,拳打脚踢的。遇见雪蓉时,她常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下辈子但愿遇到个好男人。
我告诉她,你还年轻,过得不好可以离婚的。她叹气,心疼两个女儿。
有一年新年回家,听母亲说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雪蓉去医院检查了,脑袋里长了个肿瘤,还是恶性的,手术也没办法做。估计没几天了,现在在家里呢。
我想起了她这几年一直说头疼,原来是有原因的。只是家里人都没在意,她老公更是拿着不当事。我们都以为是她人生得美所以有点矫情呢。
我去看她,外面家家户户洋溢着新年的欢乐,她的家里冷冷清清的。她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像一朵枯萎的花。我想起她青春时的靓丽模样,心里发酸。
她见我来了,让守在身边的两个女儿出去,她要和我说会儿话。她眼里有泪,“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我有一个心愿,你帮我完成吧,要不我不甘心。”“你说吧。”我应到。“你能让你堂哥来看看我吗?”我有些惊奇,“你想见他?”“我是将死之人了,我相见见他。”
“可是,这好像不好说出去。”我觉得不是很正常。“我知道,只是临死之前,我想见见他。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勉强答应下来,看见她暗淡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我应下来,却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去做。想着雪蓉要死了,还是去了堂哥家。我犹豫着和堂哥小声说,“雪蓉快不行了,你有空去看看她吧,她想见你。”
堂嫂在一边还是听见了,她随着就炸了,嗓门很大,“这算什么事?不许你去!原来她经常来我们家,是因为你啊。”堂哥很尴尬,“胡说什么,谁和她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知道雪蓉要死了,这是她临死前的心愿。堂嫂在一边念叨着,“不能去,她一死百了了,我们以后怎么过日子?村里人的吐沫星子不得淹死我们啊。”
堂哥在一旁不作声。我知道堂哥心地善良,对人和善。雪蓉老公和堂哥这样的男人没法比。可是,堂哥好像也不能去看将要死去的雪蓉。
我没有再去看过雪蓉。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眼睛。雪蓉去世一年后,她老公又结了婚。
刚去世那两年,有个小伙子嫌弃要和他结婚的对象丑,怎么也不同意。小伙子的爹娘教训他,“你雪蓉婶子漂亮,才活了几年,漂亮有什么用!”
一年又一年过去,人们也淡忘了她。我每次回老家时路过村边,都会看到埋葬着她的矮矮的坟。
想起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子,想起她临终的心愿,感到不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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