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树涧的千年树妖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荫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三毛《如果有来生》
同远山的呼唤一样,对树的向往我也同样无法拒绝。如果说唐古拉是远方永远的诱惑,那么身畔形形色色的树,却是无时无刻地陪伴。
村头的两排白杨,曾经是家乡那个小小村落的象征。小时农村里多是瓦房,基于建房子的椽子柱子的需求,家家户户房前门后都种植着快速成长的杨树。而大路两旁所植则是大队所属,后来也分棵到户,这家几棵,那家几棵,长成了换钱能换得几多口粮。
村南正对207国道的小道上的两排杨树就隶属于我们生产队所有。而一直贯通南北的杨树也就成了大道两旁两个小村子的代名词。
年少离家归来时,距离家越来越近时就不停地交待司机,就到前面两排杨树的地方停车。司机好脾气地重复,知道了,两排杨树。
两排杨树的尽头就是家的方向,树下不是父亲在徘徊等候,就是母亲在门口边扯闲话边张望,不停地问,“这辆车不知道停不停?快看看下来人了,是不是?”
后来树越来越稀疏,有的正当时卖了好价钱,有的错过了时机,瓦房越来越少木材越来越不值钱,还影响树下的庄稼生长,后续补种的越来越少,渐渐的这个标识不再有人提起。再回家时要小心张望,一不留神,村口就驶过了。
母亲喜欢的树全与吃相关,“救过命呐,你们没经历那样的年代。”六十年代的大灾荒,母亲和她的弟弟在老家艰难度日,大集体食堂里打回饭,再兑上自己摘的树叶等物磨的粉,弟弟喝稠的她喝稀的,每天饿的心里发慌。构树上的构穗,榆树上的榆钱,槐叶,都是极好的美味。槐花那时候是轮不上她们的,能摘得野草野菜也是难得的口粮。
如今每年春天她也还是要想方设法去摘构穗,槐花,尽管我们说都有卖的,多少买点尝个新鲜就行,她每年还是提回大兜小兜,放冰箱里慢慢吃慢慢回忆。
现在老家门前门后是槐树,院中有香椿、核桃树,花椒树,还有曾经的无花果和杏树,石榴树。街坊门前几乎一水的水果,从实用的杨树、槐树向果树的转变,也演示着时代的变迁,生活的好转,需求的变化。
我家地头曾经有一棵苦楝树,在遍布桐树的田间很是招惹人眼目。树形很美树冠很庞大足以荫众人歇脚。楝子成熟时总有人拣拾,至叶落树上还挂着零零落落的串串楝果,找不到食物的鸟雀倒是不挑食时不时会啄一口。说楝树全身都是宝有点夸张,但的确叶皮根花果皆可入药,落在地上动物吃了也可灭疟疾去寄生虫。
这不是那时关注的对象,心心念念的是最美的开花季节,满树的淡紫色小花,小家碧玉的清香,不浓烈,不张扬,盛花时节,一串串的小花挤挤挨挨地挂满枝头,流彩如云霞,蔚然壮观。那样静默着,又喧闹着,风吹过洒落满地的碎花,花红遍地,哪怕是农忙季节随父母在田地忙碌的时节,也觉出这一季弥漫的浪漫气息。
王安石曾特意写过《楝花》,“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二十四番风信花的最后的信使带来春尽夏来的消息,“点平沙”,恰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与期望。
小学时代,那么小的学校竟然有乒乓球台案,旁边还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有一次因煤气中毒没有按时到校,被罚做值日,在梧桐树下哭的不能自己,委屈啊,无处诉说,小小心思的难过。
不过,更多的是美好的记忆,梧桐叶很漂亮,可惜太大了不能做标本,迎着太阳看裂隙间透过的阳光,结籽时捡拾梧桐子来吃,少年的心总是那么容易满足。
有凤来栖,不知道最初引种此树的老师怀着怎样的期待,最终它同那个小小校园一样,悄无声息地湮没于时间的长河中。
外出求学时校园里四处都是女贞树,于是女贞花的清香伴随着我整个恣意而张扬的青春,球场上的挥汗如雨,乒乓球案子上的厮杀,台阶上静默的看书,书上满是碎花点点。
还有操场角落里那颗硕大的合欢树,华盖成荫,见证了学子们运动场上你追我赶的奔赴与激情。还有转眼毕业四面挥洒的离伤。
在女贞花肆意的岁月里,青春也似一树花开。开心的忧伤的隐秘的心思,悄然升起又暗地里退隐。
离开校园才发现,原来大街的行道间也全是女贞树。但这时注意的不只是花开时肆虐的盛放,还有果成时满树闪着蜡白的酱紫色果实,不惧风雨无畏雪霜,悬挂了一树芬芳。不同的心情在不同的年龄段,关注了不同的风景。
“如果没有森林,90%的淡水将直接流入大海;如果没有森林,风速将会增加60%-80%;如果没有森林,450万个生物物种将不复存在;如果没有森林,人类将无法生存1年。”
最初的教育里,树构成了森林,美化了环境,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了生机与便利。而在无息的陪伴中,这段话带来的影响渐渐消减,无它,溶入,消化,如空气如阳光般的存在。
中国波浪谷,树体裸露的根系在山体上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不同的树扎根于不同的地方,给人以相异的观感不一样的震撼。
在陕西榆林靖边县境内,有一片孤立的柳树林,大约有三百多棵,是一种比较古老而稀少的达柳,姿态各异,有许多树的主干是中空的,能容纳好几个人。又有许多遭受雷击,从根部炸裂开来,呈四面开花状,但四散的枝头仍然顶着一篷新枝。
它们无一不传达着同样的气息,古朴的,坚韧不拔的,永不放弃的精神。只有经历了大漠的无休无止的风沙的磨砺,才有了如此的刀斧神功的坚毅面孔。
日常所见的可食用可建筑可维持环境的树,当它们展露出坚毅的特质时,人们不免露出震惊的表情,尤其是成片展现的时候,那种坚韧的生命物质感动了所有人。看到它们,你会觉得这人生中还有什么是跨越不过去的呢,没有熬不去的时光没有过不去的坎,希望永在,春天依旧会来。
神农山的龙脊长城上,在步步惊心的白松岭上散布着上万株白皮松,通体灰白的鳞片,伸展着四处蔓延苍劲的枝叶,迎送着四面八方远来的客人。
峰顶最大最长寿的一株树龄已有3800多年,夏朝起它就屹立在那里。它的根系深入岩石的缝隙,根须紧紧抓住一切可能的东西不肯放松。这里没有安息的土壤,没有生长的养分,没有适宜的温度,它就这样沐风栉雨中汲取些微的生命所需,一年年缓慢地生长,孤独而坚韧。
有时候你会看到挑菜的老婆婆,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轻松地走过。有的地方需要手脚着地才能通过,她单手拎着菜蓝子,艰难地逾过。
在不同的山上见过肩负背篓的挑夫,见过挑着扁担的挑夫,见过背负编织袋的负重者,他们一肩挑起生活的重担,在这或平或缓的山道上,蹒跚而行。站在峰顶往下看,可能就是上帝的视角,每个人都是那么渺小,却又是不能忽视的存在。而那山那树那人,浑然一体,似乎亘古就存在着。
神农山悬崖上的白皮松一路走来,不同树木以各异的风彩呈现,于或长或短的岁月里,时而如父母般为我们遮风避雨,时而如朋友般细诉衷肠,时而如师长般予以启迪遐想。于是,幻想着自己也是那么一棵树,无涯的时光中,无声的陪伴里,一半根扎厚重大地不负过去,一半枝叶飞扬星空仰望未来。在沉默里把心事付予星空朗月,努力站得高远,站得稳重,不负韵华渐逝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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