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这位年轻的女警官，显然是对我的一头长发产生了误会。这也不怪她，毕竟经过一场战役后，我事先盘好的头发还是被扯得乱七八糟了。我就这样顶着一堆蓬蒿被锁在审讯的凳子上，左右动弹不得，身上脸上隐隐作痛，也无法用这双被拷闹的双手去安抚慰问这些关荣的伤痕。
年纪稍长的男警官显然是觉得年轻女警官说的话不合适，瞪了她一眼，转而又对我问到：
“姓名？”
“江木。”
“年龄？”
“身份证你们已经收走了，自己看吧。”
男警官奋力拍了一下桌面，把我吓得打了一个哆嗦。不想旁边做着记录的年轻的女警官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笔险些从指间滑落。我本想他们一个逗哏一个捧哏像是说相声的默契搭档，没想到男警官突如其来的现挂，女警官却接不住了。
“三十五。”我老实交代了年纪，这完全是出于对女警官的怜香惜玉。如果我再不按套路出牌，女警官定然会对男警官的现场发挥而感到窘促不安的。
“职业？”
“我是个画家。”我把头一摆，试图把挡在眼前的头发往后甩甩，露出我那宠辱不惊的文人气质。
“画家？”男警官有些不相信，“那就是文化人咯？那还打架？”
我绘声绘色地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那两个混蛋是如何欺负方晴和李雨轩的，我没有绘声绘色，一是我不愿事不关己地去拿朋友的伤心来“演绎”，二是我也确实不知道她们具体是怎么被欺负的。
我的一番描述，我想是让二位警官感到了同情的，至少是感到理解了的。男警官也不再拍桌子了，问的问题也不再省略到只说关键词了，而是加了许多缓和语气的废话。女警官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比起起先的不屑一顾，现在要柔情得多，我相信她一定是在为起先以貌取我的话而感到后悔。
我在看守所过了一夜。监室里真算得上是人才济济，有会开锁的——当然不是用钥匙开，据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他开不了的锁，我扶着铁门问他能帮忙开一下吗，他吧唧了两下嘴，开始假寐。有会迷人魂魄的，据他说他可以迷惑住对方，让对方全听他的指示，到银行取钱来给他，简直小菜一碟。看他长得比我还难看，我不信他有这个迷人魂魄的手段，后来他说他用的是催眠术，我这才相信了他，并且不再与他对视。窝在墙角的那几个，听说是搞传销的，我对他们这个行业的人的不凡口才素有耳闻，那知道我挑逗了几句，人家根本不发挥嘴上的功夫，终始如一地埋头沉默，让我大失所望。还有摸包的，诈骗的，倒买倒卖的，不胜枚举。有个酒驾进来的，算是最没手艺的了，我们都瞧不起他，他自觉地坐靠在一边。我一脸的伤痕，再加上不羁的长发，他们自然是知道我的本事，但是画家这个身份可千万不可暴露，毕竟有辱斯文。
一大早我就被年轻的女警官提了出去。本以为是会把我带到审讯室再接受一番“洗礼”的，没想到把我带到了他们的办公室。
一个领导模样的老警官从旁边的小办公室出来，笑吟吟地朝我走过来，我猜不到这是什么招数。拘谨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后，他竟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双手。
“你辛苦了。没吃早饭吧？”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就热情地指挥年轻的女警官去给我买早餐。
我没有拒绝，我也确实饿了，昨晚跟室友穷逗了一晚，花了不少气力。
“领导，还是直说吧，接下来怎么处理？”我深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既然搞不清他的套路，就索性直截了当地发问，以防止自己始终被牵着鼻子走，“那两个混蛋的伤验了吧，够起诉吗？”
老警官不仅没有生气，皱巴巴的脸上仍热不改那露着一口烟牙的迷之微笑，难看极了。
“你坐，不要激动。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不仅不会起诉你，还要对你表示感谢。”老警官有些激动，又握住了我的手，我躲不开。“那两个人是诈骗犯，是在逃的逃犯，正好被你给送到了所里。”
我早知道那两个混蛋不是好人——废话，否则我怎么会去找他们麻烦，但没想到是有案在身的人物。我长舒了一口气，安稳地坐了下来，挺想追出去对给我买早餐的年轻女警官说多加两个鸡蛋。
“但打架始终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记得第一时间报警。”
谁他妈希望还遇到这种事？我一边腹诽着，一边点头说对。
老警官开始关心起我的伤情来。一早起来，我身上倒是还有些余痛，右眼似乎也不能睁开完全，但随着突如其来的满足感的麻醉，现在渐渐地也就感觉不到痛了。
“你的朋友来了。”老警官说着，朝门口走去。
我回头一看，方晴和李雨轩两个人正局促地站在门口逡巡不前。
老警官把她俩往里引去。李雨轩始终半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老师的批评，我真想安慰她，可惜她始终没有抬起头与我对视，但凡与我对视一眼，我定会用温暖的眼神告诉她一切都会好。方晴则不同，看向了我，我满怀骄傲地打起了精神，用我的微笑告诉她，我帮你们教训了那两个混蛋，我脸上的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方晴却只是看了我一眼，而且眼神里那么的冰冷，惹得我刚挂上脸的笑容慌忙奔走逃窜。我原谅她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对我报以崇拜和关心的眼神。
年轻女警官给我拧来了早餐，颇懂礼仪，请我不要见怪早餐的随便。这盒小笼包软塌塌的，不是肉馅儿饱满的样子。我道了谢，夹起一个放在了嘴边咬了一口，没想到，从包子里面喷出一股水来，直端端地射到了她的裤子上。
“呀，”她忙不迭地抽桌上的抽纸，唰唰唰地擦拭，“这是汤包呀，小口咬，你没吃过？”
我被这调皮的包子烫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直捂住嘴不让它从嘴里逃出来，嘴角滴滴答答地流着汤油，狼狈之状，可见一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连忙哈着腰，含糊不清地道着歉。
办公室里笑声一片。她红着脸，嘟着嘴，气冲冲地去了洗手间。
经不住饥肠辘辘，我压着尴尬，把剩下的汤包一扫而光，当然，我不允许它们再发飙。
方晴和李雨轩走了出来，匆匆地。像是大哭了一场，掩面跑了出去。是被警察为难了？可分明她们是受害者呀；是又被那两个混蛋欺负了？我想他们是没有这个胆了的，这里是警察局不说，昨晚的那顿教训，他们应该是不敢忘记了的。我正要起身去赶上她们，问个究竟。老警官过来叫住了我。
“确实如你所说，她们指认出了那两个人，”老警官遗憾地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可惜证据都没有了，那两个家伙也死不承认，所以……”
“所以什么？就放过他们了？”
“不，不，不，”老警官忙摆手解释，“他们之前犯的罪，够他们受的了，跑不掉。只是……欺负你朋友的这件事，没法起诉他们……”
我终于明白她俩刚才为何哭着跑出来，当再一次看到那两个人的脸就已经够难受的了，没想到还没办法就事论事地让他们得到惩罚。
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至少他们是受到了我的惩罚，听说他们昨晚在医院包扎了好一会儿。这给了我一些安慰，我希望这也能给方晴和李雨轩一些安慰。我对我这次的英雄之举，愈加感到正气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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