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钻进方晴的小车，坐在副驾驶上。
“还是坐你的车省心，不怕坐过站。”
“咋？你是坐过站才迟到的呀？”方晴裂开了嘴，一边快速的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出了车库，“算下来，你在这个城市比我呆的还久，十三年了吧快？”
是啊，十三年了。看着车窗外流动的车流和快闪的高楼，过去的一幕幕也随之频频闪现在我的脑海。她在婚礼上的笑，确实是令人难忘的。我想，那个时候我一定也是裂开了嘴笑着。是的，我们枉顾学校的规定，家长的反对，在高中校园就坠入了爱河。我犹记得我们第一次牵手，那是在冬天的学校操场昏暗的路灯下，她跑得很快，我追在后面。晚自习后到回寝室的空档，夜跑是她的习惯，追在她后面，是我的习惯。追上她，和她肩并肩地跑步，我花了一个学期。那晚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反感，我知道他的脸上爬上了绯红，她颔首停在原地。我全身的血液在那冰霜的冬夜里，无比沸腾。当我吻到她的嘴时，她后退的那两步，让我不由自主地信誓旦旦起来。我说，我很喜欢你，我一定考上好的大学。那晚，我们拥抱了很久。那一年，我们拥抱了很久。
果然，我考上了大学，还是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她没有考上，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在我们的情话里，不乏有“我们要考上同一所大学”之类的。但是我清楚，这基本不太可能。我很喜欢她，甚至说爱也不为过，但我不可能为了能跟她朝朝暮暮而委身选择差一点的大学，或者是放弃上大学。这是我在长久的爱情面前做出的牺牲，我肯定会做个最好的自己。而且，千山外水并不会阻挠我们，我坚信。是的，这并没有阻挠我们的感情，相反还促成了我们的婚姻。她在老家工作，我在外地上学，在我们的通话中，我听到她越来越忧伤。终于有一天她哭泣着告诉我，她怕我在外上学，以后有了很好的发展就不要她了。再多的承诺，再多的体谅，也比不过一纸婚书。可惜当时我们都不够结婚法定年龄，但是为了消除她的顾虑，我们选择了在老家办了婚礼。顾远和方晴也就是在我们的婚礼上认识的，顾远与我同寝室一年多，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于是在他追求方晴的过程中帮了不少忙。我想，现在他俩为我的婚姻如此上心，跟我对他们婚姻的促进不无关系。大学一毕业，我们都到了法定年龄，于是去领了结婚证。然而，一切都没有我预料的那么美好，那么幸福。
婚姻里的责任渐渐赶走了恋爱时的甜蜜。我不能听她的，回到老家和她一起生活。我来到了眼前的这座城市，为的只是在我们的婚姻里承担起主要的经济能力。她过不惯跟我在一起的这种日子。她说她在租住的房子里没有安全感。我知道，我的存在也消除不了她的这种感觉了。她不愿意出去找工作，我理解她。在这座城市里，她说她找不到跟我一样“体面”的工作。然而我那微薄的收入，是完全没有能力让她做好全职太太的。我们为此常常吵架，尽管诱因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彼此都清楚我们在这座城市里的处境并不顺遂，我们的婚姻也因此而岌岌可危。不到两个月，她便带着行李回到了老家。又不到两个月，我等来了她想要与我离婚的电话。我没有立刻答应她，我冷静地说我考虑考虑，我冷静地满脸泪水。我们的世界越来越不同了，从高中毕业开始。我们就生活在了不同的环境里，各自萌发了出了不同的人生理想。等我能够体谅到她对于我这种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上班生活的厌恶后，我同意了离婚。
没有了婚姻的牵绊，我轻松了许多。我再也不用去强求另一个人参与到我设计的未来里。我辞掉了工作，放弃了成为一名高级工程师的机会。我想，如果我老老实实干到现在，我一定是一名优秀的工程师了，顾远就是这样的。我成了一名自由职业者。也许我能毅然决然地辞职，就是为了所谓的自由吧。在没有了婚姻的约束过后，我更加渴望这种自由了。我当然知道搞艺术的不容易，这也是我当初高考选择专业时，为什么要放弃我喜欢的艺术而读了看似赚钱的工科。离婚后，我决定为自己而活，决定让自己快乐。我捡起了绘画。这比我预料的还要不容易，前几年我只能偶尔在网上卖出一点自己的作品，向顾远方晴借钱交房租是常有的事。十多年下来，一直寂寞地自由着。在前两年经圈里人介绍，拉来了赞助，我因此开了一次个人画展后，情况要好得多了。现在有一家画廊愿意卖我的画。日子好像比以前要好过了一些，但是也过得舍不得打车，否则这次便饭就不会迟到了。
“听说你们离婚后，没过多久她就又结婚了。”方晴见我在车里没什么话，就开口说到。
我知道她是好心，她和顾远一直以来以为我是没有从第一段婚姻中走出来，才回回抵触他们好心安排的相亲。所以才问这样的话，为了告诉我人家早就忘了我了。我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好心呢。但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那段婚姻对我来讲早就过去，它给我带来的悲伤，在接到那个电话的晚上都和着酒咽到了肚子里。而我为什么如此抵触相亲，也许我自己也没有十分地搞明白。
“我晓得。”我回过神来，对她说。
“听说是一个做生意的，你晓得吧？现在两口子做生意发达了。”
“不关心。”
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生意人，这我是知道的。离婚后不久，我回老家时在街上碰到过她。她见我从远处走近，挽旁边的男人的那只手更紧了，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彼此没有打招呼。但我从高中要好的同学那里知道了她已经重新嫁人的消息。现在，又从方晴口里知道她过得不错。我替她当初选择离开我而感到庆幸。
到了“访梅轩”门口，我下了车，嘱咐方晴回程小心开车。她关下车窗，欠身过来，对我说：
“别见怪啊，今天的事。”
我笑笑，没有说话。
我怎么会责怪善良的她呢？相反，我在她同事面前的无礼才该乞得她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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