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老骚羊,生了两个骚羊蛋,一个人上大学,一个去要饭","嘿嘿,给点吃的"瓦楼村的李疯子,一手拿碗,一手拿根短棍,吸溜着流到嘴唇上的青鼻涕,嘴里唱唱念念,神态自然地站在我家门口。
"又是你,这一天来几趟了,还来要,没有了",坐在院子里正搓绳的母亲说着话,却站起身向屋里那刚钉好纱窗的菜柜子走去,菜柜里放着大半筐昨天蒸的黑面馍头(正值麦收,一场大雨,把麦子浇了个透心凉,脚脖深的水里,把麦子死拉硬拽割了回来,打出来的面粉做成馒头,又黑又黏牙)"嘿嘿,给点,给点"李疯子伸着手里的碗,眼巴巴地等着母亲出来!
"给你,别再来了,记得没","大好人,大好人…"李疯子端着碗里那个黑不溜秋的馒头,转过头,边走,边不住念叨着,他头上戴着不知从哪捡来席夹子(斗笠),头顶那块的头发从破烂处钻了出来,远远看着,像被人遗弃在地里的老玉米棒上出的天缨(玉米须)!母亲看着李疯子离开,忍不住"唉"了一声!
打我记事起,就在村里老见到李疯子,那时我挺怵他的,每次在村里看见他,他胳膊上总挎着只镩了毛边的篮子,身上还系着跟着他走过一年四季的又大又宽的白色塑料布,他"嘿嘿"地冲着我笑,我心里突突的,害怕他饿急了会把我吃掉,也听村里大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再闹,让骚羊蛋把你带走",我心里更害怕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敢一个人在村里逛玩,也不敢去问母亲,怕听到母亲也说了同样的话,"小孩子家家的,事还挺多,猪草薅了没…光吃,不想干,跟骚羊蛋走吧"(年轻时的母亲性子刚烈,每当我们几兄妹犯了错,巴掌,擀面杖都上过,有时受了委屈,多半是父亲出来安慰我们!)可我会在心里想,这个戴席夹子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瓦楼村和我们村紧挨着,两个村的田地也仅隔着一条水渠,平常干活累了,大伙都去地头歇息,隔着水渠两村人都能拉上话。
已经上小学的我放了暑假,被母亲拽着和姐姐们一同去田里薅草"重活干不得,这草总会薅吧",夏天的农活一般都是趁着清早凉快去做,等到日头毒辣了便会去地头拉个闲呱,休息一下就回家!
"听说了吗,骚羊蛋他弟要去上大学了""哪前的事""你们还不知道,县里都派人过来了""这回不能跑了吧""不能,这腌臜事咋能回回摊人身上,那老天就太不公道了""也是的,哪能总让老实人吃亏,你看,骚羊蛋那样,当初,要是有人给他撑腰,也不能落现在这个样""谁说不是呢…"一众人说着话,我听得稀里糊涂的,不知觉太阳当头照,他们各自起身拍打屁股上的泥,拿着干活的农具朝家走去!
午饭时,听母亲和父亲又说起"骚羊蛋"弟弟的事,看到父亲眼里似乎有些泪花子在闪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骚羊蛋"又不是他的孩子,人家考个学,他跟着激动个啥!
"骚羊蛋"弟弟离开瓦楼村去县城上学那天,我正放学走到村口,看见村里人像去捡宝一样,你拥我挤的小跑着去村西那条通往县城的路,母亲和姐姐也挤在这些人中间,我大声喊她们,可惜她们都没听见,"有啥好看的,回家做作业去,母亲一会回来,指不定又差使我去干啥活"
"真威风,县里领导亲自来接,看人胸前那大红花戴滴,多带劲,咱们家要能出一个这样的人,俺累死也值了…"母亲自打从公路上回来,嘴里就没闲着,我偷偷跑去问大姐,"骚羊蛋,不是"大姐突然放低了声,四下看了一眼,像是听到了母亲的训斥,"女孩子家家,有些话说不得""那个李疯子,来咱村要饭那个,他弟弟今天去县城上大学了!"那天我终于知道那个戴席夹子的男人他姓李!
在村里再见到李疯子,我不再那么怕他,从没听说他把谁家小孩带走过,他平常在村子里走动,和人也保持着一些距离,也从不靠近像我般大的孩子,有一年冬天,我去东湖麦场的草垛旁和一群小孩玩捉迷藏,竟看见李疯子睡在一处矮草垛上,拿着一张脏兮兮,少了边边角角的报纸,正看得入神,"这疯子还识字,许是在哪捡的人家上茅房的擦屁股纸拿着玩吧"我站那愣想了一会,几个小孩围上来,他们也发现了李疯子,闹哄哄的蹦跳着唱着李疯子常挂嘴边唱念的话"一头老骚羊,下了两个骚羊蛋,一个上大学,一个去要饭"他们嘻嘻哈哈的乱成一片,李疯子好像耳聋了,愣是没听见这些,仍躺在垛上看着报纸,那一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分明看见他眼中有道光!
李疯子有段时间没来村里要饭了,听人说他病了,在村里逛玩,我会突然想起他,想起那个睡在草垛上看报纸的男人!
开春在村里再见到李疯子,他比之前瘦了些,又乱又长的摭面头发不见了,下巴上的胡子也剃干净了,五官清晰地展现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虽因消瘦而深陷在眼窝里,却仍能从他眼里看出一丝光亮来,粗黑粗黑,重彩般的眉毛像两条黑豆虫趴在他眼眶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还是一手端碗,一手拿棍,吸溜着青鼻涕,见人"嘿嘿"笑两声,"给拿点吃的"这话听着竟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他不像是在向别个讨饭,更像是在使唤,指使别个!"这疯子,生场病,学硬气了"别个也只是一说一笑作罢,谁也不与他计较,有吃的一样会给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李疯子有了新的认识,一个成绩优秀的男孩,通过自己努力,考上了县城一所大学,也不知怎么滴,临开学前却被县城学校通知,他的入学资格被取消了,说是批卷有误,他的成绩没达到学校要求!这个消息像大晴天炸响的一个大雷,一下子把那个还叫李成的男人震昏了,清醒过后,他去县城找过领导,也去学校找过老师,可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没有办法,一切已成定局",李成疯了,一心想靠知识去改变命运的他,却看不懂命运的捉弄,几乎在一夜之间他彻底崩溃了,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坏了他爹娘,有人说,也许就是他娘当初做的那丑事,被人告发到县城领导那里,他的名额才被拿掉的,李成是被他娘的名声给毁的,这事孰真孰假,谁也不知道!
李疯子他娘和他爹结婚七年都没怀上孩子,村里能掐会算的五老爹也给他们两口子看过面像,说什么"八字不合,什么犯冲,什么命中无子嗣"的话,村里赤脚医生天盛也给李疯子他爹娘把过脉,说主要原因还是在李疯子他爹那,而且还说这不太好治,李疯子他爹叹了气,眼瞅着这李家香火要断在自己手中了(他还有一打光汉的哥哥),他恨过,恼过,可又有啥法子,思来想去,法子倒想出一个,但这乱了轮理的法子,要让人知道,哪还有脸活着!可让人给安上"绝户"的牌子,也是活受罪!
李疯子他娘还是和打了半辈子光汉的大伯哥生了丑事,李疯子他爹本以为对外说是自己治好了病,才有的李疯子与他弟,村里人就会相信的,可这谁撒的种,长的苗它就随谁,年龄小,还看不出,稍长大一些,李疯子和他弟的长相像极了他大伯,这不争的事实真是让李疯子他爹不敢再张嘴说话,李疯子的他娘"是头老骚羊"的诨称就是这样被叫开的!
要说李疯子因他娘名声不好丢了学业,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人家领导都说了是成绩有误,可为什么直到开学才发现这个误判呢?
李疯子一直这样在附近几个村子里伸手向人讨饭吃,在县城上大学的弟弟每次回来,都要把李疯子里里外外给拾掇干净,也让爹娘看着李疯子,别让他再出去讨饭"家里也不缺他那口吃的,还让人笑话."可李疯子谁的话也不听,依旧戴着那个烂席夹子,披着块塑料布,拿着碗棍,"嘿嘿"地讨生活,拣到破书烂报纸一样看的专注!
过了几年,李疯子那个在县城上大学的弟弟,毕业后去了县档案馆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一个酷似他哥的档案,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岁数,一样的家庭住址,就连身份证编号都一模一样,可那卷宗上贴的像片却是另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他还认识,是瓦楼村支书家的儿子大春,李疯子他弟气恼极了,原来当初的误判是村支书伙着县里的人做的手脚!
李疯子他弟要追查当年参于这件事的人,可知情人却告诉他,县领导当初那么重视他,完全是在弥补他们当年犯的错,"别查了,那几个人早退休了,他们听说你哥变成那样,一直觉得心中有愧,心病所至疯的疯,傻的傻,你不知道吗,你瓦楼村支书也成了半瘫人,说话都流口水,像个半憨子…"李疯子他弟愣住了,他真的没想到那些人也疯了!
"一头老骚羊,生了两个骚羊蛋,一个上大学,一个去要饭,嘿嘿,拿点吃的"李疯子又开始疯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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