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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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名叫顾凯，前些日子他和同居了三年的女朋友正式结婚了。婚礼办得很热闹，酒宴吃到一半，我离席去上洗手间，经过消防通道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躲在里头抽闷烟，我喊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朝我笑笑，掏出了烟盒。接着，我们俩就并肩坐在黑漆漆的楼梯台阶上，边抽烟，边听他给我讲了一件事情。

顾凯跟着周老板做事已经有十多年了，周老板是开“柯达快印”照相馆加盟店的，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时兴直接用网络上提供的形象模版，通过修图拼接做成自己的肖像照，所以去照相馆拍照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二十多个加盟店在三年里逐一关闭，到了去年年底，只剩下一间几平米的小门店勉勉强强地还在继续着营业，上门的顾客也基本都是些年纪一大把、不会玩电脑和手机的人，可到了上个月，连这最后一家店，也没能幸免于即将关门歇业的宿命。

周老板是个善心人，一直是“残疾儿童救助基金会”的热心捐助者，这些年来，他在公益事业上可没少花力气，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样山穷水尽随时准备“告老还乡”的地步，他的保险箱里还牢牢锁着一百二十万元现金，那是准备在今年圣诞节交给基金会的捐赠款，本来想下一周参加完那里举行的圣诞夜捐赠仪式，就打道回府去南京老家过年的，结果却在前一个周末，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个没有填寄件人信息的快递。

快递是寄到马上就要退租的那间小门店里的，薄薄的一个纸信封，顾凯原以为是什么发票之类的东西，结果撕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一句话——“明天凌晨十二点，来取周老板保险箱里的钱。”

当时顾凯就懵了，拿着纸条去给周老板看，周老板看完也有点慌，说，要不咱们报警吧。

正在这时，两个派出所民警敲了敲他们的玻璃门，说是挨家挨户来查外地人暂住证的。周老板一看是民警来了，赶忙迎上去，跟他们说了匿名快递的事情。其中一个高个子民警回答他说，这显然是恶作剧嘛，如果真的想偷钱，还要事先告诉你们干嘛？

周老板听了，觉得不无道理，可还是免不了担心。于是顾凯恳请他们，能不能在今天晚上十二点前，派值夜班的民警同志过来蹲守一下，想必有警察在，谅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抢钱啊。旁边那个矮个子民警貌似倒是挺同情他们的，说，今天晚上正好是我们两人负责巡逻，要不到时候，就过来看看吧，免得你们不放心。

顾凯和周老板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两位民警，到了晚上，他们早早吃罢晚饭，准备了红茶和新鲜的糕点摆在桌子上当宵夜，等待着两位民警的到来。

果然，两位民警很守信用，十一点不到的时候就出现在了店门口，于是四个人坐在一起，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看着墙上的电子钟已显示当前时间为十二点零五分了，而店门外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周老板和顾凯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恶作剧……

这时候，高个子民警提出一种假说，他说有没有可能，虽然罪犯没有现身，但你们保险箱里的钱，早就已经被提前置换掉了，只是你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经他这么一说，周老板有些吃不准了。虽然听起来，这种事情像是只有在侦探小说里才会出现，但谁敢保证现实生活里绝对不会发生呢。只见他起身走到保险箱前，按下密码，保险箱的门“啪嗒”一下自动打开了——一百二十万现金整整齐齐地被搁置在金属板架上。他仔仔细细地检查完每一捆钞票，刚想长舒一口气说庆幸庆幸钱还在没被动过手脚，一旁的矮个子民警就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与此同时，高个子民警从制服内侧掏出一个折叠平整的、硕大的黑色编织袋，从已经被打开的保险箱里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捆捆百元人民币放入袋子里，很快，保险箱里便已经空空如也了。

矮个子民警示意高个子民警拿着钱先走，他自己则厉声要求顾凯和周老板转过身去，面朝墙壁站直了，不许回头看。

这一通操作，让顾凯和周老板彻底慌了神。他们只得乖乖照着“矮个子民警”说的去做，两人干瞪着白花花的水泥墙壁，谁也不敢回头。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俩觉得背后怎么好像一点声音也没有，周老板斗胆转过半个身子瞄了一眼，才发现背后空无一人——“矮个子民警”早就走掉了。

被假扮成民警的抢劫犯扎扎实实地骗掉一百二十万，周老板当即决定让顾凯守在店里，他自己则第一时间赶去派出所报警。但是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周老板也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派出所，可两个抢劫犯却迟迟没有被抓到，看来这些钱，是拿不回来了。

那段日子，顾凯心里很郁闷，天天为周老板鸣不平，结果有一天傍晚，他刚巧路过门店附近的一家烧烤店，竟然看到高个子和矮个子两个假民警在店里一边啃着羊肉串，一边兴致高昂地大口大口喝着啤酒，顾凯顿时忿懑至极，想冲上去将他们一把揪住然后立马叫店老板报警，可刚等他一只脚跨进烧烤店的门槛，那两人就抬起头注意到了他，顾凯原以为他们会撂下筷子扭头就跑，结果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一点要跑的意思，反而还挥挥手招呼他过去坐。

只见高个子喝得满脸通红，大手“啪”地一下拍在顾凯后背上，说，你和你们周老板，可真有能耐啊，居然提前识破了咱们的伎俩，还装傻充愣，把我们哥俩耍了一把，搞得我们很没面子啊！

顾凯听了很困惑，就问他，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耍过你们？然后那个矮个子就在一旁搭腔说，奶奶的，整整一百二十万假钞，你们周老板做的可是大生意啊！

两人见顾凯愣愣地看着他们，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就问他，你小子该不会是真的不知道吧？顾凯回答说，怎么可能是假钞呢，这些钱都是从银行里取出来的，我们周老板是正经生意人，你们都胡说些什么东西啊！

见顾凯一直在为周老板辩解，看样子确实不像是在演戏，高个子便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粉红色的百元大钞，说，喏，你也拿两张去，就当是个纪念哈，你们周老板也太不上路了，这么大的买卖，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肯带着一起发财。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顾凯接过一小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对着灯光仔细地瞧了又瞧，仍然没有看出一点端倪来，只听见高个子还在一旁感叹，说着什么工艺实在是好……逼真……绝对能骗过去……之类的话。

经过了那一晚，顾凯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心里越想越慌乱，有的时候，还会想着想着就惊出一身冷汗来。他考虑再三，最终以要去女朋友老家买房子结婚为由，辞去了周老板那里的工作。好在周老板完全不知个中缘由，拉着他感慨不舍了一番，两人随即便分道扬镳了。

本来呢，顾凯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把婚事给定下来，只是内心被如此折腾了一番，他突然感觉疲惫得很，便开始向往着能过上一种安定平静的小日子。领了结婚证以后，他和老婆两人一边装修新房，一边筹办婚礼，也算是岁月静好，有一天，他突然想起那时候高个子和矮个子给他的一把钞票，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他似乎还是抹不掉心里的那点疑惑，还想再看看，再研究研究。

翻遍了几条旧裤子的裤兜都没找到，他便随口问了一声他老婆，他老婆告诉他，早先洗衣服的时候，掏他的裤子口袋，就把钱掏出来顺手放进自己的钱包里了，后来，出去逛街买东西，花掉了。顾凯问她，你是在哪儿把这些钱花出去的？菜场摊子上？还是路边的小超市？他老婆笑嘻嘻地回答他，哪儿啊，大商场好不好！我那天是去买羊绒大衣的，正好手机没电了，没法扫码付款，就索性付了现金。顾凯问她，难道大商场里的收银员没发现这些钱都是假钞票吗？她老婆听了一脸惊讶，说，每个收银台都有点钞机的呀，假钞你想花也花不出去呀！

当顾凯的脑细胞无比迅速地从一片混沌的记忆里冲杀出来后，摆在他心里的，有这样几个问题：

第一，高个子和矮个子在烧烤店里看到他，怕他报警，所以灵机一动，干脆说他们那天晚上拿到的全是假钞。

第二，高个子和矮个子拿到的确实全是假钞，但是给他的那几张，是他们不小心搞错了，拿了他们自己的真钞。

第三，正如高个子和矮个子那天所说的一样，这假钞做得过于逼真，以至于连点钞机也没法识别。

周凯问我，你觉得究竟哪个才是事实真相？我说，我觉得有点晕，也可能是刚才酒喝多了。

我们俩相视大笑起来，呼出的烟圈熏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后来，我还听他说，他老婆一直追问他——“你说这些钱都是假钞，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整天头大得要命，躲又没处躲，逃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