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生屋门外,许小山望着神情紧张的王心璇,问道:“你可是要跟我一起进去,当面看着我向许生讲,你不介意他随时找你说话?”
王心璇先是坚决地摇摇头,后不知想到什么,竟是一呆,叹了口气,道了一声“拜托你了”,便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许小山望着王心璇略显黯淡的背影,不禁疑道:“她真的相信,许生是碍于男女有别才对她鲜有理睬的吗?如若不信,又为什么要托我来跟许生言明情况呢?”
许小山想到这里,神色也是一呆,叹了口气,恰在这时,门扉打开,许小山转过身来,竟与急匆匆往外出的许生撞了个满怀。
“哎呦!”
许生只觉撞到一面铁墙,登时往后退了几步,待站住身子,定睛一瞧,脸色大变,支支吾吾地道:“小……小山兄。”
许小山这时回过神来,见许生被撞后,连退几步,忙问道:“许兄,没事吧?”
许生摇了摇头,疑惑地看向了许小山,问道:“小山兄深夜造访,可有要事?”
许小山道:“我承蒙许兄相救,给我住处,为我疗伤,再怎么厚脸皮,此刻也得来当面言谢了!”
“小山兄太过客气,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许生想了想,又道,“接你回来后,我曾细查过你的身体。你如今伤势极重,我已用丹药调理,即便如此,恐怕也得三月痊愈,这期间,万不可再有危险之举,更得保持心境平和,否则伤势加重,恐怕危矣。”
许小山感动,谢道:“谢许兄挂念!”
“不!”许生认真道,“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许小山脸上一动,问道:“许兄方才着急出门,所为何事?”
此语一出,许生脸上登时一变,眨眼间就已满头大汗,又看了看许小山,连声道:“这!这!这!”
许小山诧异道:“什么?”
许生脸色忽然一动,猛然敞开屋门,快声道:“小山兄,你先进屋稍作歇息,稍后
我回来,你我细谈。”
话音未落,许生就急急忙忙离开。
“你到底要去哪?”许小山见状甚奇,忍不住问道。
“茅……茅……茅厕!”
半柱香后,许生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屋子,回来之时,许小山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神情怅惘。
“小山兄,”许生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你在想些什么?”
许小山似是被吓了一跳,待看到许生后,又轻松起来,揶揄道:“许兄,你回来了,现在不会像方才一般焦急了吧?”
许生道:“你莫要取笑我了。”
许小山疑惑道:“你怎么非得到紧急之刻,才出去解手,搞得如此狼狈?”
“我……”许生眼神遮遮掩掩,不敢与许小山对视,“我适才想东西入了神,就……就
恍然未觉解手之意,待觉察到时,就已至紧急之刻了。”
许小山见状,迟疑道:“你怕在院内撞见我?”
许生脸上两难,半天没有回答。
许小山见状,忽然想起之前许生异状,直言相问:“你为什么怕见到我?”
“我……”许生支支吾吾答道,“你我好友,我又怎会怕见到你呢?”
“许兄,”许小山认真道,“你我之间,你不必避讳,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讲出来,否则心生芥蒂……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许生闻言,神情感动又似有顾忌,道:“小山兄,我……我昨日见到你时,你烂醉如泥,还告诉了我,你的娘亲病故了,父亲也……”
许生叹了口气,愧疚地道:“对不起,我当时匆匆离去,未把答应你的事办妥当,后来质询那恶仆之后,才知晓你已被他逼走,再想寻你,却也不知踪影了。”
许小山闻言怔道:“你难道认为是你的疏漏,才害得我娘亲病故,父亲死去?”
许生道:“此事我是决计脱不了干系的!”
许小山接着问道:“你害怕见我,皆因心中有愧?”
许生道:“此事我悔恨至极,可是人死灯灭,万事休矣,小山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母!”
许生神情激动,两眼更微微湿润,许小山见状,不禁动容,心中虽恻然却还能保持理智,道:“许兄,此事与你无关,你并无任何过错,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许生仍旧不信,问道:“若我那天亲自去找我爹,求他收你为徒,教授你炼丹之法,把我允诺之事全部落实,结果可否有所不同?”
许小山闻听此语,不禁陷入沉思,心想道:“听父亲所言,在我离去后,娘亲仍是坚持了七日才走,而若当时许生允诺之事落实,我拜入许大先生门下,拿到许生赠与的清风丹应急,回家报喜,娘亲必会重燃治愈希望,如此便不会走向绝路,而若
娘亲不死,父亲也就不会……”
许小山想通此节,脸色一变,呆望许生,心中来来回回自问道:“许生对此事,难道真有过错?”
许生见状,登时明了答案,神情愈加悲伤,道:“小山兄,我……”
“不,”许小山忽然坚定地摇了摇头,断然道,“你没有错,更无需为此愧疚。”
许生道:“你不必再安慰我了,小山兄,我不值得。”
“许兄,不,许生,”许小山顿了顿,神情之中再无困惑,“我当时贸然造访,求许大先生收我为徒,救我娘亲,谁知家仆不允,恰好与你相遇,向你百般祈求,视你为救命稻草;可你我本无瓜葛,你愿与不愿,救与不救,皆无过错,何况你心善允诺!之后仆人将我赶出之事,更出乎你所料,你何错之有?何过之有啊?”
“但你的娘亲,你的父亲,”许生不忍说道,“终究是去了啊!”
“那就是命!”许小山脸上一痛。
许生一呆:“啊?”
许小山不禁闭上了双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管你权势滔天还是富可敌国,命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命运面前,你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接受它!”
许生道:“但书中所记,尚有逆天改命,人定胜天之事。”
许小山睁开双眼,悲痛莫名地看着许生,言道:“许生,你知道当日我被你家仆人赶出来后,发生了何事吗?”
许生道:“何事?”
许小山道:“我拜入了仁历观门下。”
许生脸色一变:“可是近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的仁历观?”
“正是,”许小山接着道,“不过这仁历观表面网罗天下英才,实则收徒有两个目的。”
许生:“哪两个?”
许小山:“一为通过收取弟子银两而聚敛财富,二为替仁历观观主提供修炼鼎炉。”
许生:“修炼鼎炉?”
许小山:“仁历观观主所修功法之中,记载有速成之法,令人修炼特定功法,虽威力不足,但若以此踏上仙途,则可以为观主所取,令其功力大进。”
许生:“为观主所取?取什么?”
许小山:“命。”
许生骇然:“这观主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许小山:“但我初拜入仁历观时并不知情,更因心系娘亲伤病,日夜不休,奋力修炼,终于在一月之内,得窥仙道门径,踏上修仙之途。”
许生:“踏上修仙之途?那你岂非要被观主所杀?”
许小山点了点头,悲伤道:“我在仁历观的时候,结识了三个至交好友,我们四人一同面见仁历观观主,谁知道落入他的圈套。他仙法高绝,我们四人像猫戏耗子般被他戏弄,其中一人,更被其所杀,命丧黄泉。”
许生:“小山兄,节哀。”
许小山:“叫我小山,许生。好友之间,不会称呼‘小山兄’。”
许生:“小……小山,后来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呢?”
许小山:“我们被一高人所救,观主更被其所杀,我们余下三人这才保全性命。而我更在后来拜了高人为师,学到精妙功法,如今已踏至人境,与凡人两别。”
许生:“终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许小山:“不,许生,我还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在师尊相救我们之时,曾把那观主所修功法摆到我们面前,问我们是否想学,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
许生不假思索地答道:“这功法取人性命,伤天害理,合该销毁,以小山你的为人,想必会断然拒绝。”
许小山闻言,两眼骤然湿润,嘶声道:“许生,你高看我了!另外,这功法岂止取人性命,伤天害理?于我而言,更是夺去了我至交好友的性命,令其惨死啊!”
许生难以置信地问道:“你难道接受了恶观主的功法了吗?”
许小山惨然笑道:“那一刻,我几乎就要接受了,只是另一位好友替我回绝了师尊
提议,而师尊也是因此高看我们,才再后来收我们为徒。”
许生问道:“为什么?”
“因为娘亲。”许小山顿了顿,眼中的悲伤愈加深邃,“当时我知晓勤奋修炼所踏至的人境是一场骗局之后,蓦然领悟到,修仙之途,于我等凡人而言,难比登天,我恐怕没有机缘,更没有时间踏入修仙之途,那也就意味着我的娘亲……而这时,师尊把那观主的修仙全卷摆在我们面前,问我们是否想学,我……”
许小山闭上了双眼,声音颤抖:“我真地动心了。”
许生动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父母之恩,兄弟之义,两相抉择,这……选了什么,都情有可原。”
许小山苦苦一笑,继续道:“那观主死后,师尊收我为徒,授我精妙功法,七日后,我踏上修仙正途,重回人境,后进城归家,以为娘亲之病,终于有了转机,谁知……”
许生:“发生了什么?”
许小山:“我当时留下能续娘亲三月活命的银两钱财,与父母定下三月之约,谁知,我父母根本不信我能三月炼得仙法归来,只是把钱财收好,未换得一粒清风丹,因而我娘亲在我离开后,七日而绝,留下我爹一人把钱收好,只待我三月归来之时,把钱亲自交到我的手上,然后……然后随我娘亲而去!”
“但我要钱何用?”许小山此刻谈及,仍不禁既悲且怨,“娘亲和爹,是我的至亲,为何不相信我?”
许生见状,有心开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劝道:“小山,莫要太过悲痛,注意身体。”
许小山道:“当我在父母墓前,回首这两月苦寻修仙的时日,发现我做的一切努力,经历的一切危险,舍弃的一切尊严,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无用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事情。”
许生隐隐有预感,却仍道:“什么事情?”
“我至亲父母……注定西去!”许小山蓦然流下两行泪水,看向许生,“天命不可违,所以你不必为此自责。世上不遂人愿之事,何止千万?不是每件事情,都能找出对错,很多时候,它就是发生了,仅仅就是发生了,人在命运面前,若螳臂当车,除了听之任之,别无他法。”
许生骇然变色,看着许小山,似是不肯相信,却又无言反驳。
“等等,”许生脸色忽然一动,“你说两月苦寻求仙,而你我初见之时到如今,恰好两月左右,这岂非说明,你是近日修成人境进城的?”
许生不禁后退一步,像是初次认识一般地看着许小山,一字字问道:“仁历观一夜灭门,谁之所为?”
许小山闻言,沉默以对,良久,吐出一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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