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枳（第四章）

文/涣千念

苦枳（第四章）

清儿的母亲见男孩儿没有接过毛巾，便替他擦干头发上的雨水。清儿并没有再去过多地打量男孩儿，她似乎并不能把心思完全放在这件事上，即使她再努力集中精神，也无法把精神集中到任何一件事上，除了想念她已经离去的父亲。

“小朋友，你的家人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清儿的妈妈像平时询问清儿那样询问着男孩儿。清儿也有过很晚回家的几次经历，清儿总是骗母亲说她去朋友家学习了，其实清儿的母亲根本不知道，清儿每次很晚回来，都是因为她想父亲，她去看父亲了。

清儿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清儿总是去海港的码头上望着远处的海面发呆。远处海和天相接的地方，也是父亲口中他一直工作的地方。在清儿的记忆里，很小的时候，那只是一个很美而且遥不可及的地方，后来清儿知道父亲是个海军，她就更加觉得，那个地方，是个充满了神圣的美感的地方。清儿总是在那里待到很晚，直到她的身体感觉到夜晚的海风带来的凉意，感觉到夜色渐渐铺满了海滩，金色的海滩慢慢地染上了黑色，她才舍得回家。

可是那时候清儿没有一次等到过父亲，直到最后一次父亲回来，她也没等到。清儿记得父亲不让她迎接他回家，也不让清儿给他送行。清儿后来明白，不见面，或许真的能减轻离别的难受和痛苦，如果不是这样，清儿根本没办法想象自己现在会有多么难受，比此刻的她难受千千万万倍。

清儿记得那里的海很蓝，天空也很蓝，海和天空接在一起，契合得几近完美。清儿见过无数从海上归来的轮船，也见过无数从船上下来的匆匆的旅人，见过相聚，见过别离。

随着一声惊雷，窗外的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

清儿和母亲搬来的时候，正值雨季。清儿记得自己看过一个电影，电影中的男孩儿的母亲去世之后，会在雨季回来，她也经常想象着自己的父亲会不会有一天能在雨季回来，可是每当梦境接近清儿想象中样子的时候，现实就会把她叫醒。

清儿随着雷声从发呆中清醒过来。眼前确实只有自己憔悴的母亲，还有一个男孩儿。她清楚地知道，母亲很累，还喝了酒，没有喝醉。她也知道，男孩儿刚刚出现几十分钟，他们并不认识。

清儿的母亲给男孩儿擦干净头发上的水之后，又询问男孩儿有没有吃饭。男孩儿依旧没有回答。男孩儿从楼下到上楼，从清儿母亲问第一个问题开始，他也没有开过口，眼神也没有落在她们两人中任何一个人身上。男孩儿只是两只手放在身后，不停地摩挲着，他的指甲里似乎还残留的沙子。

清儿的母亲转身去卧室找了一件清儿的父亲曾穿过的衣服，将男孩儿身上已经淋湿了一半的衣服换下来。衣服当然很大，几乎能到男孩儿的膝盖。

清儿似乎不太高兴，但是也没有说话。准确地说，从清儿的脸上是判断不出清儿的心情的。

清儿的母亲见男孩儿没有回应，便叫男孩儿在沙发上坐下，给男孩儿倒了一杯热水，叫男孩儿喝掉，便转身去给男孩儿热饭。

清儿就坐在男孩儿的旁边，她注意到男孩儿的五官很好看，但是他的长头发似乎把他清秀的五官遮掩起来，看样子他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理过发了。

男孩儿看起来很不自在。毕竟，这不是男孩儿的家。在自己家里，怎么自在都行，但是寄人篱下，就不能这样。

男孩儿似乎是饿了。当他闻到从厨房里传出的饭菜的香味儿的时候，男孩儿下意识地向厨房里瞥了一眼。没有人比自己的身体更了解自己，就像你的胃了解你的需要。

当清儿的母亲将热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男孩儿又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他渐渐开始看着清儿。清儿眼神涣散，男孩儿几乎看不出清儿神情里的真正内容。人的情绪很多时候或许就是不太容易看出来的。

清儿一直在看男孩儿身上穿的清儿的父亲的衣服，有那么一刻，她突然有一种想要从男孩儿身上把这件衣服扒下来的冲动。可是男孩儿终究算是半个客人，而且清儿的母亲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清儿似乎可以清楚地回忆起父亲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穿过这件衣服。男孩儿是撑不起来这件衣服的，至少现在不能，清儿想。男孩儿似乎也不敢正眼看着清儿，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

“你叫什么名字呀？”男孩儿还是没有回答清儿的母亲提出的问题。“你不说告诉阿姨你的名字的话，阿姨就叫你‘小朋友’了。这称呼多奇怪啊……这孩子……”清儿的母亲还在试着和这个不愿意说话的男孩儿交流，“那你先来吃点东西吧，”“阿姨的手艺可好了，不信你问清儿……”

为了避免尴尬，清儿向窗口走去，她看到母亲忘了关上窗户。

男孩儿依旧没有起身，是清儿的母亲牵起他的手把他领到桌子前的。男孩儿蹑手蹑脚地拿起筷子，却又放下了。清儿的母亲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她带着男孩儿去洗手间洗了手。男孩儿担心会弄脏这里。

男孩儿小心地吃了起来。看来他是真的饿了。

清儿走到窗户前，玻璃窗外面布满了雨滴，在内侧的玻璃上还附着着一层细密的小小的水珠。放在窗口的一株茉莉花被窗口打进来的雨几乎摧折了。应该是竹楼的前主人留下的茉莉花，不方便带走。茉莉的花很小，还有没开完的骨朵。有几朵花散落在窗台和地板上。清儿将茉莉花挪开，将窗户关上。

清儿转身坐在沙发上，想要打开电视机。

清儿看到男孩儿换下来的衣服在椅子上挂着，还在往下滴着细细的水滴。清儿拿来抹布，想要擦干净滴在地板上的雨水。

她隐约看到，男孩儿的衣服上，似乎有点点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