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似晨钟
——结局,本意明了,后续绵情。
城中渐渐恢复了平和的生活,上一任的王把四周的城尽数收复,夺回了所有将军的兵权。
每座城开始恢复生机,繁花似锦,战火已经成为说书人时常会提及的故事了。
把那段往事当做初春的柳絮,随风而去,然后在新的地方萌生出新的希望,等待着下一个春天。
“在三十四年前,有一位十四岁的少年成为了佣兵,那时王刚刚打下江山才数十年,四周各城依旧在不断地屯兵准备伺机进攻,所以王征集了大量的佣兵,收编为各队,执行一些比较艰巨的任务。那位少年没有名字,入召的时候只是给了一个符号作为代号辨识,经历了八年的厮杀和拼搏,他因为那个代号而闻名全城,成为整座城的传说,他就是前朝的血梨将军。”说书人敲了一下手中的扇子,念出了这个在众人心中如同神明一般畏惧的名字,他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继续讲道。
“他被封为血梨将军,管辖着城中最为混乱的一片区域,他巧借当地的混乱反而给所有的将军一个下马威,并在王的面前证明了自己,管好了那片混乱的区域。但是这也引起了其他人的觊觎,二十三年前,他们密谋设局害了血梨将军,导致城中大乱,血梨将军自此成为一个传说消失不见。”
“先生你这可说的不对啊,我记得我父亲和我说过,二十一年前我刚刚出生的那年,血梨将军带着自己的亲信卷土重来了,一把火烧了皇城,从此前朝便覆灭了。”一位年轻人望着说书人好奇地问道。
“年轻人,那为什么前朝覆灭了血梨将军又没有行踪,相反有了新的王,他对血梨将军的事情只字未提,我听当时参与谋反的老一辈人说,是当时有一位叫晓雾的说书人谋划的这一切……”又有个年轻人插了一句。
说书人摸着下巴的胡子,哈哈一笑,拿着折扇敲了一下桌子,微笑地说道:“这便是我接下来要给诸位讲的故事,血梨将军的传说诸位听了起码不下十数年了,但是我接下来说的故事,兴许没有多少人知道。”
“刚刚这位小伙提到那位叫晓雾的说书人,你所说的正是我的这个故事,容我给诸位道来。三十三年前,皇城里有位皇子因为被兄弟谋划,重伤出逃,原本邻近死亡边缘的他被人救下,活了过来。他身体痊愈之后,开始游历各地,在各城说书,把自己的故事一点点告诉身边的人,密谋复仇。在二十三年前,他积蓄了数年的计划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血梨将军被谋害,导致城中陷入了一片混乱,他借着这个混乱回到了皇城,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
说书人望了望窗外,笑道:“天色不晚了,今儿要不给诸位讲到这里,明天继续如何?”
“不可不可,先生您今天必须把这个故事讲完……不然我们晚上都睡得不安生。”众人拦住了先生,想听完这个故事。
“那好,但是得加钱哈。”说书人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喝了一口茶,“两年后,晓雾放出消息,血梨将军回到了皇城,所有的人都开始慌了,血梨没死,回来复仇了。所有的佣兵被各将军召集,准备去包围晓雾所说血梨藏身的地方,但是这个消息放出,也引来了血梨将军曾经的部下,他们为了搭救血梨将军也来到了皇城。就这样,城中的佣兵和血梨将军的旧部在城中厮杀了起来。”
“晓雾恰好借着机会,带着自己的人,直接袭击了宫城,杀了王。”说书人说得出神了,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开始昏黄的天空,开始回味了起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新的王在最快的时间,把城中的局面控制住了,他收回了将军手里所有的佣兵,自那以后,佣兵便不存在了。
往后几年,他夺下了邻近的几座城,稳固了自己的江山,替那段布满纷争与杀戮的时光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城中有一处酒馆,时常请这位说书人来,他讲的故事大都是关于血梨将军的传说和皇城纷乱的过去,比起其他人的诉说,他的更加饱满些,里面有属于他自己的情感。
酒馆也因为这个说书人,客人愈发变多。
酒馆掌柜的是一位体格健硕的男子,每次说书人说书,他都会在一旁听着。
他已经不再把左眼遮住了,他把长发都梳在了后面,露出了自己的眉眼轮廓,这么些年的更变,他也没有必要隐藏着自己了。
就像说书人说的那般,血梨将军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一个被人传颂的故事,谁还会在意自己曾经就是他的副将,知道了也许会来问自己一些关于血梨将军的事情罢了。
辰雨当上酒馆掌柜后,身体开始微胖发福,年少时那般俊冷渐渐地变成了中年后的慈祥了。
“你咋在这里听书啊……”老板娘从后厨出来,看着他手插着腰在这里听书,直接捏着他的耳朵往后厨拖去,“这么多的客人,你咋不去帮忙招待一下啊,呵,和个爷一样的手往腰上一插,在这里乐呵呵地听着说书,这书你起码听了不下百遍了,还没听够啊……”
“安儿……你能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点面子啊……客人和咱们伙计都看着呢……”他小声地说道,人已经被拖到了后厨。
“够给你面子了好吧,让你听了一会才拖你过来的好吧,给了你改正的机会可是你自己不把握好。”安娘气呼呼地说道,这么多年的更变,她当年的风华和姿容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轮廓,成为母亲的她体态开始臃肿,脾气也开始有些粗暴。相反辰雨这么些年,除了略微地发福,丝毫没有什么变化。
“好好好,媳妇你说得对。”辰雨咧着嘴笑着。
酒馆厅堂依旧回荡着说书人的故事声,像是一个梦一般,萦绕在这里,让人迷恋,久久不能散去。
她来到了城外的村落,她记得这里,在这附近有她的记忆。
那个木屋和她记忆里当年的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罢了。木屋里还飘荡着浓郁的草药味,这些药草似乎很久了,没有人来打理。
她翻看放在柜子里的一些手卷,还剩下一些,那是她当年留下的一些,上面有着她的笔墨,他却没有带走,把它当做记忆搁浅在了这里。
还有一些手卷上是他的字迹,在旁边画着一只朱红色的小狐狸。
她抚摸着泛黄的手卷上的狐狸,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一片。她想起八年之前,他画的那扇屏风,他亲手烧了它,在那个布满血红色夕阳的午后,他告别了这一切。
“神沐……”
她从屋里走了出来,屋外有一处墓碑,她不知道是谁的碑,也许是他的,也许是别人的,但是她不愿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八年……他是生是死,我怎么知道……”她望着那座光秃秃的墓碑,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像是给自己的讽刺一般。
“姑娘?”突然屋外路过一名披着兽皮的猎人,冲她喊道,她警惕地往后退去,“你可是来找神沐先生的吗?他早就已经不在了……”
“是吗?”她眼神一愣,像是料到了一般,眼睑里滚落出泪水,覆盖了还未干涸的泪痕。
她走到碑前望着,淡淡地笑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可能活着,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是……怪我……怪我……”
“姑娘!姑娘?你别哭啊……”猎人放下身上的家伙,朝着她走过来。
“别过来!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猎人,离我远点,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俺他娘的是猎人咋招你了,真是的,好心没好报……”猎人转身拾起放下的家伙,准备离开,“我本来想说,你进城,城南的正南大街,有一个药堂,就可以找到神沐先生了。”
“站住!你说什么……”
“姑娘啊,我说,在城里,城南的正南大街,有一个药堂,最大的那家,就是神沐先生开的。”猎人有些羡慕地说道,“神沐先生前些年把自己的方子整理了出来,然后再城中开了药堂,现在可是生活富足了。他是个好人,他走的时候还和我们村的人说,凡是村里来的人,一律不收诊金,算是弥补来他那里看病所花的路费吧。”
“你……你能不能下次说话,把话一次性说完。”她站起身,头脑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
“姑娘,是你性子太急了些。”猎人抓了抓头,笑着,“姑娘,看你这模样,是不是有病,趁着天色不晚,赶紧去神沐先生那里治治,我还赶着回去,走了哈。”
“你才有病……”她话刚说出来,猎人的身影已经渐渐地远去了。
看着猎人老实憨厚的模样,她脸上淡淡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有一种释然的感觉,是他还没死,还是她发现,并非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坏的。
“浮生堂,沉浮不定,生死往复……”她望着城中这个最大的药堂,夕阳昏黄色的光洒在药堂的牌匾上,泛着一种金色的光晕。
药堂里非常的干净,与木屋给人一种不同的韵味,满厅的草药香味给人心神安定的感觉。药堂里现在没有来看病的人,只有来取药的客人,可见随着战火的平息,大家身体也开始慢慢强壮了起来。
“琴汐,若凝……你俩给我回来,别跑……”后院里传来了女子有些愤怒的声音,然后两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从后院里跑进了前厅。
紧跟着从后院里走来一个女人,一把抓住前面的两个小女儿,她双臂搂住她们的腰,脸上带着一丝愠色:“你俩要是下次再拔小神沐的毛,我叫父亲晚上回来把你俩头发拔光……”
“唔……”两个小女孩嘿嘿地笑着,那抹笑容在窗户透入的夕阳下,像是纯净无暇的美玉。
“给我回屋里去,别来前厅捣乱……”她把两位小女孩放下,小女孩笑着在前厅里追逐奔跑着。
“这位姑娘……你可是身体不适,来寻药诊治?”女子望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暖暖地微笑。
“不是……”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突然发觉自己来到这里变得有些尴尬,“我……我在外面看见这浮生堂名字有趣,所以进来看看……没想到是个药堂,挺有趣挺新奇的。”
“嘻嘻,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嗯……我也知道了这里是药堂,告辞了……”她脸上开始有点儿尴尬的红晕,转身准备离开这儿。
当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前厅里传来了女子的话语。
“你是来找神沐的吧……”
她没有说话,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他曾经时常提及的……静宁吧……”
她停住了,微微地转过头,侧脸望着她。
“静宁……在他的故事里,已经被杀死了,我只是一个途经的过客……”她淡淡地笑着,转身离去。
她走出浮生堂,沿着正南大街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夕阳笼罩了整座城,昏黄的光晕布满了整座城,她来到城门之下,遇见了他。
“竟然是你!”男子惊讶地望着她,那个曾经活在他记忆深处,几乎被记忆埋葬的女子。
“是啊……”她透过他眼里,看不到久别重逢的喜悦,于他的眼中只剩下惊讶和一丝黯淡的悲伤。他还是当年的模样,清秀的模样,穿着青衫,披着亚麻色的长袍。
“过得还好?”
“还好。”
“嗯,那就行。”
“你家那两个小女孩是你的女儿?”
“嗯,是啊,大的叫琴汐,快六岁了,小的叫若凝,刚刚四岁。”
“她们的名字真好听……”
“是啊,我也觉得好听,毕竟是我取的名字。”
“嗯……那我先走了……”
“天色晚了,就此别过。”他和她擦肩而过。
他走到她的旁边,柔声地对她说道。
静宁,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夕阳下的城门,两个影子渐行渐远,像是一场金黄色的梦境,两个影子慢慢地远去,朝着各自的方向,驶出这个离乱的梦境,不在迷恋,不在眷恋,不在执着,各自醒来。
“我来看你了……可怜的人啊……”她来到他的碑前,放了一束野花。
她时常来看望他,抚摸着石碑,尤其碑上那两个字——晓雾,都被她摸得圆滑发亮了。
“谢谢你帮我照顾宁儿那么久……那次你放了我,我就直接走了,把宁儿落在那里,你替我好好的照顾着,直到你死后,宁儿被零夜……健健康康地交给了我……”她眼睑滑下了泪水,二十年了,她时常来到他的碑前看望他,却还是止不住着二十年的泪水和悲伤。
“于我,你在仇恨和宽恕之间替我选择了宽恕。于你,你为何选择仇恨呢……也许你时日不多,但为何只宽恕我,却不宽恕那座城呢?”她脸上挂着泪痕,露出淡淡的浅笑,“你说过,我告诉了你,你没有好好的活过,你自此好好的活着了,你让我和你一样,活在仇恨里,换位思量下你的感受,正是因为我知道经历过那种仇恨,被你宽恕的那天我才真的放下了你这段仇恨。有过痛苦,淡化痛苦,有过仇恨,忘记仇恨,有过执念,放下执念……我们只是一个普通人,面临生老病死的普通人,何必让自己这一生沉浸在仇恨里呢,对吧,晓雾。”
“二十多年前,你把我从仇恨里拖出来,我活在明媚里。二十年了,我陪你面前,我把这份明媚分给你……”
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四周渐渐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她坐在碑前,为他洒上一杯酒,然后一边摸着石碑一边饮酒落泪。
“你来了……”突然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她转身望去,朦朦胧胧之中似是晓雾的身影。
“是你……”
“是啊,是我。”他把伞丢到一边,坐在她的附近,他拿出腰间那个酒葫芦喝着酒,“晓雾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莲婴,这么多年了,你比我来这还多……晓雾估计都要生我的闷气了,不过也多亏了你,至少他孤家寡人一个趟这下面多孤单啊,至少还有时常来看看他。”
他聚起酒葫芦碰了她手中的酒壶,笑道:“来!我陪你喝酒……”她拿起酒壶长饮了一口,浓烈的酒香刺透了她整个咽喉,让她不免咳嗽了起来。
“零夜,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今天没人听你说书吗?”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现在叫忆零……不叫零夜了,能不能给我用点心记住啊……”
“零夜,忆零不都一样吗,都有个零。再说,在晓雾面前,你永远都是他认识的那个零夜,后来的那个忆零他可没遇见过……”
“是啊,在他的眼中,我永远都是零夜,永远是那个洒脱的少年,所以现在我离开了宫城,改名叫做忆零。我把王位给了别人,自己做个普通人,在酒馆里说说书,仅此而已。”他拿起酒葫芦给碑前倒了些酒。“这里,埋他的地方,是当年我遇见他的地方,如果我没遇见他,他会早十几年躺在这下面了,那个时候,我只是个普通的打铁铸剑的村民。这里是我们故事的起点,也是终点。”
她一如既往地来看望着这座碑,直到她老去,死去。
他一如既往地说书,把故事留给了听的人。
“零叔叔!”琴汐和若凝望着从门口进来的男子,很快便围了过去,“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啦,说书说得不好被酒馆的人轰出来了吗?”
“你俩天天想啥呢?”忆零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小珏啊,你这两个女儿啊,真不学好,非要学她俩老爹神沐那张嘴巴。”
“瞎说,神沐何时有这样伶牙俐齿了,还不是你时常和她们讲故事,她们学了你的最贱呗。”小珏把前厅收拾了一下,从后院里拿出来了几坛酒。
“额……你这是在说她俩呢,还是在骂我啊……”
“零叔叔,您今天怎么过来啦?”琴汐一把抓住他下巴的胡子,疼的忆零挤眉弄眼的。
“啊啊啊,疼。今天不是咱们琴汐千金大小姐的六岁生辰么,你爹爹前些天一直和我唠叨说,琴汐快六岁了,让我给你带点啥礼物呢,你爹爹这些年愈发的嚣张了。”忆零把怀里抱着的两个小女孩放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你究竟给她带了什么呀?还敢在背后说我愈发的嚣张,这些时间不来我这里吃药,犯病了吧。”神沐从后院端来了几叠菜,带着一脸坏笑地望着他,他们围着前厅的桌子坐下,倒着酒聊着。
“那我今天给琴汐和若凝讲个新的故事吧,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一个神奇的画师的故事,这个故事叫作夜岚……”
“噗……”神沐刚喝一口酒,便笑喷了出来。
“咳咳,零夜,不是……忆零,琴汐和若凝还小呢,和她们讲这个干吗,换个故事,这个不算。还有你,你笑什么,你自己当年的那些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珏儿……息怒息怒……”神沐伸出手摸摸了小珏的脑袋,淡淡地笑着,还是难以忍住自己的笑意。
“好吧……那零叔叔给你们换个故事……”忆零饮了杯酒,开始思索着。
“那我和你们讲讲忆零这个名字的来历,忆是前尘人,零作故人魂。追忆自己还是零的时候,这么多年,我们都是从零到一到成百上千。忆零只是个普通的说书人,我记得有个朋友曾经说过,说书的时光是他最开心的,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别人,给身边的人带来相仿的感情共鸣,喜怒哀乐有人分享。所以现在,忆零是替那位朋友好好地活下去,把他的故事分享给更多不能认识他的人。忆零,勿忘初心,是终点,但是……也是一个新的起点……”
“嗯,是啊。”神沐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懵懵懂懂地听着,似乎还听不懂忆零所讲的故事。
“琴汐,若凝,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这也是新故事的一个开始……”
血色似锦,
如沐晓音,
此待夜色淡去,
绵绵若朝零。
梨花衬景,
雾影无情,
他朝神来岚止,
忆是故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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