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毫无表情地向斯扬宣告凌晨4点半了,斯扬狠劲儿地步揉了揉枕头还是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舒展不开,浅蓝色的枕头郁闷地撞向了冬天一点儿也都不温柔的玻璃。斯扬随手抓过来呆呆笨笨的熊的抱枕,实在是气不过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习惯性抓头发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跟小罐一头扎进路边的发廊剪了个短发,惊得小罐在旁边儿嘟哝:“不就失个恋嘛,至于想不开做尼姑么,”看斯扬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声不响,“哥一会儿请你喝瓦罐汤啊,咱用那个姓余的肉炖。”
打昨晚儿上零点开始,一帮子朋友一个个都特别克制地给自己这个马上奔三又被人抛弃老姑娘发信息,见斯扬没招呼也没有人敢叫嚷着干什么怎么疯,就这个小罐大脑没有反射弧没有情感一个电话过来,失恋了生日还过不过。你信不信我明儿一准把你舌头割下来,直接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斯扬又一次重复了之前无数个早晨的手忙脚乱没吃早饭冲到公司的时候,小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把她拉到车上,“假我帮你请了,每年生日那么大动静谁不知道您大小姐今天生日啊,今天再去公司不是给自己添堵么。”斯扬也知道自己算是到屋漏逢雨的份儿上了,除了硬着头皮装成若无其事也没别的办法了,狄鹏那家伙每年自己生日的时候都像昭告天下一样,去年扎了一车的气球鲜花送自己上班下班的,乍一看特像结婚用的彩车,甜的斯扬一天都觉得喉咙黏糊糊的。
小罐见斯扬盯着车窗不说话,知道这丫头肯定又想起来狄鹏那小子了,有时候记忆这种东西确实是特别无耻的玩意儿,俩人闹别扭的时候它远远地躲在一边儿幸灾乐祸的看戏,等到真闹掰了,就一骨碌地趁虚而入,本来就脆弱的时候还硬是让你想起来那些感觉特美好的事情。“我觉得我身为一个男人现在应该给你一个肩膀,鉴于我现在开车,虽然这身衣服挺贵的,为了你的生日我也牺牲一回,要不,你就凑合着在我腿上哭一下?”
斯扬这辈子除了奶奶去世那次狠狠地哭了又回,基本上就没什么落泪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个性是从哪边继承来的,明明一直都在顺风顺水的环境里长大,却有一股子咬着牙死也不出声儿的个性,“我斯扬的眼泪还不至于廉价到这个地步,”想想自己不能在哪都消沉,本来就要剩女的年纪了再一脸尼姑相儿指定嫁不出去了,“你不能趁我精神恍惚就妄图拐卖美少女,你这是要把我往哪带啊?”
小罐是自己的学长,大两级,早在斯扬走进传媒院的时候就对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传说”中的学长充满了好奇,小罐的真名叫做嘉善,用斯扬的话说嘉善这个名字就是他活生生的墓志铭,想不出来更加合适的形容词了。有一副比得上唐僧的热心肠赛得过漩涡鸣人的执着,加上善于卖萌,更有一手炖瓦罐汤的绝技,虽说不是一张精雕细琢的冷峻面庞,却也还算一颗挺拔的草,就成为整个传媒院传说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最佳男人了。
等斯扬带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走进想象中的大学时,奔着又能有口福又能保持好身材的决心,然后掩上淑女的假象,成为了嘉善第三茬儿被撮合的对象,斯扬本来就是一个胃长在大脑头上的生物,基本上饭局在哪里人就在哪里,一来二去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两位就你不把我当男的我不把你当女的厮混在一起了。
但是嘉善跟狄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相互看不顺眼,狄鹏是学软件的,这样的脑袋大概想到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两个人可以一起编代码,把做出来的程序当成孩子养,精通计算的大脑绝对没有一丝含糊,跟斯扬吃过一次饭,唱过一次歌,看过一次电影,逛过一次街之后,就立马开始写出第一行代码,告白。是的,上面的程序走一遍一天都不到,更何况还不是单独约会,一大堆人包括嘉善这个喘气儿的还在旁边。
代码出现语法错误,做为一个程序开发者,狄鹏把这次失败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斯扬想起狄鹏那纯得不行的样子就忽然想笑,情商还真不是一般的低,不过,大概就是情商比较低才能做出这么没有滋味的告白吧。“得瑟吧你就,”嘉善知道就算没什么感觉,被人表白确实也是女孩儿心中喜欢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被表白了,还能笑成这样。”
“可是你不觉得他很可爱么,我可能明天就忘了他的名字了,连我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要,他是用哪根反射弧感觉出来我对他有意思了?”
“姑娘你脑子的重量都长胃上了吧我也就认了,你说你的情商是掉地上了还是长脐带上让医生给剪了,”嘉善对这个无意识放电的妹子还真是没有办法了,说是情窦未开好呢还是就是麻木钝感,跟自己称兄道弟也就算了,没有把门儿的自来熟只要到饭桌上跟谁都能说说笑笑,大学的男生是什么东西啊,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个都是空虚寂寞的汉子,只要不是闷骚暗贱型,有机会把妹子哪个不是跟打了鸡血一样,“我是该夸你呢还是该夸你呢,太有才了你,你对谁意思我看不出来,谁对你有意思你总该能注意到吧。”
“小罐姐姐,那你告诉我都是谁对我有意思啊,帮我选一个能厮守终生的呗。”丫头一把拉过来嘉善的胳膊靠在他肩上,“你给我起来,小罐是你叫的么,我可是你货真价实学长,这么大了不知道遵守妇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后来但凡是只剩下俩男一女仨人在场的时候,要么就是斯扬以一个超乎妞儿的风范拼命的找话题累个半死,要么就是小罐恨不得打个喷嚏就说肺结核祸害人间赶紧溜。狄鹏追斯扬那会儿,这妞一乐就开始犯傻不睡觉,跟说快板似的一件一件在电话里给小罐数,正式恋爱了吧,有个高兴别扭的事儿也在要给小罐打电话,习惯之后小罐索性把斯扬的电话当成数羊歌或者睡眠曲,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放,什么时候睡着算什么时候。
开车到丹兰街,“大姑娘下车吧,哥这张卡只要能留下这个月的口粮钱你就随便吧,年纪大了什么surprise都没劲。”斯扬对这个年满三十恋爱史为零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相亲也相过了,不说别人就斯扬自己也给小罐物色了一大堆,不犯桃花,小罐就是楞一个也没勾搭上,总是拿一句我连自己性取向还没弄明白谈毛恋爱把斯扬满腔热情给噎回去。
斯扬把头发给剪了之后正好要找点适合的行头,倒也不客气地接了。狄鹏那种特别纯正血统的理科生,对着长发啊连衣裙啊白衬衫啊有着莫名其妙的情节,自从大二在一起的六年里斯扬就蓄一头长发,除了偶尔做个保养没有烫过没有染过,好像只要头发不变其他的一切也都不会变一样。技术变革太快了,六年里光看手机就知道换了多少茬,那个理科生大概也终于觉得有更换技术核心的必要了,斯扬这件穿了六年的衣裳终究还是旧了。
常年缺少女朋友滋润的小罐对于衣服这类事情基本还是停留在高中生的审美水准,好在斯扬常常打着一个做创意的怎么能不了解时尚的前沿这样的借口把小罐和他的银行卡一起拎出来,所以小罐也有且只有对这么一个可以带女士逛街的地方熟悉。一身黑色的行头刷下来,用小罐的话说就是穿着一身丧服到他家了。
就这样,穿着丧服的斯扬滴水不沾地看着大善人外加冤大头小罐在厨房忙里忙外,在类似于“以后谁能娶你,就你这样儿以后配当妈嘛,你也好歹该学学刀工吧,切割水果做个沙拉得会吧……”这样的像经咒般的念叨中迎来了细火慢煨的绝技瓦罐汤。刚坐定的的小罐满意地看着自己张罗的一桌子菜又跳起来,“丫头你等等啊,我给你整碗长寿面去。”
第一口瓦罐汤之后斯扬的电话响了,余狄鹏。
斯扬顿了顿,不能输了这口气,接了,“斯扬,喂,是你吗?”第一句斯扬就觉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了,六年了,什么时候电话里出现过斯扬这么生疏的字眼,哪次不是老婆大人孩子他妈各种渴望靠的更近一点的称谓,稳住声音,“哟,您哪位?”“狄鹏,我是狄鹏。”听出来斯扬冷漠的声音,电话那边的声音也有了多少的迟钝感,“最近策划做的脑袋有点糊涂了,您能说清楚点么,是王先生啊还是刘先生啊。”“别闹了,今天是你生日吧,咱们能见个面吗?”“先生您别拿我开涮啊,您话不说清楚我哪能明白,求您了。”知道斯扬这是故意气自己,当年斯扬眼里不可思议的神奇少年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了,听着斯扬越来越生疏的声音,“我是余狄鹏,斯扬,我在云海轩等你,不管什么时间,我会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电话挂断了,故意屏住的气息终于恢复不稳,斯扬微微地抬起头,等着眼眶的微湿变干。小罐端着长寿面出来的时候斯扬正在一勺一勺地喝着瓦罐汤,“这么多年了味道还是没什么长进啊。”张口就打算反击的小罐终究还是感觉出这个自己认识了快十年的姑娘表情的异样,“怎么了,嫌弃了,那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我这条贼船了。”斯扬对着瓦罐汤呼了两口气,抬起头:“小罐,那你说我怎么才能摆脱得了余狄鹏。”
如此让人无法抗拒的眼神。
嘉善的出现确实让在座位上等得有些煎熬的先生有点意外,斯扬新的短头发看起来也格外地尖锐,像是要硬生生地撑破什么。嘉善怎么也像三个人之间最正常的一个:“狄鹏,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还以为是你跟弟媳要给斯扬庆生的。”“她这几天出差。”“那可就不好了吧,给她说了没,跟ex见面多给弟媳添堵啊。”“没关系没关系,说过了说过了。”在斯扬面前狄鹏也没什么办法可以嘉善咄咄逼人的气势。“那我就更看不懂了,既然咱们不是在拍负心汉浪子回头想死灰复燃的戏,今晚算是什么戏码,是要拍兄弟你做情圣的戏?”丝毫不留情面,让斯扬都有些吃惊。“没,我就是想看看……”“别告诉我你想知道没了你的斯扬过得好不好,这唱成流行歌都显俗气,他妈的怎么可能好,斯扬过得好你还能让我这么嚣张这么贱的说话?你不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才这么认识吞声的吗?你见过那个被说‘对不起’的不是被害者的?”
“你给我听好了,我是替斯扬那个丫头骂你。别把日子过得跟脑残剧似的,别看几本《心灵鸡汤》就成情感导师,拿什么喜欢跟爱不同的理由来给自己开脱,门儿都没有。你也别指望这丫头今天刚为你撕心裂肺过,隔天就重生为人能跟你分手以后做朋友了,你也别指望斯扬还能做你坚强的备胎傻逼一样的爱你,除非你拿贝司当吉他脑子少两根弦。以后求你饶了斯扬同学会见见面什么的就得了,别来个朋友之上,爱情之下有事儿没事儿还发个天气短信。以前的事儿你要是愿意记得就当自己是史记别说别念叨”,嘉善一把搂过来身边的斯扬,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要不然咱们就都翻篇儿,新的我跟斯扬来写就行了,别的您老用不着操心。”
三个人之间有两个人基本上只是陪衬的道具,嘉善一个人的独角戏完美谢幕。他抬起胳膊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不早了,咱们该撤了。”一个木偶被主角拉拉扯扯地拽下场,想做好好先生的木偶在舞台角落里,被追光束衬托得格外孤单。
“那个,今晚谢谢你替我解围。”回到车上的斯扬多少回过点神儿来。开车的小罐出奇地专注于前方,并不作声。“你小子当时怎么没去报北影啊,一准是影帝,奥斯卡最佳男主都都弱爆了。”斯扬在风暴卷起浪潮的脑海里试图抓取适合的词语,像一个辛苦的船长极力地想在恶劣的天气里保证正确的航向。
“我认真的。”小罐转了下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话意外地简短。
随之而来的是斯扬此生最温柔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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