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残疾狗

这条狗是在我家呆得时间最长的一条狗，感情最深的一条狗，也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条狗。

01

那年冬天，我们去姥姥家走亲戚，吃完中饭的时候，姥姥把剩菜渣往狗盆里一倒，唤了一声狗的名字，那条狗就迅速地从门外跑到狗盆面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特别喜人。

看到这情景，我就缠着妈妈说:

“要不我们也养一条狗吧！你看这狗多听话啊！”

妈妈看我一脸的祈求，就说:

“行，让你姥姥帮我们打听着，等谁家的狗下狗崽了，我们就抱回去一条养。”

我就立刻拉着姥姥的手说:

“姥姥，姥姥，你一定要记得帮我们打听打听。”

姥姥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一个多月前，你前面的舅妈家的母狗刚好产下了一窝崽，好多人都说想要抱一条，不知道被抱完了没有。

我喜出望外，拉着姥姥的手就往舅妈家拽。心里一直默念着，千万要给我们留一条，千万要给我们留一条。

到了舅妈家，母狗在狗窝里很悠闲地躺着，旁边躺了两条小狗。我高兴地叫了起来:

“姥姥你看，小狗还有，小狗还有。”

姥姥低声地在我耳边轻声说:

“别急，说不定是人家自己留着养的，我去问问。”

舅妈说:

“一共产了六条小狗崽，被人家抱走了四条。我只准备留一条的，可那条狗有点残疾，谁都不愿意要，那不，还在那里趴着呢！你们要是不嫌弃就要，不要就还留在这里。”

我看了一下那条小狗，狗毛黄黄的，身子胖胖的，有两颗像黑豆一样的黑眼睛。静静地趴在妈妈的身边。我站在前面看它，它也就瞪着它那圆圆地黑黑地眼睛看着我。如果舅妈不说地话，绝对看不出它有什么不正常。但舅妈向我们指了指它的前腿，我们才发现，它的一只前腿的小腿只有一半，而且脚掌也没有。

姥姥说要不等过一段时间再养吧！等再有小狗的时候，抱个好的回去。

“就要这个。”我大声地说。

姥姥只好依了我，于是我把狗抱到了姥姥家。妈妈一看，不乐意了，怎么是个残疾的，不行别要了，下次再要个好的，这狗你看少了一只脚，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要它干嘛。

我死活不同意，抱着小狗不放。妈妈也没办法，只好让我带回家里。

02

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黄。小黄很老实，很听话，给什么就吃什么，有时吃一些剩下的馒头，有时吃一些菜渣拌点粮食，吃完了就趴在窝里睡觉，或者跟着看着家里的人跑来跑去。

小黄一天天地长大了，变成了大黄。除了腿脚有一点残缺，走路不太方便以外，我真的觉得它比我们村上任何一条狗都漂亮，毛发又柔又顺，眼睛又黑又亮，身体又结实又强壮。

那时候它经常跟我出去，干什么都喜欢跟着我。有时候帮妈妈下地干活跟着，有时候去找同学玩跟着，甚至上学的时候也想跟着，每次都跟它说:

“我要上学了，放学回家陪你玩。”然后它就有点沮丧地跑回窝里趴着。

有一次，放学回来，我没找见它，只听见村口有一群狗叫声传来，我赶紧跑过去，只看到大黄的大腿上留着血，其它两条狗也不同程度地受了伤。那两条狗一伙地对着大黄叫，大黄也很大声地、没有一丝惧怕地对着那两条比自己体格还大地狗叫，我猜想肯定是刚才发生了一场恶战。

从抱回来的第一天起，大黄给我的感觉都是温顺听话，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它这么霸气侧漏过，它就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激发的战士，在维护着自己的地盘和尊严，虽然寡不敌众，但眼神里流露出的坚定，却让它没有一丝畏惧。甚至叫得声音比那两条狗的声音还大。不一会，那两只狗就不知趣地跑了。我叫了一声大黄，它一看到我，就一瘸一拐地向我跑来。

我看着腿上一直留着血的大黄，一边心疼一边骂它:

“你干嘛要给它们打架，它们两个呢，你自己能打过它们吗？你的腿本来就瘸了一只了，那一只你还想瘸吗，你是不是傻。”

大黄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似的，一直垂着头，很痛苦地走回家里，我给它找了点吃的，吃完就趴在狗窝里，安静地睡着了。

有一次带它出去，走到村口，又碰见了那两条狗。大黄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迅速地跑到我的前面，很大声地向那两条狗狂叫，两条狗刚开始还很有气势，没过一分钟就掉头走了。我又一次感觉到了大黄的气势和威力。

03

老妈其实对狗不是很有兴趣，养也行不养也行，况且大黄还是一条不太正常的狗。直到下面两件事的发生老妈才开始对大黄另眼相待，刮目相看。

农村里养鸡都是散养，晚上关到鸡窝里，白天放出去。但是那一段时间鸡丢的特别厉害，有的人偷鸡拿去吃，有的人就把别家的鸡跟自己的鸡一起赶回自家的鸡圈。所以老妈那时候还没到天黑就挨个地把鸡往家赶，但鸡怎么可能乖乖地会回鸡圈呢，在外面边溜达边捉虫子吃多好。于是就发生这种情景，妈妈从这边往家赶，它们就往那边跑，妈妈又跑到那边，鸡又往这边跑，几个回合下来，妈妈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没把一只鸡赶进家里。

这时家里又没人，瞅了一圈也没有过路的，往狗圈里一看，大黄正趴在那里睡觉。妈妈就喊了起来:

“大黄，过来，帮我把鸡给赶家里去。”

大黄像是听到命令似的，嗖地一下起身，往门外跑去，堵在路的这一端，妈妈在另一端。鸡想逃窜，大黄就左右来回地堵，并带着严肃地狗叫声。就这样不一会儿，就把全部的鸡都赶回家去了。

我们一回来，妈妈就跟我们讲大黄的事，满脸都是自豪的表情，嘴里夸赞着，真是养了一条通人性的狗啊！。

还有一件事是，爸爸妈妈要去田里干活，那时弟弟还小，我们都上学去了，弟弟没人带。妈妈就在田地头铺了个席子，让弟弟在地头睡觉。并吩咐大黄:

“大黄啊！你别乱跑就在这里看着宝宝睡觉。”

大黄又像听懂了一样，动也不动地就坐在弟弟睡觉的席子旁边，看着弟弟。过了一会，村里有几个人来田里干活，看见弟弟在那里睡觉，就准备凑过来看看，谁知还离弟弟好几米的时候，一声不吭地大黄突然对着村里的人狂叫，怎么也不让他们靠近弟弟。

妈妈听到叫声就赶过来，看怎么回事，只听村里的几个人投来羡慕的眼光说:

“你家养的这条狗可真精，就在那守着你家的小孩，一步也不让靠近，别看腿瘸，可比那正常的可好多了，这条狗真通人性。”

妈妈听了这些话，心里更加开心了，回家当着我们的面就是对大黄又一顿夸，甚至自己舍不得吃的菜也都分给大黄吃，大黄从此越来越受欢迎了，它也整天晃着尾巴，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但好景没有持续多长，大黄就犯了一个错误。

那时奶奶生病了。妈妈熬了一锅鸡汤。整整熬了一下午，说是给奶奶补补身子。谁知刚把汤从锅里盛到盆里，放在厨房的案板上，妈妈前脚去堂屋里拿东西，后脚回来就看见大黄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盆里的肉和汤，妈妈一看这情形那还得了，胡乱拿起个棍子就往大黄身上打，直打得大黄嗷嗷叫地跑出门外。

这一跑可不得了，晚上都没有回来。妈妈也在气头上，说

“别管它，让它跑，贪吃的东西。”

可是第二天大黄没回来，第三天也没回来，妈妈开始着急，开始后悔起来:

“你说你这个狗，我要怎么说你才好呢！打了你几下，你还就离家出走了，你的脾气还挺大，看你能撑几天不回来……”

过了一会又说:

“不行，得去找，大黄腿瘸，肯定没人愿意养，一定在外面呢！现在偷狗的人那么多，好多狗都被喂一种药，一会就昏死了，然后往摩托车上一放，拉到一个地方，卖给那些卖狗肉的，挣钱。我可怕这事发生在大黄身上，得赶紧找。”

于是全家出动找大黄，整个村子晃荡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不安心又去邻村找，还是没找到，妈妈一回来就开始怨自己了:

“都怪我，都怪我，把它打得太重了，鸡肉吃就吃呗，大不了再重新做一次。这回好了，大黄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它被我气走了。”

04

从那以后，妈妈每天晚上关门前，都会站在门口到处望，希望能看到大黄的影子，可总也看不见。

有一天，妈妈正在和面，感觉脚边痒痒的，低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大黄。摇着尾巴躺在妈妈的脚边。妈妈激动地全然不顾两只满是面粉的手，冲着堂屋的我们大喊:

“大黄回来啦！大黄回来啦！快看！快看！”

我们赶紧跑出来，确实是大黄，它身上很脏，毛发很乱，瘦了好多，精神也不是很好。

这一个月的时间在外面流浪，肯定吃了不少苦。妈妈心疼地不得了，面也不活了，就开始给大黄做饭，给它煮了香喷喷的面条，还有两个鸡蛋。大黄三五下就搞定了，然后很熟悉地向往常一样往它的狗窝里躺着去了。它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这么享受了。

没过几天，大黄就恢复了体力和精力，开始向从前一样了。出去溜达。

妈妈很少让大黄出去，因为这一段时间，听说好几个村都发生了偷狗的事。大黄好不容易才回来，千万不能再让人家给偷了去。

有一天，家里的门半关半闭，大黄偷偷地溜了出去，妈妈赶紧出去找，这一出去不要紧，只看见两个小伙子坐在摩托车上，正在给大黄喂东西吃，大黄正吃得津津有味。老妈知道那就是人家说的药，吃了狗就会先昏迷，不一会就死了，而且狗还不叫出声音。

老妈大声喊了一句:

“你们在干什么？给我家大黄喂的啥？”

两小伙一看人来了，开起摩托车就跑，一溜烟就看不见了。

老妈也顾不了那么多，跑到大黄身边，只见大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点气息也没有了。死了。

妈妈伤心地掉起了眼泪，我们也都伤心不已。坐在大黄的身边，好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妈妈喊我把家里的推车推出来，说要把大黄埋在我家屋后的那棵大树下。

自此以后，我们的生活里彻底地没有了大黄，我家也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不再养狗。

一条残疾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