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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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石头城是澜国最南边的一座小城,城内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的甚是平和安静。
沿着石头城中的束凉山中一条清亮的小溪穿过绿水人家、拂花堤柳,最终汇入了南边无尽海里。
舒凝的小院就靠近着那柳堤边上,门前溪水哗哗流过,若是无事她便会在柳树下的石凳上坐一些时候,眉色淡然目光悠长。
这日傍晚十分,西边的流霞洒了满天,舒凝将身子倒在柳树枝条下看着远方霞光不觉又锁上了眉目。
“姐姐,姐姐,我好难受啊,你快来呀~”一记清脆的童音倏忽在此景下响起,拉回了她的沉思。
她一骨碌爬起身,先往四周看了眼确定无人,忙朝一棵柳树疾步而去, 那棵柳树比周围的柳树显得健壮青翠。
“玉墨,你先忍一忍,姐姐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度过这一劫的。”她手扶在树枝上,一股幽蓝幽绿的光芒缓缓从中央升起。
天空中明丽的霞光就在顷刻间被浓黑的云朵遮住,西边束凉山上闪电快速划过,朝这边小院行来。
“姐姐,天雷要来了,我好怕,姐姐,我不想修成人了,姐姐,你快点走, 不要被天雷击中了……” 玉墨的声音一直打颤,柳枝被倏忽的狂风吹向一边,就在这时,惊雷滑过发出 “砰”地一响在束凉山侧猛然炸开。
“不!玉墨,姐姐一定会让你平安的,你相信姐姐。”舒凝眉头紧皱,浓黑的眸子里渐渐发出清幽之光。
“啊~姐姐小心!”
玉墨惊惧的叫声响起,在天雷忽灭天地寂黑下,一柄泛黄的长剑直直砍将过来。
舒凝头也未回,脚朝后翻动手半分也没松开,万千枝条从身下朝袭向她的人涌去。
身前玉墨难受的咬紧牙齿,坚决不发出一丝的喊叫,只希望快点化为人身帮助姐姐,她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大胆妖孽,还不乖乖束手就范!”清冷的呵斥声,舒凝在听到这话就着闪电扭头,只看见泛黄惨白的光线下手持御妖剑的男子毫不留情将她的枝条斩落,枝条落地化为虚无。
“凤翔!”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一出,那持剑的男子顿了下举剑的动作,然后更决绝地朝 她的身体要害刺去,天雷滚动,已然到了头顶。
“姐姐~!”石破天惊的雷声,稚嫩的童音,舒凝全然听不见,只忆起那年柳条纷飞摇摆, 一袭白袍手持长剑的少年,束起的长发温软的笑颜。
然后,落入了无尽的黑暗。
[二]
她以为自己死了,醒来牵扯到脊背上清晰的伤口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死,轻轻嘶了声抬起双眸便瞧见了原珏。
“你终于知道醒啦?”没好气的声音落在舒凝的耳朵里她竟然觉得温暖。
扬起笑脸不理会他一副不屑却带着责备的眼神,像想起了什么重大的事情紧张道:“玉墨呢?他怎么样?”
“挺好。”原珏脸色淡淡的道。
却在这时,顶着一张灰头土脸的八九岁小孩蹦蹦哒哒跳进来,声音依旧奶声奶气:“姐姐,这樟木脑袋坏死了,你没醒的时间他就一直在欺负我~”
舒凝浅浅的笑起来,责怪的看着他俩,心想着原珏与玉墨两个真是一对冤家,只要待在一起就会斗嘴。
“你呀,看你身上脏兮兮的,哪弄的?别往我身上蹭~” 原珏避开玉墨伸来的两只乌黑的爪子嫌弃的道。
玉墨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话,转而看着舒凝,“姐姐,你笑什么?这樟木脑袋就只会欺负我,姐姐我们快走,不要呆在这儿了。”
玉墨嘟着脸上前,舒凝模模糊糊的看见他脖子上一个乌黑的龙纹坠形状的东西泛着黄光一闪而过,晃了晃眼再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她暗笑自己真是多虑了。
“我看你姐姐定是想起你小时候不听话,我将你满枝的叶子抜了下来送给隔壁山涧的兔子精的事情了。”原珏说完作势要再去扯他现出原形。
“你们两个别闹了。”舒凝揉了揉眉心无奈的喊道。
“对了,原珏大哥,昨晚上我们是怎么逃过那御妖师的?我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昨晚,她和玉墨本是在劫难逃的,特别是那张脸她到现在都忘不了,憎恨的神色和要势必要杀她的眸光混在一起直直的砸向她。
原珏避开她询问的目光,站起身子,“是那御妖师放过了你们。”说这话的时候,玉墨赶紧垂下了头假装没有听到。
舒凝不经皱起眉头,怎的会无端放过了他们,那凌厉的御妖剑刃落在她身上的感觉那么清晰,他是那么狠决的想要杀了她俩,怎的会放了他们?
而且她感觉的到,自己身体昨晚明明应该受了巨大的创伤才对,可现在却只残余着一点点疼痛,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难道凡界的御妖剑法都倒退连她都伤害不了?
[三]
自那日遇见御妖师之后,舒凝一直住在束凉山陡峭的悬崖上,束凉山适宜修行,她细算来自己竟然已经有六百九十九岁了,玉墨比她小了三百岁,可论修行却远比当年的她强。
她更知道原珏的功力非常之强大,远远不是她可以想象的。
她每日带着玉墨修行教授他凡间的礼仪,日子倒过的挺快,自玉墨化人遭受天雷之时的 祸患至今已有三月之久, 这些日子也甚少看见原珏,就算碰见了话也不多。
山上微风拂过,她坐在崖边呆呆的看着云烟缥缈的崖底,手里纂着一支白玉雕花簪,乳白的雾中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 十年前,二十年前,一切都发生在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澜国云奕上都,繁华荣丽,三月草长莺飞,街市林立中,他一眼看到了她。
那时她好玩,插了根稻草在头,
在地上摆了张纸写着悲凉的身世便跪在了热闹的街旁,等待着一趟相遇。
人间的戏文里都说,身世可怜的女子多半会遇到好心的少爷收留,然后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她可不要变成凤凰,凤凰哪有她这柳树精活的逍遥自在,原本是根本不抱希望的.谁知这回遇见的不是好心的少爷,而是澜国赫赫有名的上将军凤翔。
“你可愿跟我走?”他倾身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的问。
“妾身愿意。”她学戏文里道。
她跟着进了将军府,被管家安排做了即日丫鬟的活计觉得甚是无聊,更生出戏文真实多半不可靠的念头,什么少爷一见倾心再见倾身,怎的到了她这儿全然没有?
这日,她坐在后院池畔一边晒太阳一边思考着是不是该回到山里继续她的修行的时候,凤翔上将军忽然出现,一袭白袍儒雅的不像粗莽拿剑扛刀的大将军更似饱读诗书的骚人。
那日他问她是否愿意帮他一个忙,原来澜国国君有个宝贝公主,暗暗喜欢他,国君欲将公主嫁给他为妻,可他却不喜欢公主的蛮扈.便直言上谏已有喜欢之人。
喜欢之人他自然是没有的,可是话已出口,哪里还有收回的余地.
红烛高台,阖府一派喜色,深夜,她看着他爽朗眉目,心里泛起一丝涟漪,下一刻,黑衣女子已经窜入,剑横脖边。
凤翔疾步上前右手握住剑刃,那日,鲜红的血从他手中流出,映的她眉目心惊。
可那一剑还是快他一步落入心尖半分。
公主将乌黑的悬壶抛掷于他, “凤翔,若你对我真无半分情谊,便将这酒喝下,从此,我们再不相干。”
她看他决绝的喝下,可是却慢慢走向了公主,室内靡乱,公主高抬的脖颈雪白而骄傲,嘴角擒着一丝得意的笑意,可她却无能为力。后来她才知道,那日,他喝下去的不过是这凡间有名的迷药——忘生死。
隔了一日,他便娶了澜国公主。
她不问,他便什么话都不去对她说,舒凝顿然觉得厌烦,他明明真真切切的对她说过的,说过他不喜欢公主的,可是他却偏偏娶了她?
她恍然觉得可笑,妻不如妾,可她一夕之间由主母变成了小妾。是的,她是妖,可即使是妖也是个有尊严的妖,这里并不是她所一心期盼的归宿。
最好的结果便是迅速离去,便可少了那一份牵挂吧……
“你是我的人,而且你一个弱女子还能娶哪里呢?”他的声音有些力不从心。
“江湖之大,天下为家。”她忽然抬头,目光坚定,星眸如画,第一次勇敢的直视他的容颜。他这时才了然想,原来她也是这样好看的。
“既然你决意要走,那这锦盒我便先给你吧!”他执手将袖拢中的盒子取出,精致的盒盖上大朵大朵的木槿花悄悄盛开,里面躺着一枝白玉雕花簪.
她抬起双眸,定定的看着他,这双眸子饱含了日月之光,忽然笑靥如花,他定是喜欢她的吧!不然,怎么会送她簪子呢?就在那一瞬,她忽然不想走了。
“为什么?”她并没有伸手去接,她想得到一个她根本不敢奢望的答案。
“我……”
凤翔话还未出口,一声脆铃般的笑声便传了过来:”本公主当是夫君已经去狩猎去了呢,怎的还没走?”声音婉转动听,听在舒凝的心里却是狠狠一刺。
她将锦盒塞入袖里,恭身行礼而去。
回过头,看见他斜立的背影,公主微凸的腹部,竟然觉得他们很配。
那一日后,她原本还想问他为什么,却被他带出府,骑着青葱大马在西郊春游。
她恍然间只觉得身后的人本该就是喜欢自己,本该就是自己的良人,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俊雅的笑和那夜他与公主的缠绵硬生生纠缠在一起。
郊外柳枝依依着地垂,暖风熏的游人醉。
那样一生漫长时光之中的好景致,她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凝儿,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你了。”
“哦?喜欢便是喜欢,为何会有好像?”她嘴角不满的嘟囔着。
“好吧!凤翔喜欢凝儿,那你可喜欢我?”他将头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五]
她并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喜欢么?也不尽然全是喜欢吧?也许是孤寂的太久了,她需要那么一个人陪伴吧。
夜色清凉,天空星辰如画,明月光辉洒将正好,她渐渐昏睡在窗畔。
清丽冷落的早晨,天空中淡淡的霞光隐藏在云朵之后,发出温和的光芒。
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从凤翔的主院传入她的耳朵,她的脑海瞬间辨别出那是澜国公主发出的声音,心里忽被颤抖了一番,不详的预感漫天铺来。
她终于还是迟了一步,他厢房内一滩血渍不断顺着地面朝前,完好的骨头还保留着人形,骷髅头顶散发着青绿色的浓烟,一旁的澜国公主双脚发颤,几乎是半跪在地上,张大的嘴不停的尖叫,已然疯了。
那日凡是见过厢房内情景的丫鬟,多半惊惧最后疯了过去,而她,始终保持着淡定,手握成拳才没有让自己昏死过去。
随后官府过场,却无法鉴定出骨架是否是凤翔上将军的,自此,云弈上都一度惶恐,本没有宵禁的东西大街不到傍晚纷纷关门,。
百姓众说纷纭,坊间各种版本戏说猜测,有的人道是因为上将军太过耀眼招致权贵不满,也有人道上将军是中了西南小国的乌蛊之术。
坊间猜测越演越烈,竟有要出现澜国与西南小国争端的架势,头七的那天,舒凝端正的跪在蒲垫上,面容平静。
院外是头戴白花的澜国公主,她由两位宫女扶着在小路上来回不停的走着,姿势东倒西歪,嘴里娇笑着:“夫君,你别走啊~为妻唱首歌给你停好不?”
说完抬袖推开两个宫女,“走开,本公主要唱歌给他听,青丝灼碧畏衣寒,风华可减凑良宵,自玲珑台一见,谁曾能忘却君眸颜……”
歌声渐行渐远最后落于虚无,她回过头闭上眼,一滴泪昏缓慢下落在纂紧的手背上。
那人头冒青烟,依她修为可看出应是妖怪所为,可她就是不相信他久这样去了,他是澜国的上将军,怎会在一夕之间便悄无声息而去,抛下这华洲百姓万人生死?
她,不相信。
“侧夫人,外面有御道士说要见你您,他说,说将军府里有妖气!”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对着她道。
心里咯登一声,她缓慢站起身朝外行去。
该来的一切,怎么都躲不开。
那次来的是顶厉害的御妖道士,修为颇高,他一眼开出舒凝的来历,两人大战,舒凝不敌,最终败落被束高台,即将准备烧死。
眸光过处,她看着高台下对她又怕又恨的百姓,惨然笑起,他们为什么都认为是自己杀了他们敬仰的上将军?明明,她是最爱他的那一个。
大火烧起,她以为自己必死,可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原珏双袖一挥大火熄灭,只余残温,他抱着她窜出了御妖道士的法坛。
[六]
“姐姐,那御妖道士来了!”玉墨穿过精巧的院落,推开后门,声音里尽是惊慌失措。
啪的一声,簪子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截。舒凝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看着一瞬就碎裂的白玉雕花簪子惨然一笑。
她低垂下身想要捡起,终是又站起问:“是那晚的那个?”
玉墨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狠狠点头,“对,樟树脑袋在山下拦住了,他叫姐姐快走! 现在山下好多御妖道士,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玉墨还在念叨着,舒凝已经拾起地上破碎的雕花白玉簪奔了出去,侧眸复又见玉墨脖子上的龙纹坠.心中一丝不解又化成了然,原来如此。
她站起身子施展法术,清幽之中乌黑的龙纹坠从玉墨的脖子上缓慢落入了她的手中,随即被握紧。
“玉墨,这次那御妖道士定是有备而来,束凉山本是天险,原珏大哥修为这样深,束凉山四周的结界又怎的是这些区区御妖道士能破开的,你先到附近山中躲起来,姐姐要去帮原珏大哥,快走!”她一使劲将玉墨化为一道青烟掷了出去,转眼青烟消散殆尽。
山下黄光大作,她飞奔回了房间,看到梳妆台上木槿花图案的盒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抓在了手中。山崖下数十道法术极为纯正,舒凝一个旋身站在崴嵬青山之中,手中扬起阵阵烟雾弥漫四散,束凉山转眼之间便陷在了乳白色的大雾中。
忽然重重叠叠的山中响起了遒劲的声音:“大胆妖孽,竟敢施行寒霜雾雪,还不束手就擒!”
迷茫的雾中,原珏走了出来,脸上尽是疲倦之色,声音却甚为凄厉:“谁让你来的,快走.你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走。”她固执的握住他的手,却半分都不能将他撼动。
“阿凝,没用的,你快走,他们很快就会从寒霜雾雪中出来,到时候谁也走不了。”原珏一根根掰开她握在他手上的手,固执的道。
“不,我不走,是我害了你,没有我的打扰,你的修为这么高,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束凉山上会有妖的。”她忽然焦急起来,心中不安扩散,那种分别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阿凝,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累赘,所以,你又怎么会害了我,是我,是我一厢情愿。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究会忘记他的,可是,他还是回来了,呵呵,若我死了,你千万不要难过,也不要复仇,这都是命。”
他说的话又快又急,然后一把推开了舒凝,转身飘然下了崖,耳中便又是摧枯拉朽的声音以及崖下淡淡的黄光隐隐泻出。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舒凝恍惚间,凉凉的液体便顺着脖子滑了下来。
她低头看见御妖剑直扣在脖间,转过身子那刀便又扣进了一分。
“你终于来了。”她扬起手,那支碎了的雕花白玉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凤翔,这是你的,虽然碎了,但是,还是还你吧。”她言语间右手握住剑尖,泛黄的光芒大盛。
“我记得你,凝儿。”他喃喃一声,忽然惊觉自己的失态,.舒凝将要握刀刃斩向自己的手倏忽停顿了下来,他,叫她凝儿。
“你记起来了,凤翔!”她又惊又喜,随即眸子又只剩下寂灭,就算他记起所有的过往,那又如何?
他是御妖师,而她是妖.
“是的,可我不叫凤翔。”他的声音忽然冷凛,剑又不由自主伸长了几分,带着狠厉的杀气。
“我记得你,而你口中的凤翔,他唤你凝儿,那是二十年前的澜国都城云奕上都的故事……”
舒凝抑不住纷飞的思绪,眼泪模糊成满地濡湿。
[七]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的?”舒凝面容惨淡,软弱无力的发问。
“是他。”他指着崖底死命抵抗的的背影道。
“原珏大哥?”舒凝顿时感到疑惑。
“对!是他耗费了自己百年间的修为为我开了天眼,他还真是蠢笨愚不可及!”锋利的话语猛的迸了出来,直直刺进了她的心里。
“不许你这样说原珏大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她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原珏大哥前些日子要避开她了,为什么她很少再见到他的面,心里在挣扎嘶吼着,可就是不愿意说出最明了的答案。
“呵,那个傻瓜还真是痴情,他以为我是二十年前澜国的凤翔上将军,以为我失去了记忆,所以便为我开了天眼,想让我看清楚我的过去。其中莫过于是想让我看清楚,你究竟如何的
爱我吧……”突然冷笑声覆盖在了她的周身,她抬眸似苦笑似无奈摇头。
原珏大哥,你真是傻瓜,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透面前这人其实不过就是公主与凤翔的孩子呢?
那么,从此世上再无凤翔了吧?
她失笑,跌跌撞撞的不知所措,脖子上的剑狠狠划过她的肌肤,绝望的眸子里灰暗没有一丝光彩。
“你放了他,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他重复着她说的话,剑尖伸进一分,倨傲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你也不过是一只妖而已!”
舒凝看着他,连心痛的感觉都没有了,只余下可悲。
山崖下黄光越来越盛,原珏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舒凝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是一只妖,可是。”
她双手猛然扬起,一股强大的力量顿时从四肢百骸窜了出来直直到达天穹,白光过处,竟有要将天地撕裂的趋势。
御妖道士就在这当被摄了出去,他惊恐的眼睛不断放大,嘴角是最后的不甘与不相信。
“舒凝,不要~!”像是隔着旷古而来的声音,每一字都透着最大的悲伤落进她的耳朵。
舒凝轻轻笑着,看着崖底回眸正绝望的看着她的原珏。
一瞬间她想了很多,那些在束凉山上的快乐,她终于明白,二十年前的一切不过是她南柯一梦,是她六百年为妖的沙盘上最小的一粒。
二十年前那个温润的男子早已消失在过去,而如今对她来说,悠悠百载的时光,她的身边,始终只有一人相伴。
星河幻灭,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了,可就那么爱上了,她终于开始爱上了,那人却再也不在了。
原珏,是我害了你,二十年前你为我劫火场,散去百年修为,二十年后我怎么可以还让你为我去死。
她落于虚空,白光中点点金色闪动,一道道弧形的光芒从她身上开始四散,光芒流过树叶翠绿欲滴,河水澄澈,将原本不属于束凉山的众人震了出去。
蒼穹之上,束凉山被淡金包围其中,舒凝深吸一口气,胸腔急剧跳动,眼眸即将合上……
原珏缓缓站在她身侧,“傻瓜,干嘛拿自己的修为来守护束凉山?”他轻声斥责,语气却十分哽咽。
“我只是想,换我守护你一次。”她笑着,眉目散开,原珏,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
“所以,所以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将修为系在苍穹镜上!”他声音颤抖,说出的话尖锐至极。
是的,她是将自己所有的修为系于苍穹镜上,只有这样,她的意念才会被苍穹镜感知,而苍穹镜是上古神器,一旦感知意念,便只会按照意念行事。而她,不想再亏欠他了。这么多年,他照顾她与玉墨,在任何危难关头总是第一个出现,她想,其实她并不是不能忘记凤翔。
而是,她只是选择不断逃避原珏对自己的感情,她只是,不敢爱,她害怕有朝一日,当她爱上了,他却走了。
在最后的时刻,她终于想起来了,她原是九重天上碧波海中,万里层云里负责星辰更替的星女,恪守职责三万九千载,蒙太阴星君垂怜下凡历练。
[八]
他从化为人形之前便与她隔着遥遥百步距离,可他说步上为什么,就那样喜欢上了她,那时,她不过还是棵柳树,连枝桠都没有伸展开来。
待到化人后,他便载她周围搭了茅草屋,不论刮风下雨都陪在她身旁。
渐渐地她居然能开口说话了,不久他便发现她地周身开始长出新的柳树根,顿时他惊喜异常,这居然是对双生柳。
三百年幽幽过去,她也化了人身,却是位明眸星眉的可人儿,两人相伴几百年后,忽然有一日她溜下了山去玩。
他怕她有危险,也跟着下了山去找她,可谁知一下山便遇见她被五花大绑正准备烧死。
在救下她的时候被拿道法高深的御妖师给灼伤了眼,耗费百年修为修复好双目,他知道她喜欢上了山外澜国人人称颂的上将军凤翔。
她似乎从此收了心住在束凉山下的小院,只为等待玉墨化人,可是他足足比她多活了千年,早已一眼看出玉墨化人风险比之他当年更大。
双生柳,世间罕有,一旦化人,先化人的则平安无事,她那时就是安然渡世,还带着上古神器苍穹镜而出,可其后化人的则是天雷滚动,被雷火击中灰飞烟灭,万劫不复。这只是将本是两个人承受的劫难付诸于一人罢了。
可他想,他一定能替玉墨渡过天劫,即使散尽修为,他也不会后悔。
那夜,他刚预测到玉墨即将化人,便是天雷响动,束凉山上他本应避开,却在踏出门时一颗天雷响在耳畔,让他的听力顿然失去。
修为狂躁,他踉跄着朝山下奔去,却是只看到那御妖师对准她的要害刺去,她无法闪避坦然的面容。
可还终是迟了……
她被刺中的那一刻,他使用乾坤之术将她真身与自己互换,天雷滚涌,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守护他们姐弟一生一世。强大的乾坤之术化为十色琉璃将他三人护在其中,震开了那御妖术但那剑同时刺进了他身体,焦灼一片,可他根本顾及不了自己的伤势,天雷在即,他将自身修为渡去了三分之二给玉墨,终于安然了这场天劫。
可他们都不知道,就在那御妖师被震开之时,他将一枚乌黑通灵的龙纹坠施术于玉墨身上,就是通过通灵坠,他才集结了大批的御妖师找到束凉山上清缴他们。
漆黑的夜空,星辰遍布,他与玉墨站在崖边,耳畔风烟俱过,袍角发出猎猎的响动。
“樟树脑袋,你对姐姐这般好,为什么都不告诉她也不允许我告诉她?”那声音还带了丝哭腔,那晚渡劫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不允许自己告诉姐姐,所以他的修为已然没有多少了,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侧身,伸手摸摸玉墨的头,嘴角轻笑。“我只是希望她开心,不想让自己对她的好变成她的负担……”
说完他负手站立,“玉墨,你姐姐终会回来的,你看到没有?这满天星辰,都是你姐姐。她一直注视着你,所以你要勇敢。”束凉山上,从此有苍穹镜相护,世上再无御妖师进来。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想,从前的百步距离到如今的天各一方,他上不去,她下不来,也好,他定会追随她的脚步而去,即使万年才能飞仙,那又又何惧?因为他终于知道,她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九]
九重天上,碧波皓烟谴卷,婀娜少女倾身道:“太阴星君,重华星女历劫重返天庭。”她心想,这重华星女回来,那这九天负责星辰转换,万星挥洒的苦差事是不是可以卸下了?
“哦?她不是历劫七世,这细细算来还差一截呢?怎的上来了?”声音轻漫,温润娇笑着问。
“回星君,重华星女她将意念附于苍穹镜上,轻生了。”那少女小声的回答,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也会像重华星女般,这日子忒苦了。
谁知星君赞叹了句:“这才是她的性子,让她继续司职九天星辰转换,就算是赔本君那上古苍穹镜吧!”
少女退下,太阴星君掐指一算,轻声叹道:“看来,历劫未满,重华星君与阳泽真君七世情缘还不到时候呢,哎,这可苦了他这万年痴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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