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图汗漫，秋水烟阔，白鹤排序正投潇湘。朗朗书声风送，便引水畔探去。
（一）
只见一虎头虎脑的男童，约莫十岁，正站在书案前，眉头紧锁，咬牙切齿，眼睛转得同轱辘似的。
“添，添升，火材必游游泳，千，千斤三斤还会来。”
原来是在背书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娃娃受人威胁，正努力憋出瞎话以求自保了。
背完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见对面坐的先生却一脸的不高兴。
他大眼珠子一瞪，想都没想，瞬间双膝着地，大声道：“魁儿错了。”
“错，哪了？”那先生问道，只见他左眼看着似笑，还透露着一丝希望。但右眼瞧着却似哭，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错，错，错……”那娃娃低声道，但错错错个不停，就是错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读。”先生厉声道。
娃娃连忙探头，拿过桌上的书本，也不知要起来，便就跪着念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千金散尽还复来……”
先生见状，左眼一收，右眼一提，也只剩一声叹息了：想我何钰，三岁能识字，五岁能背诗，十三岁便中了解元，怎的却生出如此愚钝之才。都已十岁了，一首诗背了三天，竟还是三字错了两字。如今我虽时运不济，但也官至永州知州。虎父无犬子，我儿纵使无法青出于蓝，也该搏得一功名，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才是。可如今见状，只怕是难了。
不觉间云霞蔽日，天转瞬即黑。忽一声惊雷，竟下起了滂沱大雨。何魁一惊，忙躲到了父亲何钰的怀里，紧紧依偎着，这才安心。
“想要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这有何难？”忽的窗外有人道，瞧去，只见是一名白衣少女。
（二）
“鬼，鬼啊……”何魁吓得大叫。
就见那少女一个闪身进了屋，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不以为意道：“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鬼吗？”
但烛火未燃，何魁只见那少女一袭白衣，身姿窈窕。间有电扇光明，照在少女脸上，幽暗昏冥更显得阴气森森。揪着父亲的衣袖，这才壮着胆子道：“以前没见过，现在见过了。”
那少女一愣，又道：“鬼可不长这么漂亮。”
何魁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了过来。又问道：“那鬼该是长什么模样？”
少女一愣，本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见何魁那好奇的大眼睛直盯着，便大发慈悲地道：“鬼，该是这般模样。”说着便双手掰扯着脸，做了一副骇人的模样。恰逢电闪又来，真真如那魑魅一般。
“鬼啊。”何魁一惊，登时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魁儿。”何钰担心唤道，细瞧了瞧见不过是吓晕了过去，这才放心。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胆小鬼。”少女道。
何钰一愣，难道她竟能听到自己心里所想？
少女不置可否地朝他一笑，又道：“我乃是白鹤仙子，可全你一个心愿。”
何钰适才想起她方才在屋外的话，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当真能叫魁儿变得天资聪颖？”
少女一笑道：“当然。”
（三）
翌日，何钰处理好了公事，便照例来到了书房，要教何魁读书。不想刚一走到门口，便听得屋里传出了朗朗读书声。走进去，竟见何魁握书于后，摇头晃脑地背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仅一字不错还流利异常。
何钰喜出望外，忙走了过去，又叫他背了一遍，当真一字不差。随又教了他《蜀道难》，教了三遍后，便听其背道：“嗟咨长望西身侧，天青上于难，难之道蜀……”
七年后，何魁初次进京赶考，便一举及第，被皇帝钦点为新科状元。
但可惜仕途不比学途。何魁自小天赋过人，连中三元。自恃天赋过人，比肩文曲，不屑清流浊流。以至于任命之时，榜眼，探花都可搏得一京官，他却被委任于一乡野小县隆昌县，当县令。
他初得消息，不堪受辱，便欲罢官。但无奈皇命不可违，又有高堂在上。总算在何钰的劝说下，勉强赴任。
但于赴任途中，郁结难舒，终还是抑郁而终了。随从侍书便先将他安置于隆昌县驿站，然后遣人回永州告知何钰。
何钰得到消息后，大悲痛哭。连夜便快马加鞭前往隆昌县驿站料理后事。
只见得何魁闭目却仍不得安寝，眉头紧皱，似小时背不出书的模样。
他眼前忽的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添，添升，火材必游游泳，千，千斤三斤还会来。”
不禁悲从中来，念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正哀恸，忽听有人道：“满腹文章空白发，才疏学浅步青云。”
何钰急忙回头，只见一白衣少女翩然而立，正是那十年前的白鹤仙子。
（四）
“仙子？求求仙子快救救我儿吧。”何钰连忙求道。
白鹤仙子道：“男儿志在四方，百战沙场，平步青云，本无可厚非。但也得时也，运也。碰得那清明盛世，权可报效。若然浊政不明，纵有报效之才，却无逆转乾坤之势，即使登得仕途，清流无保，浊流不纳，也不过白走一遭。有甚声名俱损，遗臭万年。”
“本因你家三代为官，皆公正清廉，得百姓感念，世属难得。是以上天得保，赐你愚鲁之儿。虽无聪颖天资，但得坚韧心志。若耐心教导，或也可混个三甲进士，次之也可得一技之长，安生度日，平安寿享。偏你喜其天资聪颖，青出于蓝。却不教其冠欲正，须承其重。空有傲人之本，却无傲人之韧。指不得如那夜雨飞花，转瞬凌散。”
何钰闻言，悔不当初。只叹道：“天命难测，都怪我何钰狂妄啊！”
白鹤仙子见状，于心不忍又道：“总归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何钰闻言，想来还有一线生机。忙道：“仙子可有什么法子救回魁儿？就算是要我这条老命也成。”
白鹤仙子犹豫片刻，总算道：“无须如此。只是还得是原来那愚钝的何魁。”
“便只要那个。”何钰慌忙道。
白鹤仙子见状，微微一笑道：“那你现在便可睁眼了。”
何钰一愣，竟见得周遭天光乍亮。细细瞧去，哪里还在什么驿站，竟还是在潇湘水畔的书房里，怀中何魁正睡得香甜。梦呓：添，天升，火材必游游泳，千，千金三斤还复来。啊，不对不对，是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