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01
“你叫什么名字啊,从哪里来,将去往何处”
“太久了,我也忘了我原来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我臭虫。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忙碌了一生,最终却还是碌碌无为”
“哦,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呢”
#02
臭虫死了,死在了田地里。
头向下,正对着新翻的田地沟。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已经面目全非的双手又添了几处伤口。凌晨的露水沾染了他的头发,看上去湿气很重。偶有的几根发梢昂首矗立着,迎着风,像极了他生前所有的骄傲。
他的死,是一场意外。可能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门口的过路人神色各异的在议论着臭虫的死。有人说他是被饿死的,有人说他是被累死,也有人认为是命数到了,阎王就来索命了。
我也不知道我该相信那种说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死对于他是一种解脱。
只有在地狱徘徊过的人才会知道人间的美好。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在地狱徘徊,直到结束也没能体会到人间的美好。
我想我该为他写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03
他不是我们村的,却经常在我们村出没。
臭虫,这是别人对他的称呼。据说是因为年轻那会有次去蹲茅坑,被一个小孩捉弄,吓得一个不稳,掉到了茅坑里。爬起来后全身臭烘烘的就去追人家小孩。所以大家都叫他臭虫。
至于真名实姓,却没人提起过。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没穿上衣,只穿了件破旧的裤子,裤脚也卷到了膝盖。头发乱糟糟的,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身旁放着一把锄头和一只木桶,一看就知道刚下田回来。
他正坐在我家后面的石墩上,咧着嘴咬着手里脏兮兮的甘蔗,任谁家见了都嫌弃。
奶奶跟我们说不能靠近他,小心被他抓了。
那会人小胆大,从木板门后抄起妈妈准备打我们的小木条就冲了出去。
距离他还有一米的时候,我举着木条指着他,说: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去往何处?
他好像没被我的气场镇住,看了我一眼,吐了吐嘴里的甘蔗渣,莫名其妙地说“太久了,我也忘了我原来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我臭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忙碌了一生,最终还是碌碌无为。”
“哦,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呢”
“贫僧玄奘,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取经。”
“你也看西游记啊,我最喜欢孙悟空了,看俺老孙七十二变……”我讲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
“吃吗?”他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半截甘蔗。
我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那半截甘蔗。左瞧瞧,右瞄瞄,最后发现无从下口,转身一溜烟就往家里跑。
“奶奶,你帮我弄一下这个”
“你这哪来的?”奶奶疑惑的问着。
我低着头,不敢出声,双手紧紧的藏在身后。
“后面石墩上的臭虫给的?”奶奶提高了声音。
我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奶奶见状转身就走了出去,我立马跟着出去,走到一半,听见咚的一声,那半截甘蔗沉入池塘里。
我吓得不敢说话。转身时,看见他已经用锄头挑起木桶走了。
#04
他走的时候一个人,显得非常孤单和凄凉。我以为他过一会就不会了。后来才知道,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狂欢。
听人说他孤家寡人,父亲走得早,母亲又跟人跑了,他是被他祖母养大的,十二岁时,又只剩他一人了。他没有娶妻,天生的一副丑陋面貌,行为更是诡异莫测,没人喜欢他。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听奶奶说,他只需养活自己,却种了一大片稻田,花生,番薯。无论播种还是收成,都只有他一个人,累死累活,也不知道他图啥。有人来收购农作物吧,他也不卖。
印象中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垃圾场。
他蹲在垃圾场的旁边,脚边放着一个大麻袋。走近的话就会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从麻袋里散发出来。
我掉头就跑回家。
“奶奶,臭虫蹲在垃圾场旁,边上还放着个大麻袋,他是不是又抓小孩了。”
“哎,他不吃番薯,每年都要扔掉好多烂了的番薯。你可别再靠近他,小心他把你抓了。”
我好无厘头的问了句:那他家是不是有很多人啊,是不是都很喜欢吃番薯啊。
“他家?就他一个了”
听奶奶说完后我又跑了出去,站在巷口处,远远看着他,他还蹲在那,只是边上的大麻袋不见了踪影。
一个人拼命保留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习惯了为某些人而保留还是鬼迷心窍的物欲。我不得而知。
#05
村子的人一说到他,就会笑得眉飞色舞。原因却很简单且叫人无奈。
他不吃番薯。每次一提到吃番薯,他跑得贼快。嘴里吐着让人捧腹大笑的话语,番薯不能吃是用粪便施肥的。
有些皮的孩子,见到他会大喊,臭虫吃番薯了。然后他就会假装很生气的追打着孩子。一边追一边嚷着,你小崽子,有本事别跑。
他的年龄是爷爷的辈分。却没有一小辈叫他一声爷爷或者叔公什么的。从来都是臭虫臭虫的叫。他也没在意,总是笑得傻傻的或者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放过好多个污蔑他的孩子。听他们都说,他只是抓了一下衣领吓唬吓唬,就把人给放了。
我总觉得他跟孩子待在一块的时候,无论是被骂还是被开玩笑,他总能笑得很纯粹。就像第一见到他,他笑着问我吃甘蔗时的模样。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是,无论是本村还邻近的村子,没有一个孩子愿意他靠近,也没有一个人是不嫌弃他的。
兴许因为他的样貌太过吓人,兴许他的衣着太过褴褛,又或者是他忙了一生,终究还是碌碌无为。
#06
总见他自己一人在田地里忙活的人都要多嘴几句,说你傻呢,还是说你鬼迷心窍,迟早要死在这田地里。
他每次都昂起头,像是不甘心认命似的吼着:你们才是死在田地里的。
活着远比死了要困难。他永远不会是那个死在田地里的人。因为那里是他等待黎明破晓的地平线,我想他会重见天日。或许还能体会一下人间的美好。
他死后,村里的主事人觉得总该让他入土为安的。翻了他的住处,找到了好多稻谷和花生,和半麻袋还没腐烂的番薯,还有藏在床底下的那双破旧不堪的鞋子里的一点儿钱。送他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仪式,一张草席和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永远想不到,生前都是脏兮兮的模样,死后却能干干净净。
#07
不记得是零几年,只记得是七月,正缝丰收的季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问过他一次,他说他是玄奘,从东土大唐而来,将去往西天取经。
来年四月。我听说了有关于他的最后一个故事。四月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的呢喃,是暖,是希望。也是他故事的终结。我想那也会是光是热,是暖是希望。
2018.7.28. 太阳有点毒辣。
文/陈荒唐 我希望明天有太阳,灼烧我那腐烂的梦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