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天指针刚刚过了六点半,我就像往常一样匆匆地醒来,也不是因为特别得事情要做,而是形成了既定的习惯,像是对这个时间点产生了特别的记忆一样,一到这个时候脑袋就像装着定时装置一样自行醒来,紧跟着身体便条件反射般不无慌张地开始一番扭动。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样子,我揭掉身上的毛毯,准备在床上坐起来,但就在这时,让我惊恐慌乱的事情出现了,我看到就在旁边顾杉的枕头边躺着一条正在任意扭动的金鱼,一条白色身子尾巴带着血红色的金鱼。
这让我不知所措,脑袋里顿时变得十分混乱,就像看到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下去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床上顾杉的枕头边躺着的是一条金鱼而不是顾杉本人,甚至我下意识地觉得或许是顾杉变成了这条金鱼,但转而一想,这可能是顾杉制造的“闹剧”,就像往常一样。
没有多想我把枕边的金鱼轻轻地捧了起来,或许是受到惊吓,金鱼在我手里安静了下来不再翻腾扭动。我拐进厨房,打开洗碗槽的水龙头,就看到手里的金鱼又一次跳跃扭动起来,放满了半池清水,便将惊慌的金鱼缓缓放了进去。刚钻进水里,金鱼就匆匆向前扎去,在水下迅速地来回窜动,像是在躲避什么。
接着,我回到卧室停在衣柜前,挑了一条短裤坐到床边穿到身上,在我俯下身去的时候,看到蓝黄两双拖鞋仍然像昨晚睡前一样在地板上并排放着,这让我多少能够确信顾杉并没有离开。
但是当我检查一遍房间之后,发现房门仍然是从里面反锁,而顾杉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无论是鞋柜里的鞋子,门后挂着的手袋,衣柜里的衣服,还是卫生间里的日常生活用品,全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甚至床头柜上的手袋里放着她的各种证件和随身物品,这让我变得更加迷惑,但最终还是意识到顾杉在房间里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发现顾杉就这样不见了踪影之后,我打电话给她的朋友。所有能够联系上的朋友都一一打了电话过去,但是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不是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并且电话总是匆匆结束,因为他们跟我实在没有什么可谈,仅仅是表明自己并不知晓顾杉的去向,接着便是说一些建议的话或提醒,然后迟疑着挂断电话。
“不知道,我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什么事?”当我打电话给林宁的时候,她这样回答,听得出来她有些惊讶,就像其他人接到我的电话时那样,只不过她是匆忙说完这句话才显露出来。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是不是你觉得她应该在我这里?”
“我是这么觉得。”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白她是最有可能了解顾杉去向的人,但我却是最后一个电话打给她。
“她不在。”林宁平静而又不容置疑地说,但随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突然沉默下来,迟疑了片刻之后,电话那头又传来她的声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我慌张地晃了晃脑袋,尽管她看不到,“没有,没什么事。”
匆匆挂断电话,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跟她说,或许她对顾杉的突然离去并不感到惊讶,反倒惊讶我竟然给他们打电话,或者是惊讶我试着从他们那里了解顾杉的行迹,这在他们看来大概多少显得不可理喻,因为我才是应该知道顾杉去向的人。
就这样打完所有的电话之后,整个上午我都躺在沙发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看着光线从墙上游走到天花板上,虽然客厅里慢慢变得明亮,我却觉得身体随着沙发一点点塌陷下去,就像躺在一条缓缓沉入水中的船上。
2
昨天天色暗下去的时候,刚刚过了七点半,顾杉和我两人在颇有情调和氛围的餐厅里吃晚饭,我发现自己始终慌慌张张像做了亏心事一样难以平静地面对她,甚至中间不小心竟把杯子里的酒碰翻了,这让我的心情变得失落,就好像这确实预示着糟糕事情的发生。
但是不管怎样,我仍然对自己抱有希望,因为顾杉的穿着至少透露给我一份乐观的信息。顾杉晚上穿上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头发虽然没有经过反反复复的精心梳理,但是让她看上去显得自然而又大方,而在看到她脚上穿着那双她最喜欢的高跟鞋时,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信号。
不知不觉,顾杉已经停了下来,拿起旁边的餐巾纸擦着嘴角,看上去显得有些失望,大概是觉得我到现在仍然没有把事情说出来,这甚至让她开始恼怒。我紧跟着放下手里的调羹,抬起脸看了看顾杉,不无慌乱地端起了桌角的杯子,就这样一边喝着酒一边故作平静地打量她。
喝完杯子里的酒,我从西装的上衣衣袋里拿出了裹着猩红天鹅绒的戒指盒,紧紧地抓在手里,不知道要不要现在拿出来,而顾杉看着我笑了起来,我觉得这似乎是对我的鼓励,或者说让我更加确信她的意思,因此把戒指盒打了出来,送到她的面前。
然而让我意外并感到沮丧的是,当我打开戒指盒拿出了求婚戒指之后,顾杉愉悦的心情却突然急转直下,脸色像变天一样顿时阴沉下来,迟疑了片刻之后开始向我表明她的意思。从她简短生硬的言语里,我能够发觉她此时的恼怒和烦躁,但是却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而我在随后的沉默中慢慢变得无所适从。
我们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晚饭,并多少有些不欢而终的意味。离开餐馆之后,尽管明白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我们仍然按着之前准备的那样,拿着电影票去了电影院。
进了影院,找到位子坐下之后,没过多久灯光就暗了下来,在噪杂声慢慢平息的时间里,电影开始放映。借着昏暗中的丝丝光线,我试着转过脸去打量顾杉,她仍然显得心不在焉,甚至看上去任然有些烦躁,或许她还在因为我的执意妄为而恼怒,能够发现她眼里的思绪恣意汹涌起来,就像夜幕下涨潮时的海面起起伏伏反复不定。
“这里真闷。”
这时电影刚刚过了三分之一,顾杉起身开始向外面走去,我跟着她站了起来,在一排人的膝盖上碰碰撞撞地走过去。当我走上了靠墙的过道,就发现顾杉已经向门口走去,匆促的脚步让她的身影晃动得就像扑闪在灯上的蛾虫投在地面的影子一样。出了电影院,我们开始沿着大街往回走。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半,停在门后顾杉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转身向沙发走去。坐在沙发里,顾杉一边揉着脚踝一边盯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刚刚被她打开的电视还没有亮起屏幕显示画面。我在顾杉旁边坐了下去,电视里跳出了山地自行车广告而《九月海岸线》也随之响了起来。顾杉仍然拒绝说话,尽管此时她看上去显得十分平静。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样子,电视里开始播放网球赛,加拿大和比利时的选手先后露面正在场上热身,这时顾杉站了起来,向卫生间走去。
当双方的比赛进入到第二局第五盘的时候,顾杉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来,身上裹着浴巾,头发披散开来搭在光滑白净的肩膀上,一只手绕在胸前抓着浴巾,一只手拿着毛巾,她甚至没有转过脸来朝我看上一眼,而是从沙发后面径直向卧室走去。
我关掉电视,脱掉身上的衣服向卫生间走去,匆匆冲洗一番之后,便关掉所有的灯走进了卧室。我躺到了床上试探着跟顾杉说话,却发现她已经装作睡着对我置之不理,她穿着睡裙背对着我躺在床边,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就像隔着一道墙一样,尽管明白她现在根本没有睡去,但对着她的肩膀独自陈述了几分钟之后,看到她仍然不声不响地躺在床边,我自觉了然无趣便停下来,以至于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3
中午潦草地吃过午饭,我抱着瓶子走了出去。来到水族店,我边走边打量着货架上那些鱼缸和水箱,试图找到跟手里的金鱼相似的鱼。在两边站立的一排排货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鱼缸和水族箱,里面游动着各种各样色彩缤纷的金鱼和热带鱼,气泡在水箱里不停地涌出水面,一些水草轻轻晃动着,就像在悠然起舞。
到了货架尽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湖蓝棉布裙子的年轻女人坐在桌子后面,脸上漫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像是碰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她站了起来,跟我一番简单交谈之后,她明白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发现每次她开口说话之前,总要冲我短促地微笑,或许这是她的习惯,又或许是别的原因让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我把瓶子放在她的面前,她拿起瓶子开始打量起来,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之后,她向我介绍了瓶里金鱼的情况,包括品种、产地、生活习惯、饲养方法和一些需要注意的特性。得知这不过是一条普通的红白草金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不免觉得恼怒,同时又因此感到沮丧。
虽然她眼里始终含着笑意,这仍让我感到恼怒,因为尽管这条金鱼在她看来,确实不过一条普普通通的金鱼,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但是我却无法认同并接受这种看法,她根本就不知道,或许这就是顾杉,甚至对我来说,这条金鱼至少代表了顾杉。但是她并没有看出我的不满,而是接着说起这种金鱼的饲养不需要特别的观照,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轻松地饲养,也是大部分人养鱼的起点。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我们没有接着谈下去的必要。我要了一只大小适中的圆形鱼缸前,把手上瓶子里的水和金鱼一块缓缓到了进去。然后她又像鱼缸里放进了一些颜色混杂的白云石、几只贝壳、一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宝塔草和一座看上去颇有神韵的微型假山。付了钱之后,我抱着鱼缸离开了水族店。
回到住处,我把金鱼放在窗前的写字桌上,接着拉开了窗帘,这样一来,或许它就能够看到外面的景物,要是它也喜欢时不时地眺望远处。确实,顾杉每天早上醒来,总是要抱着肩膀站在窗前远望一番,尽管我始终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又到底是在看什么,但是我似乎从来没有停在她旁边跟她一起向某个远处观望,而是提醒她吃早餐或者再穿一件衣服。
随着缸里的水不再晃动,金鱼总算平静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来,轻轻地摆动着鱼鳍和尾巴,一对漆黑却又明亮的瞳孔外裹着金环,这时我觉得它正在看着我,而它看我的眼神就好像认为我们都在水里一样。
4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月,眼看着金鱼慢慢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我不免觉得欣慰。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得以继续处于一种平衡之中,并没有因为顾杉的离去而变得无所适从,甚至现在我们之间开始形成了一定的默契,每当我走到鱼缸前的时候,它总会调转身来面对着我,就好像它知道我在身后一样。
但与此同时,顾杉就像空中掠过的飞鸟的影子一样了无音信,尽管期间我多次试着从别人那里询问她的去向,但是仍然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的顾杉就像模糊的梦境一样随着睡意退去消失得踪迹全无。而我甚至觉得这条金鱼或许就是顾杉离开之后留下来,延续我们之间长时间的共同生活形成的这种稳定状态,或者这就是她留下金鱼的目的所在,并以此作为她离开后的过渡。
跟金鱼一起吃午饭。准备好午饭之后,通常是抱来鱼缸放在厨房靠窗的饭桌上,接着再把刚做好的饭菜一一端上饭桌,然后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看着对面的鱼缸。这个时候,金鱼总要在鱼缸里往来窜动,直到我抓起鱼食放进鱼缸里;要是我开了啤酒,拿着杯子碰了鱼缸,甚至会看到金鱼在那里张口吞吐着气泡。
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鱼缸面前跟金鱼说话,几乎什么都会跟它说,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这段时间自己的困惑、不解、愤怒和惶惶不安,开始自问自答地谈着顾杉的去向和她此时究竟会在什么地方,以至于谈起我们之前共同生活时的种种,当然还有最近公司里的女同事对我产生的好感。
有时候我会抱着鱼缸躺在沙发上跟它面对面说话,甚至偶尔不知不觉地谁去,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抱着鱼缸躺在床上,甚至没有翻身平躺下来,这让我既惊讶又欣慰。
一旦到了周末,整理了房间、洗完了衣服之后,我便抱着鱼缸走上街头,我们会去我跟顾杉常去的那些餐馆吃晚饭,我们会在星期六的晚上去看场电影或者仅仅在街上四处游走。甚至碰到假期,像此前跟顾杉一起开着她借来的车子去海边散心那样,我们也会坐上上午九点十分的火车去那些海滨小城。
不管怎样,我确实开始依赖这条金鱼,就好像它跟顾杉一样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几乎可以说已经取代了顾杉,每次想到这里,都让我觉得惊恐,但同时又感到宽慰。觉得惊恐是因为,现在顾杉竟然被这条普通平常的金鱼所取代,而让我宽慰的是这条金鱼可能就是顾杉(即便这显得不可理喻),至少从某种意义上,在我看来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区别。
我的生活仍然回到了往常一样,并没有因此变得混乱不堪,没有因为顾杉的离去而变得动荡起来,生活中所有的地方都保持着本来的模样。虽然我时常会困惑顾杉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却始终认为她有着自己的理由,我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不变,就好像顾杉从没有离开。
5
尽管刚刚进入十月,我醒来之后,就发现房间里四处晃动着一种潮湿清冷的气息,像是提前进入了深秋一样。我下了床打开衣柜,一番翻找之后,从里面挑了一件棕色毛衣,毛衣是顾杉在两年前的大概这个时候送的,虽然她已经记不清这件毛衣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衣柜里。我抓起毛衣向头上套去,但却明白或许现在穿着毛衣,到了中午又要脱下来。
拉下堆在肩膀上的毛衣的时候,觉得就像是柔软而又温暖的手在背上游走抚摸一样,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原本正合身的毛衣现在穿上竟然宽松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毛衣看上去变得宽松,突然觉得此时穿着毛衣却不是本来应该显现出的模样,即便我也记不清自己两年前的时候穿着身上的毛衣究竟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段时间顾杉常常趴在我的背后,她说就像缩一只沉睡的棕熊的肚子上。
穿好衣服来到客厅写字桌前,我拿起旁边挂在墙上的小渔网,伸进鱼缸搅动了一下鱼缸里面的水,受到惊扰的金鱼勉强地在缸底游动起来,随后又停在了底砂上,宝塔草在旁边轻轻摇摆起来,金鱼却静静地躺在小石头上。此时它看上去显得十分疲倦,几乎连扇动鱼鳍的念头也没有,甚至让我觉得可能不知突然什么时候它就停止掀起脸旁的两张鱼鳃,或者索性翻着身子露出鱼肚浮在水面上。
金鱼从昨天早上就开始这样,而现在,我发现它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甚至精神状态也因此受到影响,看上去恍恍惚惚就像梦游中一样,不但进食越来越少,也几乎不再四处游动。
除了这几天气温的变化和雨水的搅扰,我也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我没有一次不按时换水并盯着温度计控制水温,没有一次不注意投入鱼食的分量保证不会过多也不会过少,而每次尽可能地不惊扰金鱼,也像往常一样定时清理鱼缸,甚至在旁边播放一些轻柔的音乐,防止金鱼在躁动的时候感到慌张。
我觉得应该带着金鱼去看医生,这当然多少显得有些荒唐,但是又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看着它慢慢地垂死下去。最终,我们还是去了平行线大街上的水族店,因为我相信那个女人不经意间跟我说的一句话:只有女人才懂得鱼类。
看到我抱着鱼缸紧张地奔进了水族店,她迎面走来,接过鱼缸开始仔细地观察一番,然后拿起小鱼网把金鱼捞了起来,用手指的指肚轻轻触摸了一下金鱼的身体,又对金鱼的其他部位按压了多次,最后又把鱼放回了鱼缸里。
虽然不明白她这一番动作的目的所在,但是能够看出来她似乎多少了解了金鱼身上的情况。接着,她开始跟我描述金鱼的情况,在她看来,金鱼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总是阴雨,又或许是普通的消化不良,就像我们一样,同一样东西就算再喜欢慢慢地也不免会觉得疲劳,换一种鱼食大概就会改变这种状况。但是听到她说得这么简单,我却隐隐觉得不安。
按照她的意思,这两样鱼食不仅仅能够促进消化,也能够让鱼体内积存的毒素慢慢地排泄出去,我需要做的就是开始的一星期使用一种鱼食,接下来得一星期换着另一种鱼食,就这样轮番交替着喂食,直到金鱼恢复健康的状态。
我也不知道这方法到底行不行得通,但除此以外我确实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也不了解缸里的金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而这让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对于这条金鱼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因此才会在这种时刻变得不知所措。
不管怎样,我自然不可能让这条金鱼死在我的面前,甚至无论什么样的办法我都会去一一尝试。当然,我能够理解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这样,要说金鱼可能就是顾杉,从而让我对金鱼的死产生联想,出于谨慎这种想法确实让我无法抗拒,但我明白此时更多的是自己对金鱼的依赖,不仅仅是因为顾杉离开之后把这条金鱼留在我身边,还因为在我看来金鱼已经完全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不管怎样,正是金鱼让我觉得顾杉似乎并没有离开,我的生活仍像此前一样并延续了下来。
6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装鱼食的木盒也已经空了五分之一,然而金鱼并没有表现出预期的转变,尽管相比开始的时候情况已经有所缓解,进食的时候进食,游动的时候游动,但是仍然无精打采看上去就像快要耗尽电源的机器鱼一样,这让我又一次变得慌张变得不知所措,无异于跟顾杉之间陷入了某种对峙和僵持一样。
我端起鱼缸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沿着十字桥街来都了河边,这段时间早已让我产生了这个念头。此时除了放走金鱼,我似乎别无他法。确实,这段时间跟金鱼的相处让我觉得疲惫不堪,几乎时时刻刻担心自己醒来或者回到住处的时候,突然发现它直挺挺地躺在水面。
从十字桥回来的路上,我开始明显发现自己变得轻松许多,就好像季节变更换掉了身上厚重的衣物一样。看着金鱼在河里游动起来并渐渐潜入水里消失踪影,我突然觉得脑袋里就像晃动着一块石头一样,尽管失落、恍惚和沮丧,但是想到金鱼此后便能够开始鱼的生活,我相信自己确实应该这样做。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梦中出现的情景,而这情景在我醒来之后就像睡意一样消散得了无踪迹。我梦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公园,公园像平时一样走动着来来往往的人,但是他们的脚步十分轻盈缓慢,就像晾衣绳上在空中摇晃的衣服,与此同时,四处也没有任何声响,尽管他们看上去确实是在谈论着什么,而他们每说一句话,就从嘴边窜出一串串气泡,那些气泡或许就是他们吐出的一个个字,气泡炸开大概就能让对方听到他们的话了吧,或者说他们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到了住处,刚要拿出钥匙就发现房门已经打开了,这让我突然困惑起来,随即旋开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关上房门转过身去,突然我发现顾杉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就像三个月前她离开时那样,她的回来同样让我感到惊慌。
此时的顾杉仍然穿着那条墨绿色的裙子,不声不响地坐在沙发里,手上端着一只杯子,眼睛盯着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着啤酒广告。看上去就好像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房间,反倒是我的回来让她感到疑惑,脸上的表情仿佛在问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不无惊慌地在顾杉和房门之间来回晃着脑袋,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又回到房间里,更不明白这段时间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还是什么地方也没去。
7
对于这段时间顾杉的去向,我们都没有试着提起,更没有对此进行必要的谈论,就好像这期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而金鱼也似乎并没有出现在房间里。我们的生活仍然像此前一样,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因为工作上的原因,我再次被调去位于北京的公司总部,尽管顾杉一再表明她不可能离开广州跟我去北京,但是我仍然决定接受这次公司的安排。她并没有因此跟我发生争执,仅仅是以顽固的沉默展示自己的态度,以至于在我收起房间里自己所有的东西时,她仍然没有开口跟我说一句话。
当然,对于我的决定她并不理解,在她看来我始终抗拒改变,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过多要求,对工作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我也确实觉得生活的重心在于顾杉,在于我们的生活方式,而并不是以什么样的工作来维持,尽管她此前始终希望我辞掉科技公司的外观设计进入发展前景更广的广告业。但是现在我却同意了公司的安排,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新的环境,虽说经过起初的混乱和措手不及,但慢慢地我还是适应了全新的生活,我试着结识一些新的朋友,试着尝试一些新的生活方式,并把大部分的时间和情感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
我发现这样一来,自己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的改变,而我也轻易地跟此前的自己作了告别,意识到这是一种告别的时候,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从此前的模样跳脱出来。确实,起初我以为我在试着离开顾杉,但慢慢地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在告别一个时期的自己。
然而不管怎样,独自坐在房间里,我仍会时不时地想起那条金鱼,想起金鱼的那段时间。但是不明白究竟什么原因,我没有再试着养金鱼,尽管每天晚上回到住处会觉得心里就像房间一样空空荡荡。我不知道那条金鱼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它是否已经在那条河里悠然自在地如愿生活了下去,这是我想起金鱼的时候反复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但是这问题已经不可能得到答案。
此前每次独自坐在房间里,我总觉得自己像是悬挂在空中的气球,摇摆不定甚至无着无落,直到发现顾杉推开门走进来的身影,才能让我平静下来。
然而现在,我开始全力试着丰富自己,试着让自己尝试更多的东西,就像塞满的旅行箱变得沉重一样,我觉得这样更能够让我感到踏实。即便我明白自己已经渐渐改变,甚至可能因此得不偿失,但也明白这不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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