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女婴做了一个小小的香囊,可以挂在脖子上,红色的丝带。女婴终于可以脱离保温箱了,医生说已经度过危险期,可以带回家了。家?我有些苦笑,我已经为她联系好了福利院。权衡很久,与我待在一起,她这辈子只会更加不好过,去福利院也许是最好的选择。那样她不会孤单,不会耿耿于怀自己的身世。福利院可以给她一个公平的世界,她不会孤单的,只会偶尔地念想自己的父母,还可以编织各式的美梦。
她躺在我怀里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决定顷刻间被抛却。透明柔软的人儿,咬着手指,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我。那是一双细而长的丹凤眼,眼角奇迹般地长了一颗棕色的痣。阿鱼!她居然长得如此像阿鱼,除了薄薄的微翘嘴唇与我相似以外!我把香囊挂在她的脖子上,端着骨灰盒,往于丽丽的住处走去。邻居的老太太听见声响,打开门,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
让我抱抱!老太太看着孩子,真是一个漂亮的人儿!她取名字了吗?
名字?我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把她留在身边,又何来有名字的准备呢?我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取!
叫团团如何?老太太建议道。
好,就叫团团!我同意,团团充满了宠溺的意味,每个人都希望被宠爱。老太太看着我手里装着骨灰的白瓷罐,不禁叹息道。这个苦命的孩子,生前吃了不少苦。
是的,吃了很多苦。我坦白道。
你准备怎么办,如何跟你爸妈说这件事?老太太关心地问道。
其实,其实我并不是她亲哥哥,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看着团团,无力地说道。
那你能联系上她爸妈吗?
她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她了。
唉,既然这个城市她愿意生下孩子,就说明这个城市有过她好的记忆。她的骨灰也就洒在这里吧?老太太真切地说道,我很感激她,这个时候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选择在一个下着细雨的日子里,撑着雨伞,独自爬上郊外的一座山顶。阴沉而湿润的天空,萧瑟的树木挂着许多干枯的叶子,身子不小心碰到,就会哗哗地落下,衣襟沾湿一大片。偶尔惊动一两只鸟雀,倏地从这头飞到另一座山头,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我随意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石头上潮湿的水渍一点点浸湿裤子,低头看着山崖,眼前微微发晕。
我打开白瓷罐,抓一把骨灰往山下撒去,在风中飞舞,不一会儿又沉沉落入山中,不见踪影。我深呼一口气,人的生命何其脆弱,又何其短暂!
小生命生长的速度真是迅速,才短短几个月,身体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淡淡的眉毛,毛发浓密而柔软,皮肤愈发显露出血色,脸上的褶皱逐渐展开,黑亮黑亮的眼睛似乎能直至人的心灵深处,像一朵绽放的莲花,清澈灵动。对于团团,我还是心存爱恋的。
阿鱼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宽大的裤腿随风不停地晃动。上身裹着很多年前母亲给她买的橘色小袄子,上面布满了洗不净的霉点。惨白的脸上不施任何脂粉,极其干燥,嘴唇已经干裂,没有任何血色。这一次连头发都没洗,就剩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团团。
苏水,这是谁家的孩子?阿鱼走到团团身边,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细而长的眼睛,尤其是眼角处褐色的痣。阿鱼吃惊地看着我,发不出声来。
阿鱼,你看她薄薄的嘴唇,粉嫩粉嫩的,是不是很像我?我伸出食指轻轻碰触团团的小嘴,嘴里发出欢快的咿咿呀呀声。
是因为她的模样,所以花奴才没来?阿鱼自作聪明,悬在半空中的手垂垂落下,两只手攥在一起。
不,她压根就不知道有团团。我是金屋藏娇!我眨着眼睛,狡黠地说道。忽然心情很好,和阿鱼聊天,没有任何包袱。
团团妈妈呢?阿鱼立马反应过来,没有问其他很难看的问题。
她——她死了。我低声说。
阿鱼似乎明白了一些,便不再问。同行的女孩很喜欢团团,要求抱着团团,像一位真正的妈妈,一边逗着团团,一边轻抚她。团团两只眼睛黑溜溜地盯着女孩,眉目展开,哦咦哦咦地发声。女孩转过头来说,我觉得团团能看懂大人的意思,真是一个聪明的家伙!
瞎说!阿鱼回答。
咦,苏鱼,你怎么不穿上次和你一起买的绿色毛衣,真的惊艳极了。女孩这才注意到阿鱼身上皱巴巴的衣服。
阿鱼笑了笑,对上女孩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这样回去,家人觉得我太落魄了,会更心疼我……
简直谬论!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越来越好,哪个回家的孩子不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女孩惊呼起来,摇摇头,不可置信。
阿鱼没有继续与女孩争论,而是像我眨了眨眼睛。也许所有人都把她的话当作玩笑,也许只有我认真了。
大家都说大学会让一个孩子历练成一位女神,其实这句话并不无道理,在阿鱼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上了大学以后,阿鱼开始热衷于护肤、化妆、穿搭,一点点找寻自己的味道。开始与从前的大山里的黄毛丫头逐渐脱离,愈发开始美丽,但是在美女如云的大学里并不起眼。
每一次回家,阿鱼总是精心挑选一件美丽的新衣服,全身都是漂亮的新衣服,包括鞋子,出现在大山里,显得极其格格不入。母亲看着阿鱼的眼神总是遥远而陌生,偶尔遇事还会说一些不入耳的言语。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阿鱼忽然改变风格。平时出入工作的时候,穿得极其讲究,每每回家的时候,就是如此模样。那个时候,我才知晓阿鱼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在意母亲,贪婪而又谨慎地希冀被人关怀。
每每临近回家的日子,阿鱼的精神会非常糟糕,长时间地不吃饭,整夜失眠,常常夜里会忍不住给我电话联系。
这样只是遭受的抱怨言语少一些,但并没有带来多少温暖。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母亲曾经是否是嫉妒阿鱼,嫉妒阿鱼出生的年代,嫉妒阿鱼可以美丽的年华。母亲的确有些残忍,好似一只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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