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年暑假之前我越过时间里的空白给夏至发了一条微信“我九天后到家”。只是这消息泥牛入海一般以孤单的黑白笔画融入了无边的空白。
夏至没有回复,偏偏我在到家好多天以后的一个傍晚忽然接到她的电话“我回来了,接我一下”。
“现在?”“嗯”
“在哪儿?”“你家门口”
她倒不是真在我家楼下,而是在这个城市的入口。
我在机场见到夏至时她顶着一头无精打采的酒红色短发抱着一个商场买衣服赠的那种花花绿绿手提袋坐在马路牙子上,整个人颓的一塌糊涂,和我上一次见到的穿白裙子踩高跟鞋留长发的小女生简直判若两人。
她一整天没吃饭,结果找了一家面包店要了两块点心一壶白开水。
解决温饱问题的时候,当下社会出现的种种问题被我们有意无意间拉出来铺了个人心不古的场子,一场不满贫富差距的讨论刚结束,我想起了一个奇葩故事,借着东风就开启了八卦模式,把宿舍对门一姑娘同时交了四个男朋友结果其中一个男孩子发现自己被绿了之后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四千块的故事跌宕起伏的讲给了她。
片刻的寂静后我收获了夏至毫无预兆的眼泪,以至于自己只能在手足无措的慌张里手忙脚乱的给她递纸巾“你别哭啊。”
擦不干净的眼泪冲去了她脸上的伪装,露出浓重的黑眼圈,还带着哭腔的声音悲戚而缥缈“我还以为被前男友要钱的就我一个”。
02.
去年寒假我回家,和夏至日常压马路减肥的时候她问我能不能帮她贷一笔钱,毕竟大学生贷款有优势。
那个时候大学生贷款还不是过街老鼠,“裸贷”的新闻也没红遍大江南北,我心里的一点迟疑还是来自于刚看完的一篇写“发小骗钱毁兄弟前程”的小说。就这样,我答应她了,只是同意说出口后有那么一瞬祈祷自己不必沦为演故事的人。
等我后知后觉的想起问她打算贷多少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她犹豫了一下,所以在第三天的时候我才知道数目是八万。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我当场就不淡定了。
冷静和焦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夏至一板一眼的跟我解释“介于保密协议不能告诉我具体要做什么,但保证在我毕业之前一定会成功,绝对可以给我一个舒舒服服不用拼搏的未来”。
对于夏至画的饼我其实没多大兴趣,她说的房子车子贵族生活我也不太感冒,毕竟对一个活了快二十年一毛钱都没捡过的人来说天上掉馅饼就是个传说。只是我还是和她去银行办卡了,不过被银行的小姐姐拒绝了,因为我办过。
我的确曾为一条毛巾和一套饭盆办过卡,只是办完之后全部留在一千二百千米以外的学校角落里接灰尘。
没办法我们只能先回家,回家路上我又问了一遍她要干嘛,安静许久后她给我讲了个故事。
03.
年前夏至失联三年不知生死的前男友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开了一家装修公司,缺一个管账的,你正好细心,过来帮我吧。
夏至那段时间刚好辞了之前的工作待业在家,于是第二天就和父母说要旅游,拉着箱子就去了西安。
到了之后前男友先是带她玩了半天,然后就去了公司,只是这公司不是他的,但是有个赚大钱的买卖。
“国家项目,不是自己人都不知道,先交三千八就能过第一道门槛,然后再拿七万八入门,接着就能很轻易的赚到一千零四十万。”其实夏至看到了那些好像并不高兴的“未来同事”,也明白那些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比自己还小的十几岁的孩子里没有一个有钱人。当然,她也发现当年那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夏陆变得十分节俭……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她还是选择了相信。
她在前男友营造的一起打拼互相扶持幸福一生的美梦里交了三千八百块钱,然后回来凑这七万八千块。
夏至粗略的了解了一下五级三阶制,然后就在拉二十九个人进组织的直销模式里本着遵守“保密协议”独自一人在西安异地操作努力拼搏不日就会拿到一千零四十万走上人生巅峰的憧憬里想到了顶着大学生模子的我,看上了爱学贷。
听完夏至的故事我想起了自己进过传销组织被捞回来的叔叔。于是当着她的面问了我妈传销的事情,在我妈一脸我怎么知道的惊讶里获取了第一批阻止她继续向前的有利素材。
我妈走后夏至开始哭,那是她谈过三年的男朋友啊。而我只是一脸冷漠的苦口婆心:骗我叔的还是他亲舅舅呢。
04.
夏至曾谈过三年的男朋友叫夏陆,我知道这个人的时候她们已经分手一段时间了。
据说夏陆这个名字不太好,以至于他在遇见夏至的前半生“一直在走下坡路”。你看,他曾开挖机翻车导致骨折,也遇过黑心老板卷了工钱跑路,更出身寒门受尽苦难……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夏陆人生的大转折应该来自于高中打架时被教导主任教训,结果气不过拿出书包里的板砖给了那个咄咄逼人的老头一下,退学成了必然,接下来就是打工专科进修遇到夏至。
我见夏陆时夏至称他为前男友,当时我作为一个防止尴尬的背景板,除了吃和听她们聊天没做别的。
我没法在只言片语中了解她们之间的所有,只是仍记得某个十点多钟的夜晚,夏至带着哭腔给我打电话问我身边有没有电脑。她不小心把一张和夏陆的聊天截图发到了班群里,慌乱之中点了删除,觉得电脑应该能拯救她的失手。我看着那张带有明显性挑逗色彩的聊天截图闯进了一家商店,店里的小哥哥帮了我的忙,只是身为电脑白痴的我并没能完成找到那张图片并让它消失的任务。幸好她的同学们保持了沉默,那是我唯一一次感到死群的好处。
夏至和夏陆为什么分手呢,最初我觉得她们应该算是被毕业季分手季殃及到的池鱼,被两个多小时车程的距离和工作的繁忙轻而易举的扼杀了爱情。
毕业前她们吵架,然后冷战,谁都没说分手,只是三个月没联系后夏至发现自己被理发店的小哥勾起了不必要的情愫,便挑了个假期去看名存实亡的男朋友,就发现自己曾经说永远不出轨的小火车早已劈腿多时,而那个女生还是她们共同的好友。
夏至曾熬夜折的99朵红玫瑰被夏陆砸在地上,夏陆的脸上是被夏至的指甲挠出的血红,谁都没有很体面。
距那场搅得大家都不安宁的分手大战三年后,夏至和理发师因为家庭分手,和工作因为委屈别离,和夏至因为被父母逼婚和传销假想准备和好。
05.
西安一行后她与父母闹掰,心思细腻的夏至往日因为父母粗心生出的伤口就不多说,真正划开了鸿沟的其实还是房子。
是的,房子。我和夏至都是拆二代,也都属于那种不太走运的拆二代。你看啊,她家用祖屋换了三套房子,我家一套;她家三个孩子,我家俩;她家三套房一套写了她父母的名,一套写了她姐的名,还有一套写了她妹的名,而我家一套房我也不知道写的谁的名……
因为房产证上的名,夏至觉得家里她是指望不上了,日后的生活需要全凭自己,所以她接住了前男友的抛来的“橄榄枝”。只是她认真了,他的态度却没与她同步,反而一路后退。
非监禁的西安生活、父母的不在乎、夏路由暧昧转向冷漠的言语都在一步步的把夏至拉向传销,哪怕我们用了一个假期在不同的传销里转了好几圈听了好多大道理……都没有办法把她拉回来。
她说把人绑在屋子里没收通讯工具还打人的才叫传销,人家可没有限制自由,所以别随便给人家泼脏水;她说传销是个机会,机会就是给少数人准备的,不能怂;她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最重要的是钱;她说她不甘心,她必须得试一试。
我无奈:“你借了八万块钱撂进去后,会发现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不顾钱财,直接离开;另一条是拉别人进来填坑,让自己尽量少损失一点;你选哪条?别跟我说第一条,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哪那么洒脱有两条路可选呢,都会吊死在第二条路上的。这比限制人身自由更可怕好不好!”
夏至没听进去,我只能接着往下说:“赚这个钱是要看你究竟处在这个模式的哪个位置的,你现在跳进去挂在这趟浑水的末端,就是拼了命也是摸不到鱼的。”
……
固执己见成了对付软硬兼施的利器,我最后只能保持沉默,毕竟说的所有话都没用,何必呢。
06.
开学的前一天几个老朋友聚餐,饭吃到一半夏至突然哭的不能自已。我接过她的手机看着她和夏陆“女傻白甜蠢男冷酷无情”的聊天记录回了句脏话,脏话换来脏话,接着就是对骂。
我不知道夏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知道他贷款交了七万八,还把父母也拉了进去,没法回头。
哪怕夏至对自己有信心,对吃苦也有信心,他也不想和她同甘共苦。毕竟他如今有女朋友。
我上火车之前夏至虽然说着不甘心但是已经决定放弃,只是我到学校后她妈妈给我打电话问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几遍无人接听后我收到了她哭的一塌糊涂的电话“我在西安,别和我妈说”。
那时候正是冬天和春天交界将暖未暖依旧很冷的时候,我的手机里传来她那边的嘈杂,除了劝她回家就是让她去买几件厚实的衣服,钱不够了我有。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候和家里闹掰了,摔门而出。只是那时候只听得到她哭泣的我在说尽了所有能说的话后毅然决然的拒绝帮她贷款,冷漠的听着她问我们以后还是不是朋友,只庆幸自己没钱,她也没钱。
那之后我们很少联系,她妈妈打给我的电话都比我们之间的互动多。
我在学校里信了她某次电话中说自己已经到家的言辞,在一次电话搁浅之后再没主动,在放假前给她发消息无果后习以为常,以至于在暑假里再见面时才知道她压根没离开西安。
所以,我接受她以我为例说人越长大越冷漠对世事都不关心的言辞,也忽略她下意识提高逼格讲述自己为了我付出多少却漏洞明显的小心机。我们还是朋友,那种用时间堆起来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朋友。只是我终究不合格,一个故事就弄出了她的眼泪。
夏陆的发财梦怕是要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举目望去四处皆苦海,回头无岸。所以他发了一份细致到块的账单给夏至,让她还钱。
从那些熟悉的店名和熟悉的过往里夏至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热恋时期他给她花的钱。
那时的夏至和夏陆,一个是家里面每个月只给600块生活费除此之外再无经济来源的农村姑娘,一个是工作了几年有一定积蓄重回学校花钱大手大脚的大佬;恰恰是她最穷他最富的时候。
两个人在一起后夏陆花钱花的天经地义。起初夏至是记了几天账的,只是这账本在夏陆拍着胸脯说“给你花钱我乐意”后便搁浅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没记下去的花销会被夏陆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的记下来并且在分手三年后被作为要账的凭据拿出来。
她看着条目分明的账单发了许久的呆,最后回了俩字“没钱”。
我强迫自己忽略夏至是怎么在曾经那场骂战后留下夏陆这个朋友的方法,咽下口中那句这种人不拉黑留着过清明的不满;掩盖自己的怒其不争,为防止言辞过于激烈误伤己方友谊先深呼吸冷静了一下才讲出了最普通的“他妈这人有病吧”。
现在人没那么好骗,夏陆肯定过得不好。所以他在夏至拒绝后步步紧逼甚至说了威胁讲了贱人。
夏至在哭了无数次后终于带着满身戾气回了一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想她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钱有多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会为了它变得有多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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