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魂丨31 .如假包换

作者: 猎雪 | 来源:发表于2018-06-20 08:49 被阅读122次

    第三十一章   如假包换

    炮弹爆炸的气浪撕裂了大气,也撕碎了人的耳膜。坚实的夯土在巨大的人为威力面前犹如散沙一般被掀上半空,然后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把躲在战壕里的人半埋。

    “炸!狠狠炸!”敖二从土里钻出来,扯着嗓门大声地咒骂:“小鬼子的尾巴长不了了!”他转身从旁边的土里刨出沈瀚,抚着沈瀚的背帮他顺气:“徒儿你还好吧?!”

    沈瀚说不出话,咳喘着靠在壕坑里。

    “我看你,真是够呛!苏图那榆木疙瘩是怎么照顾你的?!你可不能走在师傅前头!”敖二人糙理不糙,话直得能戳到人的脏腑里。

    沈瀚也是了解师傅脾性的,勉强摆了摆手算个回应。他和敖二被拉到前线修工事有两天了,战火忽急忽缓,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战火平息的时候,他们一伙民夫就被赶到前线修补战壕;警报响起的时候就撤到后方躲避;饶是没有站在正面战场上,身边不断有同伴不幸遭到流弹伤亡,更有临阵胆怯的同胞被日军残暴枪杀……两日下来也算是经历了枪林弹雨,血火洗礼,变得训练有素,生死如常了;只是,他的病体因吃不消这份颠沛苛厉,愈发难支起来。

    “我得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不然真填了战壕了。”

    “师傅,我父亲,为何要冒着性命之忧夺无影门的至宝?”沈瀚的神思却穿透了眼前逼人的战火,无端端带着点争分夺秒的意味。

    “什么夺?!是无影门送给他的!”敖二却不耐烦在炮火连绵中回答这些陈年往事,自顾在土里刨水壶,好像灌上一口就能把奄奄一息的人救活。等他刨出水壶,却见徒弟抱着一片什么东西在发呆。

    “你竟然随身带着这个。”敖二嗷地一声扑上来,抢过徒弟手里的东西:“我有办法了!日本人一直在悬赏古铜镜!”他说完沿着壕沟拔腿就跑。

    “师傅!”沈瀚在身后无力地叫唤:“那可是蟠螭纹镜……”

    不知过了多久,沈瀚靠在壕沟里昏昏沉沉,炮火仿佛渐渐远去,可是又有什么别的声音远远响起,越来越近,一直来到他近前。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几条杂芜的人影飞快地向他靠近,他的身子忽然一轻,好像已经被人团身抱起。

    “小昊……”梦幻般,他听到有人呼唤他的乳名。

    “哥……”他亦发出了梦呓般的呓语……

    沈瀚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敖二忧心忡忡的脸。在他的认知中,敖二是一个浑不吝的人物,很少会出现这样凝重的表情。

    “怎么了,师傅?”

    “那个日本军官是什么人?”敖二语气生硬:“他怎么这么紧张你?还有,我怎么看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瀚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不是他没有想好如何向师傅交代,而是他和寒川之间,至今未曾坦承过什么,确认过什么;自从寒川养好伤下船后,不知英一郎跟他说过些什么,寒川对他的态度到底是有了微妙的变化,更亲近也更隔阂,更怜惜也更忧惧……

    沈瀚觉得自己是懂的——失散多年的兄弟吗?血脉相连吗?可他们喝着不同的水长大,血液里那些一脉相承的因子还能有多少残余?他们一朝重逢便站在敌对的立场上,真刀真枪地你来我往;他们还有各自的姓氏,各自的父亲;各自的身份、使命,以及各自的软肋……当他们不得不提起那个可以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人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称之为“苏先生”……

    对“苏先生”,沈瀚心中是怀着恨意的,恨他在自己年幼无力的时候抛下自己和母亲,带走亲爱的小哥哥,留他们母子在战火中无尽地流离颠沛、徒劳绝望。母亲为了救自己一命,失节改嫁,华年早逝;而流落异乡的小哥哥,又何尝不是饮冰嗟露,艰难偷生,与亲人故土重洋相隔,自己尚且有母亲短暂的相伴,有别的亲人环绕,小哥哥却是孤悬海外,真真尝透了孤儿血泪,人间冷暖……每每想到这一切,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疼寒川,纵然现在的寒川刚健有力,不似一个被同情的对象,但谁能想象在表象的光鲜下,他曾经付出过什么。

    “咳咳!”眼见沈瀚走神不回答问题,敖二不满地抗议。

    “呃,我们之间有个赌约……”沈瀚挑着可以回答的部分言归正传。

    “我好像听见,你叫他——哥?”敖二的注意力顽固地停留在此人身上。

    “……呃,他有个中文名字叫‘苏格’……”沈瀚心念一闪,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你千里迢迢跑来荆州找我,难道是……”敖二目光锐利而狐疑。

    沈瀚刚想说些什么,房门打开,一个伪军端着枪冲进来:

    “长官要见你!”

    沈瀚慢慢站起来,突然发觉自己有些膝头发软,并不全是身体虚弱的缘故。

    “师傅,回头和您细说。”他略微安抚了一下情绪怪异的敖二,屏了口气,走出房门。

    他也就是刚刚恢复神志的状态,灰头土脸的,带着硝烟的熏黑和战壕的泥。他边走边掸拍着衣襟,拨弄着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带路的兵很快在一扇门前停下,示意沈瀚进去。沈瀚推开门,然后按照他想好的样子,艰难地对里面的人挤出一个笑容。

    寒川见到沈瀚那个勉强的笑,胸膛里好不容易稳住的气息又翻涌起来。天知道城外赌气一别后,他是怎么抓心挠肝地熬过来的,更别说炮声响起的时候,心头的悔恨和绝望简直如烈火油烹。他顾不上掩藏形迹,直接亮出身份进了城,斥令城防部队派出一支小队为他全城搜人。两天无果,就在他濒于绝望的时候,传来消息,有人在城郊前线上交了半爿古铜镜。

    他不管不顾地亲自驱车冲向前线,果然从战壕里刨出被埋了一半的人。

    要是他来得再晚一些呢?

    他被这个念头激得汗毛倒立,浑身颤栗……

    仿佛是为了掩饰心中电闪雷鸣般的惊惧,他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块帕子,走近那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人,去擦拭那因战火凌虐而脏得看不清眉目的脸。

    这舒朗的眉,这灵动的眼……是他在背人处偷偷描画了十几年的模样,是已然稀薄的记忆中关于母亲大人的容貌的唯一揣想,是他那漆黑无光的异乡岁月里的一缕缥缈寄望……然而自己却对这个有如天降、求而难得的人吼:不要提以前?!……

    “别、别生气,我这不全乎着嘛……”那人向来是善于读心的,勾勾他的手腕,讨好地说。

    犹如一粒火星,坠入危险的炸药桶。

    寒川猛然转身,恶狠狠地朝房间里的物品发难……

    门外的士兵听到激烈的动静,紧张地端枪而入,然后一脸茫然——“犯人”垂头丧气地立在墙角,而长官大发雷霆,对着屋里的桌椅板凳拳打脚踢、怒火万丈……

    “哟呵,你们这是演的哪出?”门外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

    杵在门口的士兵被推开,羽良背着手走进来:

    “寒川少佐,你询问犯人的方式很特别嘛!”羽良挂在嘴角的讥讽差不多跟着唾沫星子一起喷出来:“若是我来询问,会直接对犯人用刑;而寒川君,却对桌椅板凳用刑……啧啧,沈瀚君,你是招还是不招呢?”

    沈瀚对着羽良无奈地一哂,心头又多理解了寒川的失控暴怒一分——要不是因为自己意气用事、陷入战火,打乱了原定计划,他二人又怎么会被羽良这条麻烦的蛇缀上呢。

    对兴高采烈横插一脚的羽良,寒川回之以冷漠,似乎很有信心地交给沈瀚打发。

    “羽良少佐,你想知道什么嘛?”沈瀚一副示弱的口吻。

    “呵!明知故问!”沈瀚出乎意料的配合,好像就是为了打羽良的脸——想从前沈瀚两次落在羽良手里,羽良都没有客气过,偏偏撬不开弱不禁风的沈少爷的嘴;而羽良刚刚讥讽过寒川询问的方式,沈瀚反倒要主动招认了?不是有什么圈套吧?!羽良翻了翻眼珠,强烈的胜负欲、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举到身前:

    “老实交代,这是什么?你从何处获得?——敢说一句假话,我就毙了你!”

    门口警卫的士兵也是个胆肥好事的,偷听了几句漏出的对话觉得事情非常之有趣,于是悄悄站偏了身子从没有关严的门缝仄入视线——只见后来进屋的日本军官一手举着枪指住犯人的脑门,一手托着一块红绸布垫着的色泽黯淡陈旧的半爿铜镜……看起来,差不多是犯人偷了件很要紧的古物,然后人赃并获这样的剧情吧!

    “啊,这个啊,这个是我做着玩的……”犯人很不在意地说。

    咳……偷窥的士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疯了吧?!这样的谎言也敢说出口……”举着枪的军官气得手直抖;偷窥的士兵暗暗点头,站在军官一边;同时十分担心军官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头扣下扳机,到时候一地血污又是自己的麻烦。

    “我没说谎,我有证据。”犯人胆子也是很大了,枪口之下依旧一脸坦然:“你看,镜缘一周的动物纹饰,东西对称,但东面这只猪的肚子上,有三道波浪纹的刻记——羽良少佐你知道吗?我们中国的匠人完成一件满意的作品,就会想方设法留下自己的印记。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匠宗师,但是扬名立万这种事情我向来都很喜欢——那三道波浪纹,是我沈少爷的印记!”

    “你以为我会信?!”持枪的军官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铜镜,然后慌乱地抬起头:“三道波浪纹而已!我还可以说是我羽良家的印记呢!”

    一方振振有词,一方慌乱不堪,偷窥的士兵心里叹息一声,觉得心中的天平已经有了偏向;不过他又马上否定自己——不对啊,这年头,还是谁有枪谁有理嘛!他又更深地偏了偏头,更想瞧清楚事态的走向。

    “别想瞒天过海!这是小池将军收藏的半爿铜镜!你是怎么偷到的?!”军官一声怒吼,自曝古物的来历。

    “偷?”枪口下的犯人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虽然只剩下半爿,可这蟠螭纹镜上的文字,羽良少佐不可能不认识啊——那可是中文……”

    这年轻人太胆大了!枪口之下就不知道服个软,还敢明朝暗讽!偷窥的士兵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仿佛已经看到了血淋淋的下场。

    “咵嚓”一声物品碎裂的巨响,伴随着一声尖叫——

    “寒川!你做了什么?!”

    门外的士兵定睛一瞧,竟是先前那个一言不发、面寒如冰的军官冲上来,夺过持枪军官手里的铜镜,摔了个粉碎!

    “跟你说了,”在一片举座皆惊的寂静中,他冰冷而不耐地开口:“这就是个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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