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中情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七期【冬】

雪中梦未醒

世间最浪漫的风景，当是雪花纷飞，天地间银装素裹；世间最艰辛的遭际，当在大雪断路，旅者寸步难行；世间最动人的故事，往往在漫天遍地的风雪中发生。

一

那是哪一年的冬天，阿路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春节临近，姐姐要回家过年。她研究生毕业，工作了没有多长时间。

一个冬天，都没怎么下雪，快过年了，却连着下了好几天。雪晴了，漫天遍野一片白。村里的房舍，道路，沟渠，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树枝上垂下来长长的毛茸茸的雾凇，像寿星老的白胡子。

路是不论如何不能走的。因为雪刚开始下的时候，地面还是温乎的，雪花落在地上就马上融化了。而随后雪越下越大，便把地面上所有的平或者不平都掩盖起来了。这样，上面看起来是干干净净平展展的白雪，下面却隐藏着深深浅浅的泥泞。不仅仅车不能走，就是人徒步而行，也是难上加难。深一脚浅一脚，都是出溜滑。

这时候，父亲告诉阿路，说他姐姐今天下午回来，要阿路去车站接。而且姐姐离家远，这次回家过年要多住几天，所以行李比较多，要阿路骑三轮车去。

阿路骑上父亲心爱的座驾出发了。那是一辆老爷车，一辆历史悠久的脚蹬三轮。除了车铃不响，车身各处没有一处不响的。村里还好，家家户户都在雪晴之后，把自己门前的积雪打扫了。父老乡亲，世世代代聚族而居。自己门前的雪还是要打扫的，这是传统。但一出村就坏事了，那真的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啊，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哪里是沟沟坎坎，全是一面平，就像是哪位神仙投下来的一面巨大无朋的光闪闪的银镜。车子也蹬不动，一上去车轮陷老深。没办法，只好闯闯嗒嗒的推着赶路。

到车站的路有十几里，阿路跌跌撞撞总算赶到了，虽然有点狼狈。

接上等候多时的姐姐时，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果然是大包小裹，主要是姐姐的衣物。没有那辆老爷车还真是不行。

回去的路上，阿路和姐姐一路走，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没感觉路有多长。姐姐没像以往一样坐上三轮车，而是在车后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时不时还赶一下，阿路觉得轻松了许多。

阿路发现姐姐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红色的羽绒服，鲜艳夺目的绒毛领子，是狐狸还是貂，阿路不认得，只是觉得很好看。时尚的牛仔裤，加上得体的休闲皮鞋，整个人很挺拔，一点也不显矮。

阿路想起姐弟们小时候的趣事。姐姐大阿路两岁，脾气暴，爱着急，不会让人。两个弟弟，打了大的打小的，从不含糊，甚至连来家里做客的表弟也打，那可是舅舅的宝贝命根子啊。为此，姐姐没少挨母亲打。母亲打她时，追得她满院子跑。有一次，母亲被她气坏了，非要打上她不行。于是把院门关好，上了栓。这次姐姐在劫难逃了，看来结结实实一顿打是免不了了。姐姐一看阵势不对，也吓坏了，在院子里一圈圈跑，边跑边喊，好兄弟，快给我把门打开。阿路心里生气姐姐欺负人，也乐见母亲拿笤帚旮瘩比划她几下子。但一看母亲高举笤帚旮瘩，怒不可遏的架势，再加上姐姐凄凄惨惨带着哭腔的叫喊，他终究心软了，悄悄溜到门洞，迅速打开大门。说时迟，那时快，姐姐一闪身，像一只狸猫，滋溜一下钻了出去。

看到这情景，怒气冲冲的母亲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路心里嘀咕母亲会不会拿笤帚旮瘩朝他比划，没想到母亲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算了，回屋继续纳鞋底去了。

姐姐这次回来，阿路明白了，姐弟们都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打打闹闹了。一念及此，好像还有点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

二

多年之后的另一个冬天。

春节已过，正月初三。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最大的一场雪下在了年下。

吃罢早饭，按照往年惯例，阿路要去李村大姑家拜年。阿路穿好卡其色波司登羽绒服，围上媳妇一针一线打的枣红色毛围脖，登上长筒雨靴，站在镜子前，他竟然忽然感到自己有点帅，有点英气。

雪虽然已经下过好几天了，但原野上还是一片皑皑白色。路上人踩过的地方开始融化了，遍地冰冷的泥水，阿路暗自庆幸自己穿雨靴的英明。阿路心情放松，凭他的大步，即使满地泥泞，六七里地的路程，也用不了他多长时间。

阿路那时还很年轻。年轻真好，他们永远不知道烦恼，永远嘴角上翘，带着莫名的微笑。

阿路一边欣赏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美妙景色，一边闲庭信步地赶路。正在这时，一辆农用三轮车开了过来。这家伙别看动静大，它可是乡间赶雪路的神器。忽听有人喊他的名字，阿路一看，原来是邻村玉成。

玉成去车站接他妹妹，正好顺路，于是带阿路一程。

到了十字路口，阿路下车跟玉成分道扬镳。正在这时，对面又来了一辆三轮车，车上的人看见玉成，大声喊哥。是玉成的妹妹，阿路听着声音耳熟，扭头一看，原来是阿惠，阿路多年不见的初中同学，也是令他久久不能忘怀的第一个女孩子。闹了半天，玉成阿惠是兄妹，可是阿路以前竟不知道。

扭头的瞬间，阿路和阿惠四目相对，一时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阿惠喊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嘴里说着，哦哦，是你啊。

阿惠还是当年模样，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的；齐耳短发，利索干练；大眼睛，水汪汪的，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一开口说话，声音还是又甜又脆，银铃一般。

不像阿路的局促，阿惠很坦然，因为他们当初虽然有好感，却并未表露心迹。这时阿路看到了阿惠身边站着的小伙子，娃娃脸，白白净净，挺可爱的样子。他冷静下来，知道阿惠已经是新媳妇儿，人家这是正月初三小两口儿回娘家。简单问了几句毕业后的情况，就挥手作别，大踏步向大姑家的方向走去了。

阿路大步走着，感觉特别轻松，心里长久以来不曾放下的块垒，释然了。

三

还有一个场景，阿路永生难忘。

那年阿路刚刚毕业，参加工作。平时都是吃住在单位，周末回趟家。

就在一个周末，阿路回家后，不期然下起雪来。

雪越下越大，一开始是小毛毛雪，渐渐地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田野，山林都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大雪断路！而周日下午是阿路回单位的时间。如果这时候不走，明天早晨是断不能准时到达单位的，必定会迟到，耽误工作。其时又没有电话手机之类通讯工具，不能跟领导请假。阿路有点踌躇。

母亲希望阿路留下，第二天早起吃饭再走。她甚至已经要定明晨的闹钟了，要早起给阿路做饭。

父亲不同意，要阿路马上出发。他说工作必须认真，不能含糊，不能迟到，更不能耽误工作。

阿路有点恋恋不舍，终究还是听了父亲的话。穿好棉服，登上长筒雨靴，把挎包潇洒地甩到背后，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阿路每走一步，脚下都咯吱咯吱作响。天地之间一片白，只有阿路的大红连帽棉服像一团热腾腾的火焰，勇敢地冲锋，一往无前。

诺大的世界，空空如也，鸟不飞，兽也不跑，只有阿路自己，成了宇宙间强大的生命力的代表。阿路越走越高兴，不觉唱起歌来。那种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感觉，多年之后仍然鼓舞着阿路，给他勇气，给他力量。

雪中行，雪中行，雪中我独行。

雪中情，雪中情，雪中梦未醒。

这首歌是阿路最喜欢的，每每哼唱起来，歌中的那种苍凉，那种豪迈，那种人生的无奈之后对人的意义和价值的执着与追寻，都令阿路感动不已，热泪盈眶。

雪中情。

雪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