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轲！岚轲！”
镇民们夹道欢呼，以此来迎接今日凯旋的猎宝师岚轲。他鲜衣怒马从镇中央的大道上疾驰而过，留下一个英气的背影。在他身后跟着的马车上，一尊气势磅礴的青铜巨鼎赫然在目。
凌州城地处大邙山脉边境，古时候曾有过许多繁华古国。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古国都被湮没在风沙之中，但也让无数珍宝被埋藏在了此处，其中不乏国之重宝，令不少人蠢蠢欲动。
然而让人头疼的是，这里的诸多宝物并不好拿！
大邙山附近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据说上千年前这里曾是数次大战的古战场，无数冤魂长眠于此。正因如此，浓重的血气让埋藏在地下的宝物发生了异变，许多宝物逐渐生出各自意识，成为了“宝妖”。
由于吸纳了太多血气，大多数宝妖都生性凶残、嗜好杀伐，在大邙山附近为祸一方。“猎宝师”这个行当也就应运而生，凭借各自的本事将这些妖物斩杀，让宝物的原本模样显露出来，一来算是替天行道，二来也能将宝物本体和宝妖内丹兜售出去大赚一笔——不过这绝非易事。名为猎宝，实为猎妖，这可是刀口舔血的买卖，稍不注意就会被宝妖撕成碎片！
岚轲是年轻一辈的猎宝师中最为著名的一个。他师出名门，师父许天河是名震九州的猎宝宗师，加之岚轲天赋异禀，刚入行就猎杀了数只颇为棘手的宝妖，没多久已是声名鹊起。
纵马疾驰至城北许宅，岚轲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入正厅，许天河正在等他。
“师父，徒儿回来了。”
许天河斜眼看了看他，语气不冷不热：“在外面风光够了，舍得回来了？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岚轲心里一紧，垂首不语。
无论是人是妖都总会变老，师父也不例外。这几年，师父的身手渐渐慢了，亲自出马的时候不多，名气也就渐渐薄了不少。“天下第一猎宝师”的光环，如今已经向岚轲身上倾斜了太多，所以师徒二人这几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
沉默片刻后，许天河语气渐缓：“不过这次的成果倒还勉强可以。从纹路和篆刻在上面的文字来看，这种青铜巨鼎乃是商周时期的产物，它所化成的宝妖必定实力非凡，没想到你竟能顺利得手！”
想起这青铜巨鼎化成的巨大妖怪，岚轲依然心有余悸。
“我遇到了两只宝妖，只可惜让另一只拼死逃脱了……不过它应该跑不远，毕竟已是身负重伤，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大邙山中。”
“还是谨慎些好。”许天河肃然，“你先休息一日，明天去大邙山中仔细搜索一番，务必要将这只逃走的宝妖带回来。”
“是！”
岚轲转身刚要离开，许天河皱眉把他叫住：“等等！毛毛躁躁的，说了多少次要沉心静气，你可曾把为师的话听进去？”
说罢，他将一个青色小葫芦递给岚轲：“收好吧。记住，你资历尚浅，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这葫芦在你身上，懂么？”
岚轲一脸惊喜，忙将葫芦接过：“徒儿记下了，多谢师父！”
这只小葫芦可是师父最为看重的宝物，可将宝妖内丹存储其中，纵然法力再高也绝难探测出其中妖气。长期在外猎宝，若无这葫芦傍身，宝妖内丹的气息自然会暴露自己位置，多少有些危险。岚轲之前求了许久都没能让师父割爱，这次自己出手不凡，带回了这只青铜巨鼎，终于得到了师父的认可！
………………………………
当天晚上，岚轲怎么也睡不着。
手中这只小葫芦被他摩挲了许久，在烛火下发出幽幽的光。
“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在外面忙着猎宝的事情，连话也很少和师父说，也难怪他老人家对我渐生不满……正好明天休息，干脆去陪师父下下棋、说说话，也算不枉费师父送我这只葫芦的苦心！”
不远处的八仙桌上，一只小小的布袋突然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动弹。
岚轲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将布袋的束带解开，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立刻从中探了出来，竟是一只通体赤红的小狐狸。这小家伙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水纹状妖气……它竟是个年纪尚幼的宝妖！
“饿……”
小狐妖怯生生地盯着他看，肚子叫个不停。
岚轲无奈：“明明才刚喂过，怎么就又饿了？”
然而话虽如此，他还是老老实实去生火煮粥，给小家伙准备吃食。
猎宝师的家里居然出现了宝妖，这话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更离奇的还不止这些——这只小狐妖，是岚轲捡回来的！
在大邙山和青铜巨鼎激战过后，岚轲在巨鼎的巢穴里发现了这只小狐妖。许多宝妖喜食活物，这只小狐妖显然是那个青铜巨鼎的一餐。若是师父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就会把这小狐妖当场斩杀，可岚轲和他向来观点不同——青铜巨鼎所化的宝妖生性残忍，在大邙山附近屡屡残害行人，杀之是替天行道；可这只小狐妖年纪尚幼，又生性胆小怕人，并没有做过什么残害生灵的事情。虽为宝妖，却也无辜，岚轲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
小狐妖却错把他当成了妈妈，一眼看见岚轲就抓着他的衣角死活不肯松开。岚轲无奈，又不愿扔下这么个小东西在深山里自生自灭，干脆剑走偏锋，将小狐妖不声不响地带了回来。
“我是猎宝师，你是小宝妖，我养着你总归不是个办法。若是被师父知道了，你这小家伙只怕连个全尸都没有……”
看着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泡，岚轲不禁有些头疼。
第二天，岚轲出门前特地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身上一丝小狐狸的妖气都没沾染，这才敢动身去师父家。
好在许天河心情似乎不错，看样子完全没察觉出岚轲的小秘密，这才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师徒二人将棋盘摆好，准备酣战一盘。谁知刚落子没多久，门外就进来一名家仆禀报：“老爷，城南郭爷听说岚轲公子成功猎宝归来，特地送来锦缎五匹、银钱百两道贺，还说已经备好酒席，邀请岚轲公子前往郭府赴宴。”
许天河眉头微微皱起：“只邀请岚轲赴宴？”
家仆点头：“是。”
如今徒弟名气日盛，眼看是要超过自己这块老招牌了，许天河倒也无话可说。下棋的心思当然是没了，他站起身看了岚轲一眼，默默走进了内堂。
从许宅出来，岚轲心里叫苦不迭。
本来师父和自己的关系眼看还有缓和的可能，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出来这档事，郭爷这次是真把自己坑了！
………………………………
马车在一座宅院前缓缓停住，岚轲从车上跳了下来。
黑漆漆的大门总有股瘆人的阴森，门上方的牌匾上，“郭宅”两个烫金大字闪闪发亮。
说起郭爷，就连许天河本人也必须给他几分面子才行。这人是九州十八镇最为知名的术士，最擅长扶乩卜卦，据说灵验得很。前几年，许天河和岚轲的关系还没如此紧张的时候，常常会来出门猎宝之前来郭爷这卜卦，以便提前做好准备。
刚进郭宅正厅，岚轲一眼就看见郭爷胖胖的身子站在桌案旁边，对桌上的一只龟甲盯着不放。
“咳咳……郭爷，我师父让我给您带个好。”
听到岚轲的声音，郭爷的目光终于从龟甲上移开，对岚轲招了招手：“过来。”
岚轲一怔，他平时也和郭爷略有接触，这人平常总是笑眯眯的，为何今天一脸严肃？
待他凑过身去，郭爷却很反常地抬头往门口处看了片刻，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师父没来？”
岚轲有些尴尬：“嗯……他老人家这几日身子不适。”
听见许天河没来，郭爷这才放心。
“小轲，你老实告诉我，你这次出去猎宝……真的只带回一只宝妖内丹么？”
岚轲心里“咯噔”颤了一下，莫非自己私藏小狐妖的事情被郭爷知道了？！
“郭爷，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这次回来只带了一尊青铜巨鼎，内丹肯定就只有这一颗才对，这还有什么疑问么？”
见岚轲神色有异，郭爷并不追问，只是指着桌上的龟甲神秘一笑：“郭爷我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本事就是扶乩卜卦，你小子断然骗不了我！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带回来的巨鼎宝妖的内丹昨夜就被买家从许府取走了，所以现在许府里面应该没有宝妖内丹才对。但是从这副卦象来看，今天早上许府里面还有一颗宝妖内丹！小子，偷偷瞒着师父私藏内丹，若是让你师父知道了……”
听到这里，岚轲心里一惊，继而又是一喜。
惊的是，这卜卦扶乩的术法竟然如此精妙——为防师父发现小狐妖的存在，自己早晨去师父府里的时候明明已经故意清理过身上的妖气，没想到还是被郭爷占卜出来了。
喜的是，郭爷看起来并不知道小狐妖的存在，还以为自己是故意藏了一颗内丹，准备背着师父谋取私利……这就简单得多了。说到底，郭爷话里话外只不过是憋足了劲想要勒钱而已，只要不危及到小狐妖的性命，被他勒些钱倒也无妨！
想到这里，岚轲故意顺着郭爷的话头往下说：“这事既然瞒不住您，那就请郭爷替我暂时保密，否则以师父的暴脾气只怕饶不了我。等我藏的这颗内丹卖出手，咱们二人对半分钱，您看如何？”
见他如此识相，郭爷笑得心领神会。
“好小子，脑子果然好用，怪不得现在名气日渐超过你师父！这次老郭我就算占你个便宜，日后你来我这里卜卦扶乩的时候，大可给你个折扣价！”
岚轲敷衍一笑，正要转身离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郭爷，用龟甲占卜之术，真的能推演出宝妖内丹的位置和数量？”
郭爷颇为得意：“那是自然。”
“可否教我？”
郭爷眉毛一挑正要拒绝，岚轲却抢先开口：“放心，我对占卜之术绝无兴趣也无天赋，只是想知道如何用龟甲占卜出附近的宝妖内丹而已。您不妨细想一下，若是我有此术傍身，以后外出猎宝的时候必然精准无误，到时候猎到的内丹越多，孝敬给郭爷您的份子钱也就越多不是？”
这话倒是正说到了郭爷心坎上——现在他手里可是真真切切握着岚轲的“把柄”，私藏内丹这种事若是被许天河知道，非得把岚轲扒皮抽筋不可！既然有把柄在手，倒也不怕岚轲耍什么花样。放着现成的钱不赚，这可绝非郭爷的风格。
“好，反正也是无关痛痒的小术，教给你倒也无妨！不过……宝物本体肯定攥在你师父许天河手里售卖，老郭我占不了什么便宜；可那些宝妖的内丹嘛……以后你每次私藏起来的宝妖内丹，都必须从老郭我手里卖出去！你有猎宝的本事，我有卖丹的渠道，明摆着是条好路子！老郭我也不多要，每颗内丹我抽五成利，如何？”
岚轲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微微一笑：“成交。”
…………………………
月黑风高。
城外官道上，一匹快马飞驰而过，扬起阵阵尘烟。
岚轲一手牵着马缰，一手将怀中的包袱紧紧揽住，眼神决绝。
按照原来许天河的意思，岚轲在天亮以后得先去许府请个安，然后再收拾行囊出城，前往大邙山将那只受了重伤的宝妖带回来。
不过岚轲已经等不了了，他必须趁夜出城，将小狐妖安全带到大邙山中才行。既然郭爷可以通过占卜发现妖兽内丹，那么以师父的实力也绝对能发现。小狐妖在城中多留一刻就多一分风险，要赶在师父发现端倪之前将小狐妖送走才行！
大邙山绵延五百里，除了少数往来的商旅之外极少有人踏足，那里才是真正属于小狐妖的地方。
出城数十里后，夜幕已经渐渐浓重起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吁……”
岚轲在一条河边勒马停下，让马匹饮水歇脚。这是去往大邙山途中的最后一条河流，再往前行就要等入了深山才有水源，马匹只有喝饱了水才能撑得到。
趁着这最后的空当，岚轲从包袱中取出两片龟甲、一只象牙细板和一盒朱砂。自从他从郭爷那里学来占卜手法，还从没真正用过一次，不知道到底灵不灵。
“这次送走小狐妖之后，希望它能远远避开猎宝师，安稳度过一生……”
岚轲心不在焉地卜了一卦，然而卦象还没出来，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挂在自己腰间的葫芦突然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将周围的空气震荡出“嗡嗡”声响。虽然岚轲之前从没用过这只葫芦，但他很清楚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这宝贝葫芦本就是镇压妖气所用，现在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莫非是周围的妖气突然浓重起来了？
“咔啦……”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突然传出一个细微的声音，像是树枝断裂开来。
岚轲反应极快，立刻抽出背后降妖剑：“谁在那！出来！”
片刻，灌木丛中发出沉闷的脚步声。一个牛头人身的妖物缓缓现身，猩红色的眼珠死死盯着岚轲。
“竟然在此处出现了宝妖……”
岚轲颇为意外，因为绝大部分宝妖都只在大邙山范围内活动，极少出现宝妖离开的情况；现在还有几十里路程才到大邙山，怎么会……
等等！
灌木丛中又发出了接连不断的脚步声，两只羊头宝妖从中出现。紧接着又是四只蝙蝠宝妖，还有三只野猪宝妖……除了灌木丛，东面的乱石之中也钻出了几只蟒蛇宝妖，北边的荒草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不少巨猿宝妖，甚至连岚轲身后的河流中也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鱼妖！
马匹受惊之后狂奔而去，这里只剩下岚轲一个人。脚步声愈发沉重轰鸣，似乎远处还有不少宝妖正在迅速赶到，将这个包围圈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突然出现这么多宝妖，岚轲心里也早就没了底。猎宝师的实力再强，也绝不可能在数量如此众多的宝妖围攻中得以活命，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突然间聚集在此，这群宝妖到底中了什么邪？
最让岚轲不解的是，自己也算是成名已久的大猎妖师，但这群宝妖都已经逼到身边了，自己怎么丝毫没有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交……出来……”
突然间，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说话是个牛头宝妖，似乎对人族的语言还不是特别熟悉，但已经勉强能与人言谈。在它身后聚集了一大片宝妖，似乎这牛头妖物是个小头目。
岚轲将手中降妖剑握得更紧：“交什么？”
“交……出来……”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紧，岚轲暗自叹了口气，准备硬拼一次了。
谁知他身后的布口袋里却突然动了一下，火红色的小狐妖从中钻出，三两下就爬到了岚轲肩头，摇头晃脑地对四周喊了一嗓子：“都退下！自己人！”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所有宝妖似乎都被这只小狐狸完全震慑住，原本缩紧的包围圈竟然缓缓变大了不少，杀意凛然的众宝妖纷纷屈身俯首，脸上露出尊崇畏惧之意。
岚轲彻底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这些宝妖……”
没等他理清思绪，小狐妖已经从他肩上跳将下来，笑嘻嘻地冲他作揖：“受惊啦！这些是我的部下，只因我的内丹被你收入了葫芦里面，所以它们感受不到我的妖气，以为我在你手中吃了亏，这才从大邙山上赶来营救。”
说罢，它手指轻轻虚空一点，一颗内丹已经从葫芦中晃晃悠悠飞了出来，融进小狐妖体内。
部下？营救？这都是什么意思？
见岚轲还是一头雾水，小狐妖狡黠一笑，拍拍小爪子化作一道雾气。这雾气散尽之后，它的身躯竟然变化成了一道青铜符印，在夜幕之中隐约闪耀出华贵光芒。
岚轲却是认得此物的，当即失声叫道：“你的本体竟是……虎符？！”
………………………………
与小狐妖交谈了许久，岚轲才渐渐明白此事的原委。
大邙山原是千年之前的古战场，埋藏于地下的宝物吸纳了战场的凶煞之气，所以才能化为宝妖。然而千年之后古战场的凶煞之气渐渐消褪，宝妖们也逐渐褪去凶性、恢复心智清明，不愿与人族互相仇恨屠戮。
虎符本是调兵遣将的国之重宝，掌管天下兵勇的调度驱使。而大邙山上的诸多宝妖是吸纳了战死者的精气才化形成功，自然也归属虎符调遣！如今虎符化形为赤色狐妖，早有带领诸妖远离人族、重新生活的念头，恰好被上山猎宝的岚轲发现了。
“你既然实力比我强得多，为什么还要跟我回去？”
小狐妖眯起眼睛，难得露出一脸肃然：“你如今声名鹊起，超越你师父成为天下第一猎宝师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如果如果你真的和其他猎宝师一样只贪图钱财，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好在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仍有善念，这让我对人族尚未放弃希望，宝妖与人族或许仍有和平相处的可能……你昨晚给我一锅粥，我今天还你一条命，很公平吧？”
岚轲不禁有些庆幸，自己的善念竟救了自己一命！
怪不得自己会在青铜巨鼎的巢穴里发现这只小狐狸，原来自己一直都猜错了，这小狐狸根本就不是青铜巨鼎的食物，而是它们的王！
一个小小的狐妖，竟然懂得伪装、懂得试探、懂得揣摩人族的心理，如此深沉的心机让岚轲的心情有些复杂。之前的宝妖都被杀戮之意充斥了头脑，如今宝妖渐渐觉醒了自我意识，实力恐怕会远超人族……猎宝师这个行当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好在小狐妖和它手下的这些宝妖都一心求和，否则人族岂不是会一步步把自己拖入死战的泥潭之中？
“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宝妖靠近时我丝毫没有察觉，直到你们形成了包围圈才……”
小狐妖得意一笑：“我可是虎符，统御千军万马都不成问题，让手下这些宝妖隐匿妖气当然再简单不过啦。”
直到此时，岚轲才恍然明白其中诀窍：没错，这些宝妖身上不带任何一丝妖气，恰如普通的山林野兽一样，所以岚轲才始终未曾发觉它们的到来。
等等！
岚轲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这些宝妖身上没有妖气，为什么自己腰间这只宝贝葫芦还在剧烈晃动？
小狐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沉吟片刻后它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什么意思？”
“这只宝贝葫芦对妖气极其敏感，断然不会感应错误。有一批极强的妖气正在赶来……既然这些妖气不属于我们这些宝妖，肯定是属于猎宝师喽。”
猎宝师长期与妖物相处作战，身上或多或少会沾染许多妖气，再加上许多猎宝师习惯将猎得的妖物内丹随身携带，身上的妖气就会更重。按此来说，小狐狸的推断应该没错！
岚轲心里有些不详预感，但仍不能肯定：“怎么会有这么多猎宝师同时赶来……”
话未说完，他的心里已经骤然一沉——能调动如此多猎宝师的，只有当今的天下第一人，许天河！
……………………………………
黎明将至，此时的夜幕最为浓重黯淡，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
岚轲纵马疾驰，行进的方向却并非朝着大邙山，而是与其相反的岔路。
一道劲风骤然掠过，岚轲眉头紧锁，而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站住！”
一声怒喝过后，岚轲的马立刻受了惊，发疯似的转了两圈后轰然倒地，竟是被这一声怒喝活活震死了。
岚轲跳到一旁稳稳落地，脸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始终在悄无声息地暗自许愿：希望是我猜错了……
当黑影缓缓走近，许天河的怒容渐渐出现在夜幕之中。
岚轲缓缓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孽徒！你可知道窝藏宝妖是何等罪过！”
岚轲沉默许久，手中拳头渐渐握紧。“师父，这只狐妖尚在幼年，何况它生性胆小怕人，从未有害人之心……”
许天河暴喝一声：“住口！你身为猎宝师，竟敢与宝妖同伍？把这妖兽交出来！”
岚轲沉默不语，怀中的包裹却揽得更紧。
终于，他眸子闪烁了一下，垂首低声问道：“师父，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暗自领了这么多猎宝师同行前来，又故意瞒着我这么久，是不是……另有所图？”
许天河一怔，一时之间竟没回应。
岚轲语气又低了三分：“师父，你特地一个人赶在众人之前追上我，是不是想先秘密除掉我？你让猎宝师和宝妖们展开大战，又是不是想从中坐收渔利……”
“住口！”
岚轲却加快了语速：“只要没了我，谁还能盖得住你的风头！猎宝师和宝妖们打得越激烈，你从中收的利益就越是丰润！自己赚得盆满钵溢，对外却宣称是引领天下群雄剿灭宝妖，这份功劳足以让你继续稳坐‘天下第一猎宝师’的位子了吧……”
“好，好……好！”许天河怒意更盛，连声冷笑，“我平日只当你是心底绵软，没想到现在却愈发猖狂，竟敢连连口出狂言！看样子，你是真的想要这‘天下第一猎宝师’的名号，甚至为此连师徒之情都忘了个干净！”
这话如同尖刺，让岚轲疼得钻心入肺。
到底是谁，先把这份师徒之情忘了个干净？
然而不等他多做解释，许天河已经赫然出手。
“师父！”
岚轲始终闪转腾挪、左右避让，就是不肯出手回击。他越是如此，许天河心头怒焰就越是按捺不住，一时之间刀光剑影满眼皆是，许天河的招数渐渐刁钻狠辣起来，显然是动了杀意！
见此情景，岚轲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竟将手中包裹突然掷出。
这一下角度和时机都选得极佳，包裹正巧撞到许天河的剑刃之上，顿时被凌空劈成两半。然而里面露出的却并不是小狐妖，而是一堆符篆！
一阵金光闪烁，许天河猝不及防之下立刻被符篆贴在身上，重重摔落在地，再也动弹不得。岚轲快步上前，三两下就用准备好的绳索将许天河牢牢捆住，一时半会他是逃脱不开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岚轲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钻出一个小小的黑影，正是那只通体赤红的小狐妖。
许天河见状又惊又怒：“岚轲，你竟然早已想好了要暗算为师？！哈哈哈……看来在这天下第一的虚名面前，你也不能免俗！”
岚轲并不答话，反而从怀中掏出一支“现形香”。
这是猎宝师常用的物事，只要将宝妖制服、在其面前点燃“现形香”，再高明的宝妖也承受不住，会立刻显露出宝物原本的样子。
许天河面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岚轲手中的现形香已经骤然对准了许天河，袅袅烟雾不断升腾。片刻之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许天河身上的皮肉开始迅速融解变化，身上开始疯狂涌现出青白色的纹路，四肢和躯干也不断萎缩变形……
没过多少工夫，许天河的身躯已经完全缩成尺余大小，被盖在了衣衫下面。
岚轲一把将许天河的衣衫挑飞，许天河的样子这才显露出来——一个淡青色的细颈双耳瓷瓶，身上还带有诸多细小的碎裂纹路……这位闻名天下的猎宝师，竟然也是一只宝妖？
此刻，许天河的口齿已经模糊了许多，说话时也带出了宝妖特有的腥臭气息：“你……你是怎么知道……”
岚轲叹了口气：“师父，你可知今天郭爷请我过去并非是宴请，而是勒索！他卜卦时无意中发现，师父你家中有一颗不该存在的宝妖内丹，还以为是徒儿我故意私藏内丹，所以以此来要挟我分钱给他。我留了份心，跟郭爷讨要了占卜宝妖内丹的方法，回去之后立刻依样卜了一卦，发现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摸出许天河送给他的那只青色葫芦。
“可是，为了不让师父您发现小狐妖的存在，我早已将它的内丹放进了这只葫芦里。宝妖内丹只要放入这葫芦之中，妖气就会被完全镇住，绝不可能轻易外泄，怎么会被占卜之术发现呢？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郭爷的卦象并没有错，只不过他卜出的那颗内丹并不是小狐妖的，而是……”
“而是我的。”
许天河承认得如此爽利，反倒让岚轲一怔，不知该如何应答。
“没错，为师的确是只宝妖……之前始终没被人发现，就是因为我把自己的内丹放进了那只葫芦之中，所以无人能察觉出我身上的妖气！”
岚轲皱眉：“近年来我名气渐盛，师父你心生嫌隙，所以故意将葫芦送给我，其实是想找机会将我暗害，营造出一个‘徒儿窃宝逃走，师父清理门户’的戏码，顺理成章地除掉我……我猜得可对？师父，你何苦如此？！”
许天河闻言不屑一笑，冷眼看着岚轲：“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再强的妖，最后也逃不过被猎宝师挖出内丹、身消道陨的下场，最后被你们卖掉换钱……那尊青铜巨鼎不就是明证么？所以我不愿为妖，不愿让他人掌控我的生死！”
一时之间，岚轲竟不知说些什么。
猎宝师们接触最多的生灵就是宝妖，然而并没有人在乎这些宝妖是怎么想的，甚至连他们的生死都毫无意义，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益而已。每个猎宝师都下意识地给这些宝妖冠以“恶妖伤人”的名头，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贪图它们的价值。这些千百年前曾经备受瞩目的瓷瓶、玉器、首饰、酒盏……如今都已经成为了无人在乎的死物，如果不是那只小狐妖唤醒了岚轲的同情心，或许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你知不知道，我身上的这些纹路叫什么？”
岚轲一怔，摇了摇头。虽然身为猎宝师，但他对这些古国宝物的确知之甚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许天河冷笑一声：“这叫做冰裂纹，以龙泉哥窑所产最为著名。我就曾经是哥窑中的一只瓷瓶……冰裂纹产出极难，且需要反复增火烧制，一炉中最多烧制出一只成品……我是踩着同伴的尸体才终于烧制成功！”
“我忍了烈火灼烧的剧痛，熬死了身边的诸多同伴，为的就是掌控自己的命运！这天下第一猎宝师的名号，是我一辈子苦苦打拼出的，我杀了数不清的同类才换得今天的风光，如今你却连这名号也要抢走……那就休怪为师无情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闪电般出手！
虽然变成了瓷瓶本体，但许天河实力尚在，冰裂纹瓷瓶前方突然凝结出一股风暴，向岚轲骤然袭去。这一击来得突然，岚轲顿时卷入狂风之中，分毫动弹不得。
然而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小狐妖却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捡起岚轲手中掉落的那只青色葫芦，默默对准了许天河……
“收！”
刹那间，许天河化作一道黑色光束，被葫芦收入其中。这只葫芦最能镇压宝妖，若无外力将其打开，许天河的内丹会被永远封禁其中，再也无力逃脱了。
此间事了，岚轲仔细确认过葫芦已被封紧，这才放下心来。刚才绷紧神经尚不觉得疲累，现在骤然放松，才察觉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浑身力气都似乎被抽空一样，竟是站立不稳了。
他干脆也不强撑，紧闭双目在原地坐了许久，小狐妖也抱着青色葫芦在他身旁一直守着。
天下第一的名号，真的这么重要么？
或许世间诸事原本就是如此，虚名浮利、心机城府，最终不过一场幻梦而已。猎宝虽为正道，人心却未必澄澈；为了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师父和自己恐怕都付出太多了。
“我已经命手下从大邙山撤走，另找一处远离人族的地方繁衍生息。后面那群猎宝师应该很快就要赶来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你自己保重……”
小狐妖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在岚轲肩上拍了拍，转身离开。
月色之中，小狐妖渐行渐远。岚轲怔怔地看了片刻，突然将自己身上的符篆、法宝和兵刃一并扔在路旁，起身随着小狐妖的方向跟去。
从那之后，江湖中就没了许天河和岚轲的名号，无人知晓这两位猎宝师的去向。据说曾有人在数百里外的群山之中偶然见到过岚轲的踪迹，不过他已不再猎宝，而是带着一群狐妖小兽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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