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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屋三件宝,
样样离不了。
这句大实话,在我老家的农村,人人都知道,人人也都会说。不过,在此处为了文章的需要,我把它故意改成了 “三件套”。虽说不怎么押韵,但可能更贴切些。因为曾经在那些烟熏火燎的灶屋里,“火钳、吹火筒、风箱”这三件必不可少的东西,只有拿来配套使用、让它们相互作用,才能把主人家一大屋子人的一日三餐饭,给顺利煮出来,所以给它们取名三件套又未尝不可呢?
在说这“三件套”之前,我得先说说我们川北农村特有的房屋结构,也许它就是解开“三件套”得以生存的主要原因吧。
我想先说说历史最悠久的四合院,然后再说说“撮箕口”与“一杆枪”结构的房子。它们都是我在农村生活时亲眼所见的,它更与我们川北民居文化息息相关。
我父亲是教师,在谈到它们时,很有几分自己的真知灼见。他说,只有“一颗印”与 “四水倒堂”的房子,才够格叫“四合院”。为了让我理解得更清楚,他补充说,“一颗印”就是古时候用的钢印,四方四齐的形状;“四水倒堂”,即房子四个角上的雨水都要倒在院坝里来。我明白那意思,就是房子东西南北四边的设计必须一模一样;
“撮箕口”是两转两环的编排,一共七间屋子,这个倒好理解。就是后一种 “一杆枪“的结构,不管我脑洞怎样大开,也想不到“一杆枪”那上面去。
我从小没见过任何枪,当时村里也没有像父亲说的 “一杆枪”那样的房子。尤其当父亲说到的它的样子,很像从前带个把子的 “明火枪”时,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没办法,他只好拿出纸笔来,草草地画出了 “一杆枪”的图形,我这才对它有了个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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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要大费周张来谈论房屋结构的事,似乎与三件套并无关系。不,房子决定经济基础,以及家庭实力。一般情况下,住着“漂亮”房子的人,家里的“三件套”不是缺这,就是缺那,它们三兄弟是很难聚齐的。道理很简单,不需要它们都到齐,人家就有办法把每顿饭给煮好了。
※ ※
照父亲的意思,我比对了我们家那时所住的房子,似乎用 “四不像” 来形容最为合适。所以,我们家里使用的那“三件套”,在村里完全可以归类为最齐备的那一 “方阵”了。有时即便有其中的某一件东西不得力,也会立即想方设法把它给治好。
火钳自始至终都听话,我们也懒得换它;吹火筒“修” 它也简单,一旦被火苗舔过、用不成了,就在编篾所剩下的竹节堆里挑出一段来,重新用火钳打通其关节,立马又可以派上用场了。就是那不争气的风箱随时在捣鬼。它一旦捣起鬼来,麻烦就大了,每次都弄得头疼。
就我知道的,在我们村里真正把“三件套”都用上的人家并不多。有些家里不用它,要么家境好,烧的柴不缺,那就自然不必用了;有的即便家境不怎么样,也还是不大喜欢用它。其原因大致是还没发现它的好处来,这当然就是那种不会划算的一类人。他们尽管家穷,也不想办法改变,任由它贫穷下去。
前面我已说过了,我们家住的房子是那种“四不像”的怪物。仔细想想要是家境稍好一点的话,怎么可能不与“四合院”、“撮箕口”、“一杆枪”合流呢?所以,我们家是既算不上条件好的那一类,也是算不上“不会划算”的那一类。总之,我们那一样也没少的“三件套”,在整个村子里,可能就是使用率最高的人家了。
听父亲说,风箱是在从前的那些柴山都败光了以后才出世的。那时人们都无一例外的窝在家里,煤炭卖的极少不说,价格也高得离谱,所以山上的柴就成了烤火做饭的唯一原料。无序的坎伐,更是让新柴还没长出来,老的就砍伐一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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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这些,我哪记不得呢?我的确也深深经历过。很小的时候,我们去山上捡柴,多数时候背篼都捡不满,又怕回去挨打,就在背篼底下搞些鬼名堂,回家却很难蒙混过关,生气的大人们有时也会像样地打我们几下,以示警告。去割草的背篼也一样,不作假不行啊!
那些有土层、发的有小树苗儿的柴山,就是长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把青杠树丛、黄荆树丛的枝子柴砍了又砍,最后每处只留上那么可怜的一两苗;柏树上的柏枝子,也是剃了又剃,留下来的尽是些小朵朵了……
把来不及晒干的活柴倒在灶门前,惹出的是灶屋里浓烟滚滚,遮住了房背上玻璃瓦的光线,把个在灶屋里煮饭的人熏得眼泪直流。
其实,那时我们都不想烧锅,我宁肯去挑水,几个小妹也宁肯去太阳底下干活。但没办法,烧锅拉风箱是非做不可的事。
坐在灶门前,烧大锅的人,火钳把活柴送进锅空里,可它就是不燃,不论吹火筒怎样乞求,哪怕把嘴头都吹歪了,压在下面的火苗就是燃不起来,急得灶后炒菜的人团团转,锅依然还是冷的。
另一边拉风箱的人,尽管呱哒呱哒地拉着,手都拉酸了,那小锅里的水仍然是烧不涨。
都说“柴火要抻腰,炭火巴着烧”。诚然,按照风箱的设计,它是要烧炭的。可是,由于买不起煤炭,它也只能落得个烧“地灰”的下场了。
所谓“地灰”,就是除了大锅不能烧的东西外,都可以拿到风箱锅里来烧。这就包括了我们捡柴时,装进背篼里的那些干草头、干包谷杆头,以及桐麻叶青杠叶之类的小渣渣……灶门前常常有火钳夹不起来的东西,我们就用手直接往风箱锅空里送。
这下好了,弄脏的手很快就莫名其妙地把汗湿的脸给带“坏”了。我们兄妹互相指着对方有“火墨”的脸说,花的像鬼一样。其实呢,大家的脸都一样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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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箱的好处也就在此,有些在大锅那儿简直着不起火来的“地灰”,只要风箱呱哒呱哒一拉,再把火钳伸到炉桥下面去一漏,细灰便随之掉下去了,炉桥上面的粗渣渣就一定会着火的。
※ ※
父亲常年在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已经算不得是我们家的主要成员了。男子汉该干的活儿,自然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我的头上。生活教会了我,必须要有收存。有时那些看似不可能再用的东西,真可能在某个时刻就派上大用场了。
做吹火筒的竹节,便就是这样的。
我们家的吹火筒烂的最为频繁,主要是柴不好烧,需抵近吹火,一旦冒烟的柴一着火,吹火筒就会被烧着。烧短了的吹火筒,如果再继续用下去,头发眉毛可就危险了。
于是,我就在篾匠师傅给我们家编篾时,有意让他们给我锯几段老竹子的头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我得腾出时间来,好好说说我们家那个风箱了。是它随时的消极怠工,才让我没少吃过这方面的苦头。
我不知道它为我们家到底操劳有多久了,反正我记得先是经父亲的手反复修理过它,后来随着我年龄的增长,也迫于无奈,修理它的事,又转移到我的手上了。
叶片上用细麻梭子固定的鸡毛,总是随时被火燎了。被火烧着的还有连接风箱与炉桥下面的那节竹棒。有时噗嗤噗嗤拉着的风箱,突然没有风,锅堂里不见火苗窜出来。经验便告诉我,要么是竹棒烧着了,要么是风箱里的鸡毛燃着了,便立即把灶台旁边的风箱取下来整治整治……锅里的饭可等不起啊!
至今,我也还记得风箱杆、细麻梭子、鸡毛这些原料的来历。除了外面那个长方形的“箱子”,是木匠师傅一次性做好以外,最里面的内容都是我们自己来充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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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旁边就栽有一丛苎麻,一到收割季节,我们就热炒热卖把它做成细麻梭子放着;后山坡上长的黑瘩条,是做风箱杆最好的材料,我们也把它砍回储存着;每当杀鸡时,我们就把鸡毛收捡在一个竹编的红苕篼子里……有这些平时的准备,哪还怕关键时候抓狂呢?
不过,谈起杀鸡的事,我又不得不多说几句了。除了春节会吃到一年中最好的东西外,杀只鸡那是必须的,平时就很少有杀鸡的时候。在我印象中,只要杀鸡,我们肯定得把它利用到淋漓尽致!最好的鸡毛,妹妹们拿去做了键子踢,其次的鸡毛就用在风箱里了;每次鸡肉钝海带吃,我们都要回味好几天;鸡骨头,我们则用斧头把它剁碎,拌在猪食里。父亲说也给猪加点油晕,它才肥的快。
※ ※
至于“三件套”里的那把火钳,我虽然着墨不多,并不是说它发挥的作用不大,而是因为它压根儿就没被换过。
尽管用御了,也用翘了,多少有些不大听使唤了,也许是没地方卖的有,也许是把钱花在这上面、只为换个好用的也不划算,它一直跟着我们,被我们使用着。它也一直老当益壮地甘愿被我们支配着。
大概在我们大家的心里,它是最好的存在吧!
虽然在这篇散文里,它只是“三件套”中并不出色的那一个,但它却多次出现在了我后来的梦里……我担心它被人借去,忘记了还回;我担心它在我们搬家时,会遗失在某个角落里,而就永远找不着了,我还担心……
总之,我对它一如既往地牵挂着!
因为,曾经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我少年的余温和青春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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