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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早上连煮三锅稀饭

一个早上连煮三锅稀饭

作者: 水清心宁 | 来源:发表于2018-07-15 15:46 被阅读122次

    文∣水清心宁

    我笔下的父亲形象不只一个,大多是吃苦耐劳,默默奉献的农民。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我父亲的影子,但是所有的加起来,也表达不出我父亲勤劳朴实的十分之一二来。

    我父亲兄妹四人,我姑是大姐,父亲是他们兄弟三人当中的大哥。我姑夫年轻时突发疾病去世,我姑再婚。爹亲有叔,娘亲有舅。我姑身边三个没了父亲的孩子,自然的只能去舅舅家。我们家当时是什么样子呢?

    听我母亲讲,那个时候我爷奶刚相隔没几天先后去世,我三叔十三岁,还在读书,我二叔那时也没成年。抚养两个尚未成年的弟弟,自然而然地是我父亲的义务。家里原本就张口吃饭的人多,出工做活的人少,现在又来了三个半大孩子的外甥。

    每当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就会联想到屋檐下燕子归巢时,一窝的燕雏,把脑袋拼命地挤在一处,一个个可着脑袋张着黄嘴角的大嘴巴,叽叽叽地叫个不停。而老燕的嘴里却只有一条虫子,那还是他饿着肚子费了好大功夫才找来的。可是,这还不是我家最艰难的时候。

    我有个三姨,姨夫是复员军人,面相凶悍,就只是因为没有男孩,一次把怀孕在身的三姨一脚踹到水塘里还不允许旁人下手捞救。三姨离家出走后,三姨的三个女娃每天少说也得有一个在我们家吃饭。我们已经兄妹四个了,再加上表哥表妹,那时我们的家简直就是个收容所。而这十多口人吃饭的家庭,全靠我父亲和母亲种几亩薄田支撑。

    我要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家里有过剩饭剩菜,你们应该不会感到惊讶,吃不饱才是正常状态。

    我的父母从来都是勤扒苦作,对待财物的使用极其严苛。吃饭时我们如果不小心掉了一个米粒,那是一定要捡起来吃下去的。即便是到了后来,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好了起来,细米白面再不会断了,大鱼大肉也能够随便做着吃了,父亲虽然不会再让我们捡拾掉到地上的米粒,但是剩下的饭菜绝对不舍得倒掉,一定要尽量吃完,哪怕撑的不舒服。实在填不下去,也要下一顿热热吃掉,哪怕新做的饭也会剩下,父亲也必定要先把上一顿的剩饭吃完。

    从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劝父亲少吃剩饭,管着不让他吃剩饭的呢?应该是我们兄妹几个长大成年之后吧。我们先是劝母亲:“剩饭剩菜放隔天了一定不能再吃了,倒给猪,又舍不了。”母亲先是端着我们要她倒给猪吃的剩饭剩菜看了又看,再凑到鼻子上闻闻,带着十二分的疑惑问我们:“又没坏,就这样倒给猪吃?”

    我们就一起做母亲的工作,给她讲剩饭菜放置时间长了会怎么怎样的霉变变质,变质会生成什么,又会对身体产生怎样的危害。母亲一直没当个事儿听,突然母亲打断我们七嘴八舌的话问:“你们说什么?会得癌?”这一下子把母亲吓着了,当我们再怂恿着母亲把冰箱里的剩饭菜倒掉时,母亲的动作明显麻利得多了。

    从那之后,我们就不用再劝父亲吃剩饭菜了,即便我们已经离开父母,不在他们身边。从那之后我们再回老家,做饭时母亲就主动交待:“剩饭菜我们一点儿都不吃,当顿吃不完就喂猪了。反正猪饲料也得掏钱买。”这时候家里只剩下父母两个老人,剩饭也真不多了,两个人的刷锅洗碗水都是清水了,父母喂的猪也只好买饲料喂才行。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回来,米饭做的多了些,父亲又有事中午没在家吃饭,米饭剩的不少。我看母亲把剩米饭盛在盆里,上面撒上猪饲料。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老爹看到我把米饭倒喂猪就吵我,烦的很。”对待剩饭菜,母亲明显的站在我们这边,她像地下党秘密发现自己人一样对我们说:“每次倒剩饭我都得背着他,他还是心疼粮食!”

    母亲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离开我们之后,父亲的生活摆在我们兄妹四人面前。父亲讲卫生,手脚勤快,对我们小一辈的事从来不干涉,说真的,我们兄妹四人都愿意父亲来自己家。我们让父亲自己选择去谁家,没想到父亲却谁家也不愿意去,他说自己能走能行,母亲生病时他都照样可以照料母亲之余还种了几亩地,现在也不用照料母亲了——言下之意,他比以前更轻松。

    我们说:“母亲刚去世,又是农闲季节,你种的庄稼不用照料,一个人在家太寂寞,你在我们兄妹四家各住一段时间,就算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大哥大姐在上海,二姐在新疆,我近些在信阳,这样转一圈也等于旅游了,说不定他就喜欢上在我们谁家待了。

    父亲在谁家都不停地挂念他种的麦子,该撒化肥了,该喷除草剂了,看天气预报家里下雨了,又惦记着不知道雨是多大,北坡那块田得排水了……结果父亲倒是每家都住了,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侍弄他的庄稼去了。

    还好,父亲并没有让我们费多少口舌就果断地接受了我们的游说,父亲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了,你们放心!”父亲像背书地说,“剩饭菜不过夜,过夜我就倒喂猪。”听到这话我们兄妹四人总算是放心了。可是很快就发现问题:父亲说倒喂猪,哪里还有猪?自从母亲病倒,父亲就没精力再喂猪了,那个时候农村也少有人家喂猪了。

    意见很快达成一致,方案也跟着出台。我离得近,突袭检查的任务交给我。不打招呼贸然回家,查厨房,开冰箱,果然!老爹他撒谎!

    母亲没多少文化,谈癌色变。父亲就不一样了,他读过书,不像母亲那样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不在身边的,轮番电话轰炸。在场的,我打开手机上的相关网页信息拉他坐下来一句句读给他听。老父亲像被捉住的贼,被我们当场拿下,兄妹四人一起电话庭审。

    那次我们一举拿下不允许父亲再热剩饭吃的艰巨任务,并且趁势追击,让他放弃农田。我们也接受他种二分地的菜园子的谈判条件。剩饭菜以后怎么办?最后讨论得出结果。猪肯定不能喂了,喂鸡。鸡好养,食量比猪小,免得操心饲料,剩饭菜喂鸡。

    父亲的剩饭菜终于有了着落。

    父亲在后院里盖了鸡窝,养了六只母鸡。女儿看了说她爷爷的鸡也住了两层楼。可不是,父亲盖的鸡窝中间用竹排隔了上下两层,上面铺草方便鸡下蛋,下面方便清理粪便。鸡窝前面还有一个足够六只鸡晒太阳溜圈子的阔院子。

    邻居看了父亲盖的鸡窝,也是夸父亲干啥像啥。父亲说:“你们都不知道,俺年轻时,家里的油盐洋火,哪一样不是这鸡屁股给的?”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

    有一次回去,吃完饭我收拾碗筷拿去洗,父亲伸手拦下收拾收拾就拿到水池了。我看见父亲接了小半碗水,把我们两个人的碗都涮一涮,然后倒在锅里,把锅也用那不多的水涮一涮,既不洒一滴又保证把碗里的饭锅里的油都涮下来,父亲做的细心又仔细。最后那半碗水下面有了几粒米,上面浮着些油星子,水只是稍微浑一些。父亲把那半碗水倒在煮好的喂鸡的玉米面上。我洗碗向来就是开着水龙头冲,原来父亲是舍不掉我们两个人的洗碗水啊。

    一个人要是小气吝啬,我们老家人会说他是撒尿也要过箩子筛。说话的人往往是带着玩笑话,听的人任谁都能感受到话里的鄙夷来。我平时也喜欢拿这话调侃别人。当我看到父亲洗碗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到他一辈子种过那么多地,收过那么多小麦水稻各种粮食,却仍然对几粒米舍不过,内心里一阵酸楚让我难受。

    这二年父亲的身体一年不胜一年,总是在说种过这季菜就不种了,可是收了提了大葱就又把地翻了种上萝卜。父亲多次说他咽喉不舒服,我带他看过医生,每次医生也只是说咽炎。前天说咽喉又不舒服,刚好我哥年前给我嫂子看耳疾,了解到他的住处不远有一家国内知名的耳鼻喉专科医院,哥让我趁放假回家,看着帮父亲吃剩饭菜的六只鸡,让老父亲去上海的专科医院看看。

    那天送走父亲天还不怎么亮,我回到家打算煮些稀饭吃。我看桌上有莲子、红枣、薏米各一袋,父亲自己种的有红小豆和花生米装在小塑料桶里。这食材熬一锅粘稠的稀饭,还有父亲走时交待的咸鸡蛋,想像着我一个人的乡村早餐,我煮饭的热情倍增。

    爱人那天也要送岳父母坐火车去包头的女儿家,六点的车,我微信问爱人送上车没有,爱人回复后问我早饭怎么办。我顺手就把自己熬的稀饭锅拍了过去。我等着爱人表扬呢,那边直接来了语音,让我好好看看电饭煲的盖子怎么黑乎乎的。我一看,可不是,电饭煲应该是哪天用的没及时洗,盖子上溢的饭都霉变发黑了……

    我倒掉滚烫的一电饭煲稀饭,红的枣,白白胖胖的莲子,红滚身子的花生米,还有红小豆,薏米,唉!好可惜。爱人说,反正有鸡,舍不了。

    等到我重新抓了米和红枣莲子啥的在水龙头洗淘的时候,居然发现水里有小虫子!仔细一看,原来莲子和薏米都已经生虫坏掉了。我想挑出来吧,莲子还好挑,薏米混在大米里实在难以一个个挑出来。算了吧,反正有鸡,舍不了。

    我把早上连续做了三锅稀饭的经历给哥姐讲了,大哥说那红枣莲子啥的还是上次他回来时给父亲买的,一定是舍不得吃放生虫了。到了晚上,大哥和我微信,他再次问过父亲,还是不愿意和我们住,大哥说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倔。我告诉大哥,老父亲年轻时就一人撑持那么多人吃饭的家庭,多年的艰难经历形成了他独有的自尊和自强。他感觉和我们在一起,就是自己开始无用的开始,对他而言这可能是无法接受的。大哥按捺不住逼问父亲不愿意和我们住的原因,老父亲只说了一句话:“等你们老了,你们才能理解我的想法。你们到时候也会和我一样不愿意和儿女一块儿生活的。”

    鸡窝里的六只母鸡体格壮硕,羽毛丰满,每天下三四个鸡蛋。父亲交待我要把玉米面煮熟了拌上米糠喂鸡才好,还交待我要把菜地里的青草切碎了或捞浮萍作鸡的辅食。每次喂鸡时我都在想,父亲在看到米啊面啊生虫了,会不会像我那样大方地连熬三锅稀饭呢?

    唉,我那种了一辈子田地,收获无数麦子稻谷和各种粮食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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