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舅电话约回老家,知为大寒祭扫事,却因扶贫迎检,脱身不能,只得婉拒推脱,心中愧疚难言。
前两天即随处可见大寒文,多言节气,于老家川北,大寒却别有意义。因其与春节相近,所以大寒上坟,是老家过年的一项重要内容。与清明、中元节不同,大寒祭扫不单在节气当天,“前七后八”日子皆可。而祭扫内容也更为丰富,大寒宜动土,所以打扫、垒土、祭祀皆宜。
二十四节气中,大寒或许是我最早熟知并惦记于心的节气。
还在九十年代初,我初中尚未毕业,外婆因病去世。从那以后,每年的大寒前后,我们一家总会和两个舅舅一起去外婆家屋后岭上,她和外公的墓地祭扫。
外公去世得早,对他我已无多少印象,外婆的慈爱却永难忘怀。
外婆去世已近三十年,那一头用髻网兜起的乌油油长发,布纽交领的细绒布衣服,绣着憨稚可爱鸳鸯的枕套,仍在记忆里鲜活如昨。
小时家里穷,加上母亲节俭,常数月不知肉味,于是去外婆家就成了极渴望的事。
外婆虽与我家同村,却有七八里山路,且一路多是悬崖。还没上小学,我就经常独自往外婆家去。之前母亲总会先带信给外婆,于是,我一走到名叫李家岩的悬崖上,就能看到远远对面崖边一个频频张望的身影,再往前一点,就能听到外婆呼唤我的小名。那拦路狂吠的狗,一边悬崖一边水田的稀泥田坎路,幽深有着万人坑传说的山弯,也就不那么可怕,只朝着那呼唤大步向前。
外婆既勤劳又极善持家,两个舅舅也都有出息,所以日子一直比村里大多数人好过。虽然才包产到户不久,到外婆家去总有肉吃。或是蒸在米饭上的几片酢肉,或是和着茄子烧的腊肉,或是加了丝瓜的丸子汤,配着红苕干饭,很能解馋。
二舅在区里学校当老师,已经端了铁饭碗;幺舅学了木匠,却在村里当会计、放电影。舅舅们家里日子好过,所以表姐表妹好几个,外婆却更心疼我一些。虽然有一些吃食,却还谈不上丰富,偶尔把酢肉瓮在饭里头,既是外婆对我的偏爱,也是她老人家的生活智慧。
村小在我家和外婆家中间,上小学后,我到外婆家更是常事。母亲对我要求严,而我在学习上好偷懒,所以打骂难免。外婆总是护着我,说“天生一人必有一路”,不读书也找得到饭吃。又说母亲想“一锄挖个金娃娃”,性子那么急将来要后悔。这些话虽是护犊之言,未免偏颇,却也合乎顺其自然的道理。
九十年代初,二舅调回镇里任校长,幺舅和父亲同往西藏务工,家里一切欣欣向荣。
那年暑假,外婆却突然中风了。母亲匆匆去了外婆家,两个舅舅也都赶了回来。我并不知道中风意味着什么,却因外婆一直卧床不起,不再和我们说话,感受到了极度的恐慌和压抑。外婆没能捱多久,只三天时间,她就离开了我们。舅舅和母亲难掩悲痛,却还得张罗一应礼仪。
我和几个表妹懵懵懂懂,不知她老人家是不是睡过去了,再过一会儿就会起来给我们做好吃的;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正在可怕的梦中,只要醒来就能看到外婆慈祥的笑容。
那以后,每到大寒节气,父亲和舅舅已经回来,我们兄弟姐妹也都放假归家,于是相约去外公外婆墓地祭扫。山岭之上,田野之间,到处有淡蓝烟气袅袅。两个舅舅、父亲和已经成人的表哥把坟地杂草清除干净,又在地里取了干净的新土覆上一层,然后将鞭炮挂于坟头两侧点燃。之后才在坟前烧了纸钱,一大家人依次于坟前磕头做揖。
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心里却已有淡淡哀伤。外婆不在了,这样的念头,直到多年后才终于确定。
这些年来,我们一大家人虽获得较好的发展,却也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最是英俊多才的表哥,大学毕业去了一家大型国企工作,仅上班一个月就意外身故。又八年,父亲在我兄妹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溘然长逝。
这几年虽仍是舅舅们张罗回乡祭扫的事,他们却和母亲一样已渐渐老去。大寒时节,需要祭扫的墓地渐多,一起祭扫的人却已换了好些。身边兄妹子侄倒也人丁兴旺,然而老家墓地却多掩没于荒烟蔓草间。虽努力刈割,终究难挡野草荆棘的孳生蔓延。
年年大寒,今又大寒。物是人非,何以遣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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