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直的命弦

作者: 断忆草 | 来源:发表于2024-04-06 09:0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二十期:春风花草香。选择人物:父亲。]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一片半收割的豆地,此时已经寥寥无几人了。

    “使把劲就过去了,嘿呦……诶呦……”月光下一老一少正推着驾车子过一个高坡,车上载着被麻绳拴紧的豆秸秆。

    “行了,来我抱你上去,镰刀带着的吧?”老人用干枯但有力的胳膊擦了下脸上的汗,问同样满脸汗水的少年。

    “嗯带了。”

    “好,坐稳咯……”

    月光氤氲中传来一老一少的笑声,一个童真,一个满足。

    没错,是我和父亲,在忙碌中补偿我的童年。

    我的父亲是个偏僻乡村里一个地道的农民,靠着种庄稼和在附近村里干瓦工活来艰难维持着我们家四口人的生活。对于父亲来说,让我和弟弟长大成家、让精神病的妻子安稳死亡就是他这一生的命。

    命若琴弦,父亲始终拉直那根琴弦,全然不顾手指的伤痛,弹奏着他这一生含辛茹苦的无奈与痛苦。

    听村里人说,父亲的前半生也是四处碰壁,社会的压力让他几乎弹断了琴弦。

    二十岁那年,父亲参加了恢复后的第一年的高考。那年,意气风发,众邻道喜,可是谁能料到,一往独摘桂冠的父亲却落榜了。在父亲愧疚自责了几年后,好不容易托关系,谋求到了一个教师的职位,却在面试时没有送礼而被拒绝。父亲因而开始对社会有些失望了,他没有像他的几位哥哥一样去外面的城镇打拼,而是以照顾爷爷奶奶的理由留在了家里务农和干一些体力活。靠着几位兄长每月邮寄过来的钱财和自己日常劳动,生活还算安稳。后来父亲年龄也三十大几了,在邻里的介绍下,娶了几十公里村子外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随着母亲病情的恶化,父亲也日渐变得憔悴。最后,爷爷也病逝了。诺大的家庭只剩下父亲和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饭桶”。

    父亲伤心了很久,他的琴弦似乎断了,整日郁郁寡欢。

    我的出生似乎是命运的安排,父亲因而摸到了新的琴弦,并用力地扯直、紧紧攥着。

    爷爷离世后的第三周,也就是腊月二十六,我奇迹般地诞生了,将父亲从沉重的悲伤中拉了出来。

    邻居们说,自那之后,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忙碌着的,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日常工作时的一天便是:早起,早饭;午返,午餐;晚归,晚饭,最后入眠,重复不息。倘若遇到了雨天,父亲的脸上总是会多几道皱纹,眯着眼睛,吐槽几句天气,然后在屋里左右转悠寻找着能做的活。如果遇到了实在没活的时候,他便会跑到我的跟前教育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要多和别人谈话交流。倒是让我也体会了“母爱”的唠叨。

    父亲是旧时代的失败者和愚昧的农民,但是他从不甘心,他用他那贫瘠的知识和矮小黑瘦的身躯始终拉紧我这条命弦,只为哺育另一种的成功。

    我的父亲比我大了40余岁,但他从不服老,尽管岁月斑白了他部分的黑发,勾画了渠壑在他黝黑的脸上,却依旧挡不住父亲钢铁般的意志与自尊心,他始终日以继夜的操劳,不顾劝阻,生生模糊了时间的界限,把我推向成年。

    父爱总是含蓄而永恒的。

    父亲起早贪黑、日以继夜了几十年,为了凑够我的学费和母亲的医药费甚至豁出来老命,却只口不提自己的累与辛苦。记得有小时候一次父亲高血压住进了医院,我趴在他的床头哭泣,他摸着我的头,反倒安慰起来我:没事爸爸只是发烧了,过两天就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就勤奋刻苦学习,我砸锅卖铁也会给你凑出生活费。

    父亲总是懂得我的委屈与悲伤,他没有像母爱那般用细腻言语去安抚我的内心,而是在物质方面补偿对我降世跟他一起受罪的愧疚。父亲总不舍得为自己买衣服;父亲曾骗我说高血压不能吃大鱼大肉;父亲说我对食物什么的不感兴趣;父亲说他的鞋子补补还能穿;父亲说你只需好好学习,不用做家务和晚饭……父亲,对我真得很好。

    回想父亲这一生,我不由得为其打抱不平。他前半生一路磕绊,在旧世界里摸爬滚打,跌倒中前行,生活将他一次次推入深渊,像一根断弦的琴,连无能的嘶吼都难以发出;所幸,我的出生为父亲换了一条琴弦,他把我视作命,扯紧我的人生,将旧时代的无奈与不公和新时代的期望与憧憬用力地弹奏,琴声婉转,余音不绝……

    我很心疼父亲,曾当面劝其放松下来,学会享受新时代的人生,家里一切有我。

    父亲是这样回答的:人的命啊就像是琴上拉直的弦,松了一口气,就再弹不出响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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