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晴天,每逢傍晚, 我都会与落日擦肩而过。穿行于乡村,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角度,我无数次面对着夕阳西坠。
凝眸中,暮云掩来,霞光迸出,那一轮缓缓划过长空的光团,终于在山巅渐渐沉没。而此刻,我的心中莫名涌上一种冲动,想向那落日奔跑而去的冲动。当我发现空旷的山野寂寥无人时,便再也无法遏制自己,仿佛有异样的东西主宰了我,陡生了力量与热情,向着那一轮落日,亳无准备地奔跑去。
这样的思维,几乎成为了我一种本能的反应。我无法阻止自已的脚步,也不愿阻止自已的脚步。奔跑是自发的,短暂的,当落日不再见,我也就停止了奔跑。我清楚这是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是无数次经过并熟视无睹的路。只是在那一刻奔跑的过程中,面对落日,我忽然感觉脚下的路是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它已不是家的方向。它是落日的方向。我的眼前,一条通向落日的大道,无限向前延伸出去。
向着落日奔跑,是先天有之还是后来派生的?小的时候,每逢夕阳西坠,我爱到田野,一个人毫无目标地游荡。老家没有山,有的只是广阔无垠的田野,像海洋的水面一般平铺出去。天际的尽头是连绵起伏低矮的草木与村庄。落日就挂在草木与村庄之上,夕阳的余晖缓缓地在稻田的表面游走,大片的影子铺天盖地移过来。望着落日在天地的界面缓缓消失,我的内心升起一丝新奇与兴奋,撒开腿,向着落日尽情奔跑。落日究竟去了怎样的地方?它也像我们一样去睡觉了吗?
然而我终就追赶不上它坠沉的脚步,只能无限惋惜地看着它隐没在草树与村庄的背后。老家屋顶袅袅的炊烟在天空蛇蟒一般游动;池塘里上岸的鸭鹅嘎嘎乱叫着;母亲呼唤我回家的声音,像落日的霞光一般散开。这一切,都迅速温暖着我一颗稚嫩的善感的心。我折身返回,仿佛看见落日滞留在我家的窗前,血色的夕光透过窗户,笼罩在厨房忙碌的母亲身上。我对落日充满了敬畏,也充满了欢喜。它神秘、圣洁、美丽的样子,一直是儿时记忆中最珍贵的画面。
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放弃向落日奔跑的冲动?长大了,这样的意识可能已经潜移默化,并且发生了质的转变。因为落日的表象,在捧起书本时便明白了。地球是圆的,落日只是我们眼中相对的落日,其实它永远在太空熠熠生辉。所以我认定这样的冲动是来源于细胞的远古复制,是生命诞生下来便存在的本能意识。意识可能在我身上表现得更明显些。
年轻时代对落日充满了美好的想像,甚至是憧憬。多少次,我与爱人,与孩子,牵手一齐向落日的方向奔跑。快乐的笑声感染着夕阳,它红透了圆圆的脸。那红红的脸多像我们的幸福。我们足够年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梦想,一切都如落日的霞光一般五彩缤纷。我从来不惧怕某一天落日的离去,因为美好的一夜过后,太阳依然会从东方升起。崭新的一天一切都是新的,甚至梦想都是新的。落日不可能成为年轻时代思想上的障碍。
但是从何时起,我对落日产生了依恋,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不舍的情感越来越深?这些年来我身处乡村,一直早起晚归,无数次见证了落日将白天变成夜晚。其实我多么地希望落日慢些坠沉,再给我一些光亮或者是温度。我心中时常涌动追赶落日的冲动,是不是在如焚香燃烧般的渐渐矮去里,对于时间对于梦想,有一种欲收却松欲放却紧的无助与无奈?
我现在生活的是山区,这样的心结,纠缠得越来越紧。每每落日快到山顶,我就开始害怕山体把阳光早早地收敛去。阳光从山的背面射过,它把山无比硕大的影子向这个世界驱赶过来,这时仿佛两个世界,山脚下的阴冷与梯田上的光亮。望着快接近山顶的落日,我不由地有了向落日奔跑的念头,想挣脱深陷的阴冷,奔向不远处的光亮中。置身这金色般的光亮中,感知前行不易,感知温暖不易,感知生命不易。
向着落日奔跑吧,如果可以,我愿意做那个追日之人,毕生奔跑在追逐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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