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经的涩橙
1
我是一名梦境制造师。
梦境最是虚幻，但轻易指引人的喜悲。我的工作就是打开意识与梦境之间的通道，听人心，与人梦。而我制造的梦境，以真实感闻名。
我的工作室坐落在城郊。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远远看见一栋暗红色的老房子，3楼最右边的那间，就是工作室所在。
老房的墙漆早已斑驳脱落了，一条条清晰可见的裂痕爬上了窗沿，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外表虽简陋，工作室内部却是经过我精心设计的。地方不大，一对桌椅、一排书架、一把躺椅，摆放得井然有序，简约大方。
我每周只工作三日，每日最多只接待三位来访者，多了便闭门谢客。制造梦境是损耗元气的工作，我需要时间来恢复。
2
在梦里，来访者可以实现任何现实中难以达成的愿望。
不论是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不论是了却执念，还是作奸犯科，对于来访者所要求的梦境内容，我来者不拒。
我一直坚信，在梦里得到满足的欲望，能安抚人的心灵。这也是我工作的意义所在。
3
今日，我的第一个来访者是一位年轻女人。
她身着黑色职业套装，梳着低马尾，看起来大约30出头。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局促地向我问好。
“请坐。”我对她微笑。
待她坐定，我开门见山：“请问需要什么样的梦境？放心，您所陈述的一切都将是秘密，除了我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呃......好.......”
“我......那个......什么样的都可以吗？”她疑惑地问道。
“对，什么样的都可以。”
“好吧。那......那我开始说了。”
我轻轻点头。
“我姓陈，名叫陈落，今年32岁了。两年前，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长得好看，幽默风趣，对我也很好。我本以为，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走进婚姻的殿堂了。所以，当我得知自己怀孕了的时候，我无比欣喜，想要立马告诉他。”
陈落顿了顿，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可是......他听了之后，吓得落荒而逃，我再也没联系上他。”
“我伤心欲绝，不知所措。我只是一个小公司的文员，收入微薄，我当不起这个单亲妈妈。这个臭男人，什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全都是谎话！谎话！我恨透他了！”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脸色变得潮红。
“所以，您是想，在梦里报复前男友吗？”
“不。不是的。”
陈落接着说：“他走以后，我考虑再三，把孩子打掉了。我当时想，我还没结婚，带着个孩子还怎么嫁人？我虽然舍不得，还是忍痛去做了手术。”
“我原以为我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了，然而并没有。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好不容易入睡，就会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他向我爬过来，不停地哭喊着，说，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陈落开始呜咽，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脸颊滑落。
“我......我对不起他......我的孩子......”
“先生，我知道您能制造梦境，请您帮帮我，我要在梦里向我的孩子忏悔。”
“好的，我明白了。陈女士，现在请您躺好。”
我打开梦境制造笔记本，略微思忖，对陈落说：“陈女士，请您闭眼，好好睡一觉吧。”
我开始落笔：
“人物：陈落和她的孩子；
地点：陈落家的床上；
场景：陈落哄孩子入睡；
事件：陈落向孩子忏悔得到孩子原谅。”
滴答。滴答。
大约半小时后，陈落醒了过来。她的泪染湿了面庞，妆容早已斑驳。
“先生......刚才我......我梦见自己在哄孩子入睡，孩子特别健康，身上没有血了......”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跟孩子说，是妈妈对不起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生养你长大。孩子，安息吧......”
“孩子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微笑着......我知道，他是原谅我了。”
说完，陈落泣不成声。
我给她递上一张纸巾，等她平静下来。
“尘归尘，土归土，若有缘再见，请记得相视而笑。”我对陈落说：“心结已了，可以安心离去了。”
她慢慢站起来，向我道谢，就离开了。
4
我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准备接待下一位来访者。
“下一位！”
这次，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头发有些斑白，眼角的皱纹明显，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
我说道：“请坐！请问需要什么样的梦境？放心，您所陈述的一切都将是秘密，除了我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好，好。咳咳......”他的声音很沙哑。
“我叫胡福生，已经年过半百了。我有个女儿，叫希希。她是个特别乖巧的女孩。”
他说起女儿时，表情特别复杂。
“我没什么本事，家里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咳咳......希希从小就特别优秀，成绩好，是我们家的骄傲。我对她很严格，很少让她出门玩，我告诉她，只有好好读书，上了大学，才能摆脱贫穷。”
“在我的管教之下，希希的性格变得很内向。但我觉得没关系，女孩子嘛，矜持一点好。”
“后来，希希没有辜负全家的期望，考上了重点大学。我们都特别开心。可是没想到，上个大学，把我的孩子毁了......咳咳......”
胡福生流露出悲伤的神色，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希希喜欢上了一个她们学校的理发师。那个畜生！都是他！都是他把希希害成了这样！咳咳......”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汗珠子一滴一滴落下。
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慢慢说。”
“那个男人比希希大六岁，没有正式工作，在学校的一家理发店里做小工。自从希希跟他在一起，便无心学习，经常逃课。咳咳......这些都是后来希希的辅导员老师告诉我的。”
“我知道后，自然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可那个男人张扬跋扈，会说几句甜言蜜语，把希希的心收得服服帖帖的。我越是反对，希希越叛逆。哎......”
“谁知最后，她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哎......”胡福生不住地叹气，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那个畜生和她相约，俩人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
“他们一起手牵手跳了湖。哎！傻孩子啊！那个畜生会游泳，跳了之后就后悔了，扔下希希一个人爬上了岸......”
“我可怜的女儿，虽然被人救了上来，可是变成了植物人，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
说到这，这个大男人再也没忍住，哭得像个孩子。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
“先生，都怪那个畜生！我真想杀了他啊！呜呜呜......”
“可是......杀人毕竟是犯法的啊！杀了他也换不回我活蹦乱跳的女儿啊！请您帮帮我，让我在梦里任性一回吧！”
“好的。”我应道，“现在请您躺下，闭上眼睛，睡一觉吧。”
我打开梦境制造笔记本，写道：
“人物：胡福生和女儿希希的前男友；
地点：河边；
场景：胡福生和女儿希希的前男友会面
事件：胡福生将女儿希希的前男友摁在水中，使其溺亡。”
滴答。滴答。
时间流逝着。我看见胡福生的眉头紧锁，握紧了双拳。我知道，他快醒过来了。
滴答。滴答。他醒了。
“咳咳......”他又清了清嗓子，“先生，我真的杀了他。我把他摁在水里，淹死了他。”
“我原以为我会感觉很痛快。可是，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负罪感......”
“胡先生，这只是一场梦而已，不必过于介怀。面对伤害，我们除了愤怒，还有理智。别让仇恨吞噬了你的心。”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我的示意下，离开了工作室。
5
今日的最后一位来访者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她步履蹒跚，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我上前扶住她，慢慢地走到躺椅旁，请她坐下。
老人的子女正在门外等候，我悄悄探出头，问：“你们的母亲高寿？”
“96了。先生，母亲是为了多年的心愿而来，请您务必帮助她，要多少酬劳都没问题。”
我点点头，把门关上。
我给老人倒了一杯热水，又拿了一个靠枕，请她躺下。“老人家，感觉怎么样？”
她笑眯了眼，嘴角松弛的皮肤皱在一块：“好，好。”
工作开始。我说：“老人家，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样的梦境？放心，您所陈述的一切都将是秘密，除了我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尽量放慢语速，提高音量，生怕她听不清楚。
她慢悠悠地说：“孩子，你真的能制造梦境不？我说咋样就咋样不？”
她年纪虽大，说话吐字倒很清晰。“是的，您说吧，我听着呢。”
“好。”她的视线慢慢移向远方，表情变得平和，仿佛在回忆一个久远的故事。
“我15岁那年，结识了一个牵挂一生的人。他住在隔壁村，时常跟着小伙伴来我们村的小河游泳。我家就住在河边，一来二去的，我们慢慢熟悉起来。”
“那个时候，他夸我是全天下最美的小姑娘。他还说，等再过两年，就把我娶回家。”
“可是我没有等到。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加入我们这片区组织的抗战队伍，上前线打小鬼子去了。他这一走啊，就再也没回来。”
老人一字一句地说着，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后来，我难以违抗父母的命令，结了婚，生了娃。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思念。他是生是死呢？他还记得对我的承诺吗？”
老人突然转向我：“孩子，如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他一面，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好的。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完成心愿。您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
我为老人的情怀所感动。一个女人，用了一辈子去等待，用了一辈子去思念。
我落笔：
“人物：两位老人；
地点：小河旁；
场景：两位老人久别重逢；
事件：两位老人互诉衷肠。”
滴答。滴答。
隐约间，我看见老人眼角有泪滑落。大约一小时后，她醒了。
“孩子，谢谢你。你知道吗？我见到的，仍然是16岁时的那个他。我也是15岁时的那个我。他来兑现他的承诺了。”她眼睛里都是笑意，开心得像个大姑娘。
我愕然。设置的人物是两位老人，为何都回到了少年时代？
又一瞬间，我猛然明白，或许，那位老人早已在战斗中牺牲，成了一位无名烈士。
当然，我没有告诉她。她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我怎么忍心打扰。
老人离开后，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6
真真假假，来来去去，悲悲喜喜，皆是梦境的力量。
我睡了许久。醒来时，头微微有些痛。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熏香的气息。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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